“你这样虔诚,那些世家们可有真正的将你视为自己人?徐英在的时候他正眼看过你吗?他怎么没把你一起带走?”
徐清麦刚刚才知道徐英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她对他的观点嗤之以鼻,正憋了一肚子火呢,因此说起话来丝毫不客气。
她环视了一下在场所有的人,缓缓道:
“我知道你们对于太医院的这次变革心中可能都抱有疑问,觉得之前更轻松,而之后等待你们的会是忙碌以及更忙碌。
“你们会有怨言。你们在给他们看病的时候,心里或许都觉得不以为然甚至是厌烦。但我希望你们记住,如果你们在学医的时候将病患分为三六九等,只想着为皇亲国戚们看诊,那你们的医术永远也得不到进步!
“往大了说,医术若是脱离了人口数最大的百姓,那便如空中楼阁,别说往上升了,不掉下来就不错了!”
徐清麦的声音放柔和了一些:
“纵观那些留名青史的大医,哪一个不是深入到民间,才获得了宝贵丰富的经验?所以,在埋怨的时候,想想你为什么要学医,你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待到她离开之后,那个之前讥讽抱怨的医师已经偷溜着走了,剩下一群人在窃窃私语。但不管如何,已经没有人敢再说出那样的话了。
如她所言,真正医而优则仕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医工与医师,他们这群人本来也算是从民间来,何苦再去看不起那些宫女太监和教坊司的人呢?
真当所谓的“杏林世家”和七姓五望一样了吗?!
另一边,钱浏阳看到匆匆而至的徐清麦,奇怪的问了一句:“怎么了,你这表情?”
徐清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几天在朝会上辩论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我正在自我检讨呢。”
她说完后才觉得刚才好像怼人怼得有些狠,不是她一贯与人和和气气的风格,想来是因为这几天和人辩论上头了,得改一改。
钱浏阳呵呵的笑:“有什么好检讨的?看不惯的就直言。”
徐清麦:“我可不是您,我要是真直言了,别人得说我年少轻狂了。”
钱浏阳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倒是忘了,你现在才不过二十年华……了不得,了不得啊!不过,你怕什么,待到医学堂建起来,整个外科一脉都以你马首是瞻,谁敢说你轻狂?”
他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真是了不得啊!”
自己二十岁的时候还没有出师呢。
徐清麦一想,还真是!
她不免有些腼腆,觉得是占了无数前辈们的便宜,便转移话题道:“那咱们先来商议一二?”
钱浏阳:“可!”
朝廷下达的旨意只能说是个行动指导纲领,具体的落实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巢明之前就召集太医博士及以上的所有人开了个会,将这几项给分了下去。
医学堂的事情交给了两个太医监负责,把筹备悲田院的事情交给了钱浏阳和她,至于他自己需要重新安排整个太医院里的人事,毕竟现在服务对象多了很多,很多工作都需要重新调整。
这个安排正中徐清麦的下怀。
关于要如何建设悲田院,她要讲的话可就太多了。她想要夹带私货,将第一间悲田院按照综合性医院的路子来建设。虽然硬件肯定达不到要求,但最起码思路可以往这个方向来靠。
然后她就发现之前的工作其实还有些遗漏。
“需要在医学堂再增加一门护理科。”徐清麦坚持道。
钱浏阳不解:“护理科?”
徐清麦对他讲解了一下护士的含义,钱浏阳沉吟片刻:“若是让医工来负责整个悲田院照顾病人的工作,的确是有些浪费……不过,这个护士有必要也进行专门的几年学习与考核吗?”
他理解的护士就是“杂役”,医工们虽然是在太医院的最底层,但好歹也是学了七八年才出师的,的确不适合再去做杂役的工作。
徐清麦当然不认为护士的工作等同于杂役,事实上,护士绝对是整个医疗体系中的中坚力量。但尴尬的是,她知道一些护士的工作内容但对她们的学习教育过程却丝毫不懂,系统也并没有护理学的书籍。
而且,如果真和后世那样,经过几年的培训才能诞生一批护士的话,恐怕这所悲田院就要凉了。
“那就这样吧。”徐清麦选择向现实妥协,“先挑选一些人,我要女人,进行一个短期的培训,待到悲田院开门的时候,她们也正好上岗。”
钱浏阳头大的记录下来这一项,然后提醒她:“这可又是一笔支出,徐太医,您可省着点儿,朝廷没多少钱给到我们的。”
徐清麦扯了扯嘴角。
朝廷很穷,她知道的。
她突发奇想:“咱们能不能自筹一部分呢?举办一个慈善义诊,然后让世家们和那些豪商们捐个款嘛。”
“捐款?”钱浏阳一愣,有些懵:“你细细道来?”
徐清麦乐了,忽然觉得这一招有戏,她神秘的道:“你待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弄一个章程出来。”
钱浏阳点了点头。
待到两人终于将这些事情讨论出了一点头绪,闲暇之余,徐清麦想到庆仁堂,有些愧疚的对钱浏阳道:“如今,我恐怕不能再去西市坐诊了。倒是愧对了他们给我装的那间手术室。”
钱浏阳笑呵呵的道:“无妨,放在那里,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而且你去那里是看得起他们。”
徐清麦略一思索:“我可以每个月抽空去个半天或者是一天。”
在悲田院还没建立起来之前,这么好的刷分渠道她也不想错过。
钱浏阳感叹:“不愧是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
他这样的老人家不行了,休沐的时候谁来打扰他,他是会发脾气的。
徐清麦笑道:“也就辛苦一段时间,等到一切上了正轨就好了。”
两人又聊了聊其他,钱浏阳问她:“你真打算给平阳长公主开颅?手术定在什么时候?”
徐清麦想起这几天一直在虚拟手术室里听到的“手术失败”的警报声,只能含糊道:“还没到那时候,一些东西还需要再等等。”
手术里的一些细节她还需要更加注意,最起码要练到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以上才敢说动手。再者就是天气情况,如今天气愈发冷了,虽然寒冷的天气可以抑制一些细菌的活动,但也不利于体弱之人的修养与康复。
待到来年春季,微冷的时候最好。
还有,她虽然扫描了平阳的脑部情况,但如果相隔了几个月才做手术的话,最好还是要重新扫描一下,也就是说她还得囤点积分才行。
好在,平阳长公主得的是1级脑膜瘤,大概率是不会在几个月内产生太大的变化。
平阳长公主也问到了她这个问题。
徐清麦向她解释:“殿下,做手术不是我一个人给您做,而是我们一个团队给您做。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人。所以,我希望是在大家磨合得已经很成熟的状态下给您做手术。”
除了她和自己的两位学生之外,徐清麦还打算让姚明镜加进来,姚明镜之前已经表达过想要加入她的手术团队的愿望。
徐清麦正好也想要看看,外科与针灸术的结合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再找一名医工作为手术护士,一个小团队的雏形就有了。
当然,要人数充裕的话最好准备两套班子,不过这些都是后面要考虑的事情了。
“再等等吧。”她温和道。
平阳叹了口气:“是我太急了。”
她那日走出了长公主府,踏入到了朝堂之上,忽然就觉得自己之前因为各种情绪而窝在小小的公主府里简直是蠢不可及。尤其是当她看着徐清麦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时候,更是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将她自己给困住了!
即使没有了军权,但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依然可以做到更多。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她深深的看了徐清麦一眼,“一定记得来找我。”
徐清麦一愣,漾起了笑容:“好!”
回到布政坊之后,她对周自衡道:
“我倒是想说,长公主,你现在就能帮得上我,只要把府上的奇珍异宝给我就行了,让我来换点积分。但脸皮薄,开不了这个口啊。哎!”
周自衡忍俊不禁,道:“我已经派人去市面上找书去了,应该能有一些收获。”
“每个地方都要钱。”徐清麦苦笑,“真是越赚钱越缺钱。”
她缺钱,太医院也缺钱,朝廷也缺钱。
她就纳闷了,这天底下的钱都哪儿去了?
“你在长安北边的这些里坊,随便选一个府邸,打开他们的库房,就会发现原来钱都在那里。”周自衡的脸上浮现起一丝讥讽,“东市西市的豪商那么多,每日日进斗金,但谁的后面没站着个人呢?不是那个世家,就是这位豪族。”
反倒是如魏徵、房玄龄这些新上位的重臣们,生活更为简朴。
也不能说他们没钱,李世民时不时就赏赐一堆东西下去,但他们基本都拿去接济族人去了,反倒很少用于自己的享受。
徐清麦:“所以,太医院建悲田院,找他们出点钱,不过分吧?”
“如果能筹到的话那自然更好。”周自衡点点头:“等朝廷的拨款,最起码要个一年半载。”
两人便就着这个话题兴致勃勃的聊了起来,商量着要如何借着慈善与义诊之名从这些世家豪族的口袋里掏出钱来,最后,徐清麦掸了掸写满了好几页的纸,满意的道:
“这样应该可以了。”
她就不信,从这些人手中抠不出一个子儿!
“其实现在来钱最快的还是放高利贷。”周自衡懒懒的躺在榻上,“钱生钱,而且没有监管,想要几分利就几分利,你就想想这里面的油水吧。东市和西市,一堆人在做这玩意儿。”
当然了,后面依然有世家豪族们的影子。毕竟,要有暴力催收的能力,才敢踏足这个行业。
徐清麦蹙眉:“高利贷还是算了,有违天和。”
没有限制与管控的高利贷,最容易沾上血腥,也最容易出事。她隐约记得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就是放印子钱,最后涉及到了一桩官司里。
周自衡也点点头。他也不喜这个行当,否则他完全可以将手中的钱放出去,找个白手套大赚特赚一笔。
但有些钱,是不能碰的。
不过,朝廷自己也在放高利贷。
“太医院挂在太常寺的下面,可能没有单独的设捉钱令史。”周自衡对徐清麦说道,“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捉钱令史,九个人的编制。每个人每个月给不超过五万的本钱。”
徐清麦瞠目结舌:“就是让他们拿这些本钱去放贷吗?”
周自衡点点头:“每一个捉钱令史需要每个月缴纳四千文的利息,然后按照约定的期限把本金还回来。这算是朝廷一项极为重要的收入,也是官员们俸禄的重要来源之一。”
“其实就相当于后世国家银行的贷款?”徐清麦琢磨了一下。
“对!”周自衡道,脸上有些担忧,“但是是完全野蛮生长的贷款,一个处理不好,后患无穷。”
总之就是,大唐朝廷与上层社会,几乎都在放贷。官方放,民间也放。
而百姓们往往在官方手上借不到贷,因为捉钱令史只借贷给豪民与豪商,于是他们只能去那些利息更高更夸张的民间兴生们手中借。
周自衡对此充满了忧患。
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而且这事儿也不归他管。
徐清麦安慰他:“反正历史上的大唐也是这样过来的,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那咱们就旁观好了。”
周自衡:“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