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卒大喝一声:“回答!”
他明显瑟缩了一下:“手臂没感觉了,不痛了。”
吏卒恶狠狠道:“待会儿徐太医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给老子玩花样,不然回去后有你好果子吃。”
于是,接下来那犯人十分乖顺,完全没有任何悍匪的模样。徐清麦也只能感叹,恶人还得“恶人”磨。
一开始的手术过程还算是顺利,徐清麦给他清理腐肉和脓液,犯人的意识全程都很清醒,而且手臂也没有任何的知觉。徐清麦便放心的切开他的皮肤和肌肉,结扎血管。
姚菩提一边关注着自己的金针,一边看着徐清麦的动作。
他忍不住感叹:“老夫也曾见过疡医给人截肢,但都不像徐太医这般行云流水。”
截肢在这个时代是常见的,因为战争多,许多从战场上带着伤下来的如果不截肢就会面临死亡的局面。所以对现在的疡医们来说,截肢是必修课。姚菩提见过不少截肢的场面,都是鲜血横飞,患者必须被绑在床上甚至是用几个汉子狠狠地压住才行。不管是患者还是疡医本人,都很痛苦。
但徐清麦的截肢场面完全不同。
她的手非常灵巧,一层一层的剥离,一个动作接连另一个动作,而且整个场面丝毫没有鲜血四溅。姚菩提甚至觉得他是在观摩一场无声的乐舞。
“手术三大难,疼痛、出血、感染。”徐清麦道,“您的针刺麻醉解决了疼痛问题,我的手术技术……”她指了指被结扎起来的血管,“解决了出血的问题。而清洁和消毒解决了感染的问题。”
“不过,”她幽幽道:“……毕竟是截肢手术,正戏还没上场呢。”
在一旁的刘若贤与莫惊春想到了之前开颅手术时对付颅骨的场面,一时都有些沉默。果然,待到徐清麦将所有的肌肉、筋膜、血管、神经、骨膜这些全都分离了之后,便露出了手臂里的一截森森白骨。
高禹有些不适的偏头,但看到就连刘若贤都目光炯炯看着的时候,他便也挺了挺胸膛,强迫自己看了过去。
那大理寺的吏卒看得啧啧称奇,继续感叹太医院的果然都是一群狠人!这可比他们牢狱里那些掌管刑讯的人还得要狠啊!
高禹刚转过头来,就看到徐清麦从器械台上拿起了一把锯子。
他:……会是他想象的那样吗?
徐清麦将锯子递给莫惊春:“你来。”
她对单纯锯骨头这样的体力活真的是没多大兴趣。
那犯人看不到自己的伤口,但是能看到被磨得雪白的锯子,眼神惊恐:“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没人理他。
莫惊春接过锯子,在犯人惊恐的眼神中拿起锯子就开始进行截骨,一时之间,刺耳的声音在手术室里响起,骨沫横飞。
锯到一半之后,犯人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一些颤动和小范围内的肢体抖动,他开始呻吟。
徐清麦警醒地问:“感觉到痛吗?”
犯人的牙齿在打战:“有一点,手臂……啊!!”
他觉得手臂的断口处传来了如同灼烧一般的疼痛感,而且越来越明显,开始嚎叫起来,身体也开始扭动,还带着痉挛。在剧烈地疼痛中他甚至看到似乎有人飘在空中对他微笑。
那是那些死在了他的刀下的人。
“我要走,放我走!”
“按住他!”徐清麦大叫。
姚菩提想要过去调整自己的金针位置,但可能因为剧痛让犯人迸发了极大的力气,竟然将身上原本扎着的几根针都给崩出来了,洒落在地。
“糟了,麻醉失效了!按住他!”
在一旁的吏卒赶紧压了上去,死死地压住犯人让他不再动弹:“老实点儿!”
场面变得十分混乱,莫惊春额头上沁出汗来,加快了截骨的动作。好在之前预设过这个情况,在手术前就已经用绳索将他紧紧地绑在了手术床上,因此手术得以在哀嚎和骂骂咧咧中继续进行下去。
“噗通”一声,刘若贤眼疾手快的拿着托盘接住了他掉落下来的半截手臂,不忍直视的将其放在了台子上。
徐清麦蹲下来,面无表情地将它放在了犯人的眼前:“看看,你的手。恭喜你,今天暂时不用死。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安静下来让姚太医继续给你针灸,这样或许接下来不会痛。
“还有一个,那就是继续挣扎吵闹也没关系,但这样我就不能保证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会不会更痛那么一点点了……”
犯人看懂了她眼中的威胁,痛得表情都扭曲了但依然点了点头:“知道……我选一,第一个!”
这女人是恶魔吗?!
徐清麦满意地拍拍手站了起来:“恭喜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姚菩提上前来继续为他扎针止痛。
截骨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便轻松了,止了血又清洗了创面之后,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徐清麦便让大理寺的吏卒将其扛走了。
看着都闹心。
“看来在这样的手术里,麻醉深度还是有些不够。”徐清麦皱起眉。
姚菩提与高禹的面色也有些凝重。
姚菩提叹一声:“所以还是要多实验几次才能知道其中的不足。”
他甚至有些沮丧,觉得针刺麻醉可能是无法发挥更大的用处了,或许就在一些小的手术里面可以运用,但这些小的手术却未必能单独的请一个针灸师。
“姚太医何必灰心,可以再调整的嘛。”徐清麦却反倒有不同的想法:“我倒是觉得针刺麻醉大有可为!姚太医,很多人是对麻醉药物过敏的,不管是乙醚还是麻沸散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麻沸散……
“等等……”她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姚太医,您有没有想过将麻沸散与针刺麻醉结合起来?”
这两者的优点都是实打实的,而缺点却都类似,那就是麻醉深度还不够。可是,如果将他们两者结合起来呢?
姚菩提也愣在原地,是啊,还可以结合起来……
徐清麦兴奋起来:“不行,我得要马上去给孙道长写信,看他愿不愿意现在就来长安!”
……
江南。
正被徐清麦虎视眈眈惦记着的孙思邈正带着刘神威在看一群汉子用绳子将一个大大的有点像是翻车一样的物件立在河边。
“哟呵!哟呵!起——!”
随着几声号子,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将长长的绳索勒在自己的肩上,终于齐心协力的将那个特别的结构精巧的翻车给立了起来。
“十三郎,这可是翻车?”他好奇地问周自衡。
周自衡看着那物件,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道长,此乃水车!”
第140章
周自衡早就想建水车了。他对东山渡园子的一大规划就是建造一座磨坊,既可以磨米磨面磨豆子,还能榨油。油脂还能提供给徐清麦的手工皂作坊。只不过因为后来太忙,这件事情才搁置了下来。
他在去年离开江南的时候也做了一些安排,画了水车的一些配件的图纸交给江宁县一直合作的工匠就是其中之一。他其实差点把这件事忘记了。
工匠自己找上门来:“周寺丞!您到底还来不来取您之前定做的东西了?”
周自衡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出,简直欣喜若狂。不过,他只是根据自己的印象画了一个大概,其中还有很多结构问题需要解决。他立刻就找了齐武和屯中几位工匠一起,让他们在园子里搞了好些天,才最终把这架水车给成功地组装起来,然后立在了河畔。
他好奇问孙思邈:“道长,翻车为何物?”
“也是老道早年无意间见得,并不常见,在蜀地有一种形似此物的器具……”孙思邈细细道来,然后道,“不过翻车需要人力来运转,十三郎这个……”
他狐疑地看向那高大的水车,总不能是人爬上去来踩吧?而且此物立在河边,又和水有关,莫非……
他脱口而出:“难道是用水来驱使它?”
周自衡哈哈笑起来,佩服道:“道长果然火眼金睛,一看就看出了它的奥妙所在。您再等等,待会儿您就能看到是如何运转的了。说不定还能用在咱们的玻璃作坊上。”
他这么一说,孙思邈更期待起来。
今日除了他之外,还有齐武以及林十五等从甲字屯以及其他屯过来的十几个人——周自衡在回来的时候就与杨思鲁在船上聊过这个话题。那就是,他们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两人得出的一致结论就是人。
缺人!
他离开长安时司农寺也在革新,事情也多,因此崔善为面上说得好好的,但是却小气得一个人也没有给他,只是给了他在江南道的人事任免权。
当时,崔善为抚着精心修理的长须,呵呵笑道:“江南一带,钟灵毓秀,人才颇多。想必贤侄在当地一定能找到不少得用之人。”
言下之意,你别惦记着我长安的人了。
周自衡腹中腹诽,但也不好说什么。人事任免权其实也代表了崔善为对他的信任。再一想,这样也好。自己提拔上来的人,和自己肯定是一条心,而且理念相同,可以避免在这些事情上虚耗心力。
所以,他回到江南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许多人,这些人里面有屯署里的掌固甚至是小吏,还有一些甲字屯与其他几个屯他接触比较多的觉得可以用一用的人。他们将会在江宁县跟着他培训一段时日,学习认字书写、学习各种水稻栽培的知识,还有各种农具的使用等等。待到培训结束后,他们会被派到江南道的各个大屯去,作为周自衡的眼睛,观察各个屯的耕作情况以及问题。
水车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们当然要来看。
人群中,齐武看到立了起来的水车,心中充满了欣喜。
他从小就折腾一些木匠活计,但他是屯户,没办法靠着单纯做木匠活来养活自己,更重要的还是种地。所以,经常被父母骂“只会乱折腾”。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把这个爱好给埋了起来。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琢磨出来的曲辕犁,却能让他一下子就脱离了屯户的身份,成为了一名掌固。
谁说乱折腾不能养活自己呢?
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光宗耀祖!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找回了自己儿时的快乐。在研制水车的时候根本不觉得累,只觉得有意思。
“寺丞,我去把它固定好,”齐武对周自衡道,呲溜一下就滑了下去,根本不管河水把自己的鞋履和衣衫下摆全给浸透了,兴冲冲地就往水车下面跑。
周自衡失笑摇头。
齐武带着几个工匠将水车做固定的时候,李崇义也带着县丞过来了。
“这就是你今日让我过来看的好东西?”他翻身下马,好奇地抬头看着这高大的巨物,“它有什么用?”
周自衡笑道:“快了快了,待会儿你就能知道了。”
李崇义看了看周围已经被佃农开垦好了的耕地,问道:“你准备在这里种何物?水稻?辣椒?”
周自衡数了数:“水稻肯定要种的,辣椒也是要的,另外还要种一些甘蔗与芸薹。还有就是之前在长安买的一些种子,都种下,看看在这边能长得如何。”
芸薹就是油菜花,周自衡想看看如今的油菜花的长势与出油率。
李崇义有些疑惑:“为何还要种甘蔗?你爱吃?”
他转而嘿嘿一笑:“不过,我也爱吃。”
周自衡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唐人有不爱吃甘蔗的吗?李世民之前给他夫妻俩的封赏,里面就有一捆甘蔗,那可是当着珍稀之物来对待的。
这边,李崇义甚至给他规划好了种子:“永嘉的甘蔗一向是土贡,等我给你寻摸一些来,你来种下,岂不美哉?”
甘蔗已经很好吃了,再配上周自衡的厨艺,他简直想象不出来会有多么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