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吟吟的道:“七堂兄想去江南我当然是欢迎的,我那儿正好缺人呢。今年要跑的地方太多了,江南那边道路又还未完善,那些偏僻之地又是坐船又是骑马,我正担心那些小吏途中偷懒,七堂兄去了正好可以帮我监督他们。”
周七郎皱起眉:“怎的?十三弟还需要亲自去下乡查看不成?”
这和他预想的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自然得去。”周自衡道,“不仅要下乡,而且还得要下田。”
徐清麦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笑,然后对桌上的人道:“堂兄堂嫂们有所不知,上次他去叫人沤粪肥,那叫一个臭啊!最后没办法,只能在书房里睡了三四天。”
孔氏和周七郎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柳氏不满的重重咳嗽了一声,不满徐清麦将如此不雅的事情拿到桌子上来说。
周自衡却偷偷的在桌子底下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她,懂他想要做什么。
他和徐清麦一唱一和:“这么久远的事情你还提起来干嘛?今年的情况好多了,不用我亲自下去了,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好。”
他又欣慰的看了周七郎一眼:“七堂兄能来帮我实在是太好了!”
徐清麦又道:“既然七堂兄要来,那我得多给你再备一份药了。”
孔氏下意识的问:“什么药?”
“防血吸虫的呀。”徐清麦笑眯眯地道,“江南一带的水域多血吸虫,一不留神就中招了。这得了血吸虫病的人,挺惨的,肚子那么大,像是怀孕一样,其实里面都是腹水……”
她形容得绘声绘色,孔氏听了后立刻喊停,连念了几句佛号:“停停停,你可别说了,太吓人了。”
周七郎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双眼都直了。
谁能想到这江南这么可怕啊!
徐清麦安慰两人:“别担心,我配的药还是很好用的。而且这需要下田的时候也不多,一年就一两个月的时间,染上的机会还是不高的。”
周自衡忍住笑,认真的对着自己的堂兄点了点头。
周七郎差点跳了起来,一年一两个月这叫不多!
待到他们走了之后,周七郎立刻在家里闹,吵着不要去江南:“您让儿子去那里,岂不是让儿子去当那老农?!儿子回来后都要被人耻笑!而且还有患病的风险,不去不去,我不去!”
周礼被气得恨不得拿了墙上挂着的剑一把刺过去:“难不成我这当父亲的还会害你不成?!”
他都觉得自己提这件事提晚了,应该早说的。
跟着十三郎过去江南多好,不去理会他在朝堂之上发出的种种豪言,只要是江南的收成能稍微好上那么一些,那就已经是天大的功劳!
老七也能跟着混个资历,回来后他也能凭这个履历让自己好好的在六部给他找一份差事。
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周七郎就是不明白。他身边的同龄人,大多都靠着父辈的蒙荫找到了不错的差事,怎么就他还非得被发配到江南一带去当老农呢?
他心一横,直接跑了出去:“我不去!要去您让别人去,非得来折腾我干嘛!”
周礼被他气到吐血,伸手将桌上自己很喜欢的一套茶具给摔到了地上摔成粉碎,对着孔氏咬牙切齿道:
“这就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
孔氏哭得呼天喊地:“这怎么就怪上我了?你问问你平时管过他们吗?一出什么事情就推给我?我还没怪你不正正经经的给儿子找份好差事呢!”
两人在正堂就吵了个不可开交。
第二日,周七郎真没去,不知道躲到哪个秦楼楚馆逍遥去了,气得周礼直接断了要扶持他的念想。
周家的其余人去了布政坊,送周自衡一行去了长安城外的渡口。
徐清麦带着周天涯自然要送他上船的。
周自衡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在家的时候关好门窗,不过萧公说了会让家中侍卫帮忙盯着,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
徐清麦无奈:“你都说过好几遍了。”
“我这不是担心吗?”周自衡讪笑,摸了摸鼻子。
两个人抱着孩子沿着渡口的河边慢慢的走,心中充满了离别的惆怅。
“我这一去估计要等到年底回了。”周自衡开口道,“你若有事便去康氏商行找康有德。他现在正在兴建肥皂坊,和咱们正是亲密的时候,有事他必然会管的。
“如果是什么急信要快马加鞭的送到江南,那便去河间王府找河间王,他有渠道,而且也会愿意帮咱们。
“我去了江南,你带着周天涯在长安务必要小心谨慎。好好照顾她。”
周自衡亲了亲怀中小女孩的脸,又捏了捏她。
其实他是愿意将周天涯带到江南去的,不过想着旅途实在是疲累,小孩子怕是吃不消。而且跟着徐清麦,有医生有药,对她更好。
“小宝贝,跟着你娘可就没那么多好东西吃了。等阿耶回来,你可别瘦了。”
徐清麦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厨娘还在的好么!在这儿演什么演!”
这次周自衡带了薛大、随喜走,还带了李孝恭送的那两个侍卫,将其他人都留在了长安。
“可惜看不到你马上要给长公主做的开颅手术。”周自衡很是遗憾,没能待在她身边见证她的荣耀。
徐清麦也觉得有些可惜。
“我会送信给你的。”她道,然后又补充一句:“到时候如果玻璃出来了,也记得立刻告诉我。”
“知道,知道。”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子,才返回渡口,然后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却是小正太李承乾。
“殿下!”周自衡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会前来。
李承乾露出笑脸,嘴角两侧各有一个小酒涡:“老师,我来送送你。”
周自衡见他并未穿太子礼服,只是便装前来,包括身边的侍卫也都是轻装,便也随流的将他视为了一个真正的来送老师的学生,并未隆重见礼,反倒与他有说有笑。
旁边的人看了,尤其是周家其他人看了却在心中咋舌。
没想到十三郎竟然这么受太子殿下看重!原本他们还以为周自衡这太子老师只不过是个给他讲讲农事的虚衔罢了。
周家庶出的大兄暗自幸灾乐祸的对身边同样是庶出的弟弟道:“父亲要是知道,恐怕更会想要打死七郎了!”
而他们,当然是在旁边看热闹。
周自衡和李承乾聊了一会儿后就要登船了,仆从们已经将箱笼放到了船上。
李承乾接过侍卫从河边折下来的干枯柳枝,有点不好意思的:“老师,虽然柳枝未绿,但心意却是相同的。”
周自衡哈哈笑出来,郑重的接了过来:“无妨,只需插在花瓶中,装满水,自然也会发出嫩芽。”
李承乾惊喜极了:“真的?”
“枯木逢春,是自然之理。”周自衡道,“所以,殿下今后若是遇到事情也不要急,学会忍耐,学会等待,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看到柳暗花明。”
李承乾不懂,但他决定先记下来。
就像是周补阙教他的那样,先记下来,日后说不定只是一个瞬间便懂了。
周自衡抱了抱周天涯,然后在袍袖的遮掩下紧紧的握住徐清麦的手。
他的眼眸中闪着温润的光芒:“我走了。”
徐清麦:“去吧,一路平安。到了后写信过来。”
“我恐怕在船上便会忍不住给你写信了。”他轻声道。
徐清麦抿嘴一笑,用手指刮了刮他的掌心。
终将分别,两人放开手,交叠在一起的袍袖分开,带着对方的气息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他们两人之间的分离与告别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依依不舍与柔情蜜意,甚至比他们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平淡。徐清麦觉得,或许是因为这场分离已经酝酿许久,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至于为了一两年的分别要死要活。
周自衡登上了船。
河边有人吹起了长笛,还有人在踏歌而舞,送别自己的亲朋好友。
看着船顺着河流而下,人影越来越小,徐清麦终于忍不住使劲的朝着他挥了挥手,感觉自己的心中像是出现一个大洞,空落落的。
周天涯本来以为是和往常一样来玩耍踏青,没想到阿耶却登船然后走了,然后就看不到了。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终于理解了之前阿耶和娘亲一直在对自己嘀咕“阿耶要走了哦”这句话的含义,哇哇哇的嚎啕大哭起来,悲伤不能自已。
“要阿耶……要阿耶!”
徐清麦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忽然自己也挺想哭的。
但不管如何,已经飘远的船并没有逆转回头。
日复一日,渭河的水始终滔滔不绝的向东流去,带走无数的旅人以及思念的乡愁。相对的,也带来无数的新的憧憬着长安这座梦之城的人。
三月份,草长莺飞的季节,就在周自衡所乘坐的楼船马上就要抵达石头城之时,一艘小小的从江南出发的船在历经艰辛之后也终于停靠在了渭阳渡。
满脸风霜的侯远道拿着自己小小的行囊下了船。
他从千里之外的姑苏城远道而来,要来参加太医院的招生考试。
他对此充满了期待。
在渡口随便找了个茶水亭坐下,还没坐稳,就听到隔壁桌的在讨论:
“听说了吗?太医院的徐太医要给长公主开颅了!”
第133章
侯远道是在过年的时候收到太医院要招生的消息的。
还是他那小舅子,那天忽然兴奋地跑了过来:“姐夫,姐夫!太医院要对外招收学生开课了,你不去试试?”
侯远道一脸纳闷:“你哪儿听来的消息?”
太医院停止授课都已经好些年了。他只当是自己小舅子听岔了,没想到小舅子嚷嚷道:“这还有假?城门前那告示栏里都贴了!有人在宣读呢!”
姑苏城门口有巨大的告示栏,里面贴的大多数都是一些朝廷最新颁布的政令、通缉犯的头像等等,还会有专门的吏卒在每日开城门的时候为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们宣读。
这也是城中百姓获取天下事的重要渠道。
他小舅子闲来没事就会去那儿转一转。
侯远道急匆匆地赶去城门口确认了一趟,果然,上面有一张新的告示,写着太医院从年后开始对外招收新的学生,年龄在十四到三十五岁,除了需要识字之外,没有别的要求,都可以报考。当然,他估计最后肯定是择优要求,因为只招收两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