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铺子的位置也很好,正好位于药材街和布料行的转角处,人流量颇大。
看了铺子后,原本想要推辞的徐二娘也不免有些心动。
于是姐弟三人便磋商了一下,最终决定徐清麦以铺子和配方入股,不管事只拿钱,占了大头六成,而徐二娘与徐子呈各占剩下的两成。三人又都从自己的份额中各拿了一点出来,凑了一成,赠送给了安氏。
不过,后来徐二娘熟悉了西市的行情后,又觉得这铺子实在是太好,徐清麦占的太少了,于是便坚持要每个月付给她铺租。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她对徐清麦道,“你若是想让咱们这买卖长长久久地做下去,那便听我的。”
徐清麦在她面前可乖巧,立刻道:“行,听二姐的!”
她相信,以自己的配方和徐二娘的能力,这家药饮子店是不可能不赚钱的。
商量好之后,便开始找人装修铺子。一直都是徐二娘、苏郎君和徐子呈在这边照看着,今天有时间徐清麦便想来看看,结果到了西市后却扑了个空。
问了旁边店铺的人才知道苏家现在准备春耕了,徐二娘这几天都回镇上了。
“春耕啊,很多工匠也都回去咯,要等春耕结束才会回来。”旁边店铺的掌柜笑道。
徐清麦这才恍然,又春耕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儿很多药材铺子的,有不少人是之前见过她的,看到她出现在西市,惊喜地喊:“徐太医,是徐太医!徐太医,您今日来西市可是要开诊?”
这一声高喊立刻把周围的人都给吸引了过来,纷纷跑过来然后给她行礼。
“是徐太医!”
“徐太医回来了!”
“徐太医,您还开诊吗?”
“徐太医,之前有可多想要医治眼疾的患者来找你,可惜现在都走了。”
被围在中间的徐清麦眨了眨眼,一时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受欢迎,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她知道肯定有不少患者冲着之前她在西市闯下来的名声而来,但没想到却只能扑了个空。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出诊了。”她笑了笑,“待到日后有时间再来罢,到时候我会在庆仁堂前贴出告示,提前告知大家的。”
大家明显都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徐太医不愧是人美心善,身为太医却如此没架子。换成别的太医,可不会这么好声好气的和他们说话,说不得还要觉得他们不敬。
于是大家一时之间,又兴奋起来。
“我们等徐太医!”
“对,我们等得了。”
也有人问起现在正在筹备的悲田院的情况,徐清麦挑能答的答了,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出来,登上了自己的马车,长长舒了口气。
“先回家吧。”
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地睡一觉,没想到睡到半夜的时候,又被紧急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徐清麦躺在床上,还没完全醒过来,有种后世睡觉接到医院电话的不妙感觉。
很快,薛嫂子就提着灯敲门进来了:“娘子,是宫里的人,让您去封相公府上一趟为他看诊。封相公好像快不行了……”
徐清麦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的脑海中此刻正闪过尖锐的暴鸣声:……卧槽!!不是,和她没关系,不要来碰瓷啊啊啊啊!!!
第143章
徐清麦跟在封府下人的身后,朝着封德彝的院落走去。
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她就立刻换好了衣服,拿着夜间通行的令牌到了隔壁里坊的?密国公府。一路上她都很忐忑,前几天自己才和封德彝在显德殿狠狠吵了一架,现在他就病重。这两者放在一起可不太好听。很容易让人生出无限的联想。
封府四处燃起了灯,显然所有的小辈都已经起来了,花园里暗影幢幢,时不时可以看到提着灯行色匆匆的下人,似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
整个封府都因为封德彝的昏迷而动了起来。
领着徐清麦进来的管事向她诉说了一下封德彝昏迷的前后:“相公用完晚膳后在花园里散步,许是灯光昏暗,没有看清路上的石子儿,结果被绊了一下,当场就有些不好了。待回到房间后,忽然就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叫都叫不醒。”
徐清麦问:“那刚绊倒起来后是还有意识的对吗?是自己爬起来的吗?”
管事道:“不是,是下人搀扶起来的。不过,那扶起来之后相公还能再走两步,只不过似乎走得不稳当,于是便叫来了软轿。相公是回到房内之后才忽然人事不省的。”
徐清麦心中一沉。
这听上去有些不妙啊,封德彝已经六十,妥妥的老人了。老人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摔跤,而且这个表现很像是脑溢血……
她忽然又想到,那似乎他的病情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啊!
虽然这样想似乎不是很厚道,但徐清麦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待到了正院,钱浏阳已经在那儿为封德彝看诊,显然陛下很重视封德彝的病情,为他指派了不止一位太医。徐清麦没有打扰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诊完脉。
片刻,钱浏阳松开了手,然后叹息了一句,摇了摇头。
封德彝围在一旁的家人神清气爽紧张地看过来:“钱太医,如何?”
钱浏阳道:“情况不是太好。封相公此次似乎是摔到了脑袋,乃卒中之症,且病情来势汹汹,颇为危重。”
一般的卒中也就是中风,往往口角歪斜、言语不清、四肢活动不灵,但人是有意识的。可这次封德彝却是双目紧闭,毫无意识,而且呼吸极为虚弱。钱浏阳见过不少这样的病例,没有能撑过三天的。
他对已经承袭了密国公爵位的封德彝的儿子封言道低声说:“国公爷可能需要先做好一些准备了……”
封言道脸色悲恸:“钱太医,真到了如此地步吗?还请钱太医救救我父亲!”
钱浏阳刚想说什么,一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徐清麦,眼前一亮:“徐太医,你来看看?”
他觉得徐清麦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封言道以及其他的封家人看过去,知道这便是徐清麦之后,大家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封言道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他拱手道:“那便麻烦徐太医为我父诊脉。”
徐清麦:“国公爷言重了。”
她上前摸了一把封德彝的脉,又查看了一下他的瞳孔反应以及其他的一些生命体征,不得不认同钱浏阳的看法,那就是封德彝应该是摔倒的时候脑子被磕到了,可能碰巧就引起了脑出血,而且还很严重。
这样的病情放到后世如果不第一时间送到医院溶栓或手术抢救,也是百分百要死的,更别提现在了。
徐清麦便也表示自己同样无能为力。
钱浏阳闻言,便也叹气:“不如老夫先为封相公扎针看看吧。”
死马当成活马医。
这时候,封家一个儿孙辈的年轻人忽然出声道:“徐太医,你不是可以开颅手术吗?既然祖父是颅中出血,那你是不是可以像为长公主开颅一样也为他做手术?”
封言道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徐清麦一叹:“国公爷,开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当时我为了给长公主开颅,耗费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来准备,这才成功地做了手术。”
她现在可没有积分再给封德彝做扫描,要如何确定颅脑出血的位置?而且封德彝的病情太严重了,估计也撑不到那一天。再就是,扪心自问,徐清麦也不可能为了给封德彝做手术去花费那么多的功夫。
“要做开颅手术不是那么简单的……”
徐清麦将其中难点向他们一一详细解释完,然后就听到刚刚那个封家子弟冷哼一声,说道:“说来说去,不过是徐太医不愿意为我祖父开颅罢了!”
“闭嘴!”封言道猛回头大声呵斥他,然后转过来对徐清麦致歉:“徐太医不要和家中小子计较……”
徐清麦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妄之灾。
钱浏阳见状,立刻道:“我现在便为封相公扎针,来,徐太医,你来协助我!”
两人在封府一直忙到天色微亮,这才出来。
“上午在家休息吧,你也累了。”钱浏阳嘱咐她,然后颇有歉意道:“我就不该让你去给他诊脉的,本来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新方法。”
如今,似乎反倒让徐清麦与封家人之间生出了嫌隙。
徐清麦笑了笑,安慰他:“钱公不用自责。他们若是想迁怒,不管我做了什么,今天在不在这儿都会如此。和你没有关系。”
钱浏阳回头看了看封府大门,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便与徐清麦告别了。
徐清麦在家休息了半日,下午才去太医院。去了后就听说上午散朝后,李世民去了封府看望,还哭了一场。然后太医令巢明与姚菩提也去了,而且至今未回。
待到巢明和姚菩提回来时已经是?申时,都快要散值了。
姚菩提看到她之后苦笑一声:“钱公与你都已经没有办法了,老夫又能有什么法子?扎一下针不过是心里安慰罢了。”
然后,很快就听到从封府传来的消息,封德彝过世了。一时之间,朝廷上下都为之震动。
徐清麦心中并无波澜,她不是万能,医学也不是万能。
见证死亡同样是医学的常态。
丽正殿内,李世民听得消息后,十分伤心,一双凤目泪光闪闪。
“我与封公相识已久,可惜相处时间却不够长,只恨老天不悯。我失去封公,大唐失去封公,实乃一大憾事矣!”
他的伤心溢于言表,情真意切,简直要比和封德彝相处了多年的太上皇李渊还要更加难过。大臣们一方面体会到了陛下对于封德彝的宠信,一方面又觉得他们的陛下果然是重情重义。
当天,萧瑀从宫城里的官廨内走出来,站在太极宫高高的台阶上正好可以看到西边的落日。原本明亮晃眼的太阳变成了暖橘色,将大半个长安城都染得美轮美奂,挂在天际线上依然能够让人感觉到炙热无比。
但萧瑀知道,太阳一旦落山,那个过程是非常快的,几乎能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地平线所吞没。
他并不喜欢封德彝,此人首尾两端。原本说好的事情,一旦陛下表示了不喜欢,封德彝便能硬生生地改口,十分没有风骨。萧瑀因此而十分鄙视他。但如今封德彝的落幕又让他生出了几分惆怅。
裴寂也不在了——守岁宴席上他昏倒之后,陛下便以让他好生休养之名让他回家去了。萧瑀觉得可能以后他再也不用上朝了。因为刘文静一事,陛下对他有芥蒂,最体面的结果可能便是在家养老。
现在,封德彝也没了。
他们这些从太上皇时期留到现在的老臣们,似乎在新朝变得越来越少了。
萧瑀想起他曾经从周自衡那里听过的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虽然是玩笑,但现在一想却是很贴切的。
他们就如同眼前的夕阳,也如同长江里的前浪。
萧瑀摇了摇头,走下台阶,心中想道:“如此也好,至少现在后浪们的劲头看上去都不错。”
他们这些早已经失去了冲劲的前浪,便也可以安然的上岸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封家开始准备封德彝的丧事,在城中最有名气的寺庙与道观为他定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而最受封家人关注的是,封德彝死后会被朝廷冠以什么谥号。这代表了对其一生的总结以及陛下的态度。
很快,礼部的旨意就出了,封德彝最终被追赠了司空之衔,谥号为明。
明,是个好字。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听到了这个谥号后,封言道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父亲在临死前的那一年里,有好几次都没有跟上陛下的思维,做了对立的那一面,封言道其实是有些担心的,现在总算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