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恐怕要啥有啥,要是真能做出成绩来,流芳百世!
孙思邈到来后,悲田院的气氛为之一新。
但已经小范围扩散开的天花病毒可不管那么多,长安城依然笼罩在天花的阴影里,惶惶不可终日。
徐清麦在刚接手的时候就想到了宣传的重要性。每个里坊的打更人在打更时都会敲着锣喊:
“痘疮感染风险高,切勿将自己与家人置身危险之中。家中有发热和出痘者,即可联系里正。若是私瞒不报者,按窝藏罪犯处置!”
同时也会喊一些卫生防护常识,比如戴口罩以及用香皂勤洗手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这段时间的长安,即使是乞丐都会用一两片破布掩住自己的口鼻。
这样多喊了几遍,城中百姓们也该知道怎么做了。那些被隔离起来的人们,每天都能有两三个送到悲田院内,偶尔还会有野生的没被隔离的百姓发现家人发热了,也送了过来。
悲田院开始人满为患,徐清麦不得不将原本还在建的二期收拾出来,摆上一些床板然后把桌椅拼起来就是病房。
不过,很快又有一批空的病床腾了出来,因为,开始死人了。
升道坊外,一群人面色悲戚地正在等待。他们都是确诊患者的家属。
一大早,里正就找到了家里,让他们来这里等待,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于是他们只能惶恐的在升道坊紧闭的大门口等着。
好在也没等多久,里坊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有戴着严密口罩的吏卒拿着一叠纸张出来了,看着眼前围上来的人,瓮声瓮气道:“先来点个卯。长寿坊的王二狗,家人来了吗?”
一老翁颤颤巍巍出列:“回太医,来了。”
吏卒也懒得去纠正他的称呼,继续喊道:“昇平坊的孙大娘,家人来了吗?”
“来了。太医,我家大娘子到底怎么样了?”
这样一个一个的点名,吏卒看了一眼自己名册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到了,便道:“今日是告知你等,很不幸,你们的家人都已经诊治无效,过世了。”
大家其实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早有预感,但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许多人还是哭出声来。
升道坊外一片哀声。
“不是说送进去就没事了吗?”有人苦喊。
那吏卒扯了扯嘴角:“你以为太医们都是天上神仙呐!这可是痘疮!”
刚刚起的小骚动立刻就平复了下来,痘疮之烈,已然深入人心。
另外一人怯怯问道:“那此番让我们前来,可是领尸首回去?”
说到后面已经有些呜咽。
吏卒叹口气,语气也柔和起来:“尸首却也是不能领回去的。太医说了,尸首也存在着传染的风险。你们也不想领回去之后,全家再感染吧?”
那人傻眼了:“……那怎么办?”
“我们悲田院会统一焚烧,到时候在城外立一块集体墓碑,你们一样可以去上香。”吏卒说出安排,“不过,太医们念及亲人生离死别,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实在是太过可怜,所以今日可以一个个随我进去,远远地看一眼,也算是道别。”
人群之中的哭声更盛了。
有人却不服气,面色狰狞喊了起来:“焚烧?那岂不是连个全尸都没有?!这怎么能行?人好好地送到你们悲田院,现在没了也就算了,却连个全尸都不给我们,未免欺人太甚!”
吏卒重重地把簿子往旁边的大门上一拍,厉声道:“欺人太甚?怎么?你还想把尸首领回去在家里停灵三天三夜,把四周的乡邻都传染上痘疮才满意是吗?
“你给老子看清楚,是我们要冒着风险在悲田院里进进出出,时刻接触病患,也是我们要去给你们的家人收尸!下葬!我患痘疮的可能性大还是你大?你忒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吗?别忒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吏卒越说越气,直接一指里坊大门:“行,你现在就进去,把你家人的尸首领出来!老子不把你宣扬到人尽皆知不弄到诏狱里去就不披身上这一层皮!”
他一横起来,原本叫嚣着的人反倒声势弱了下来,透过大门的门缝看了看那似乎是被死亡笼罩着的悲田院,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往后一躲不说话了。
谁敢真的领回家?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
再一想,有坟墓也能去祭拜,也算是可以了。
被这么一吼之后,人群终于不闹了,开始随着吏卒的安排进入悲田院准备给自己死去的亲人送行,一时之间,默默垂泪,现场的氛围又变得哀戚无比。
但也有人,心里斗争一番,觉得反正死了就是死了,自己何必还要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进去看这无谓的最后一面呢?到时候去坟前烧柱香也算是全了此世的情分。
于是,也有人径直返回了。
而最凄惨的莫过于平康坊里死的那几位娘子,根本无人前来。
徐清麦听了之后叹一声:“那便按照流程来处置就好。去向她们的同伴问清楚她们的名字和籍贯,到时候在墓碑上记得刻下来。若是同伴也不知道,到时候出去后去南曲再问问”
在世间走一遭,总归要留下一点痕迹。
悲田院中的痘疮患者死了一批,这个消息立刻点燃了整个长安城。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东西两市,立刻又变得门可罗雀起来。
“有太医救治都活不了,咱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还有更多的人,打算离开长安,先去乡下避避风头。出城的马车队伍一度需要排队。
而这个时候,一些牛鬼蛇神也都冒出来了。
第169章
丰邑坊。
安氏将大门紧闭上,对徐二娘和徐子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该死的时疫什么时候能结束?咱们的药饮子铺这几日的生意都大不如前了。”
徐家的药饮子铺大受欢迎,引得跟风者众,但因为他们占据了很好的地段而且用料扎实,还时不时有新品推出,因此依然占据了这一块市场的鳌头。徐二娘与徐子呈这段时间数钱数得笑呵呵的。
徐二娘在长安城起痘疮之后,担心回去感染絮儿和家人,索性便留在了丰邑坊。
她皱眉道:“依我看,咱们这几日不如关门吧,若是也染上痘疮,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也免得四娘担心。”
徐子呈也点点头:“我也觉得,把这段时间捱过去,痘疮之毒消停一会儿后再开也不迟。”
安氏虽然舍不得,但也觉得儿女说得对,便也应了下来:“行,那咱们明日索性就不开了,在家里头好好待着吧。我每日用些酒精给家里消毒,待着都觉得安心一些。”
她叹口气:“就是不知道天涯那边如何了,四娘在悲田院,她一个小娘子自己守在府内,真是让人担心。”
“您也别太忧心。”徐二娘安慰她,“薛嫂子是个能干的,有她守着天涯,还有那么多奴仆,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倒是担心四娘,也不知她在悲田院里如何了……”
提起徐四娘,安氏更是提心吊胆,她双手合十,直念了几个阿弥陀佛:“不行,我得去后面给菩萨面前上柱香去,保佑四娘在悲田院里平平安安的。”
说完,她就去后院了。
徐子呈看着自家阿娘的背影,嘀咕道:“四姐可是神医,拜菩萨有什么用?不过……”他悄悄凑近徐二娘耳边,“二姐,我倒是听说,最近永平坊内来了个巫祝,说是可灵了,可以在神仙面前替你说话,让你避开时疫……”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二娘嗤的一声打断:“灵什么灵?他是不是还得要让你先交一笔银钱啊?你有这钱,还不如交给你四姐,让你四姐好好给你看看。我警告你啊,你若是去拜了那什么巫祝,我打断你的腿!”
徐子呈忙道:“哪能啊!那还真不如去找四姐。”
他原本只是想和二姐八卦八卦,没想到反倒挨了一顿骂,垂头丧气,索性回房睡觉去了。
永平坊内。
入夜,四周一片寂静,但有人却鬼鬼祟祟的在里坊的街巷里行走。他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避开巡查的视线,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在院子木门上敲了三声重的又敲了三声轻的,再作了一声蟋蟀叫,很快就有人来给他开门。
“如何?没遇上巡逻的吧?”
“没有,放心,我很留意。”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到了后院的一处厅堂里,里面已经有不少的人正跪坐在地,围绕着中心一位身披罗裳,头上戴着长长雉尾的老者。
那老者紧闭双目,脸上有着神秘的图腾。他盘坐着,晃动着手上的铃铛,四周只有如豆烛光,更显得阴森诡谲,而烛影将他的身形拉得更加高大,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男子赶紧和同伴一起跪下。
这是近日来到长安城的一位大巫。传说这位巫有着无尽法力,活人无数,在外地还有着众多信徒。大巫声称,他可以驱走疫鬼,只需要随他一起祭拜,便能在痘疮之疫中安然无恙。
短短时间里,大巫便在城西南这一带集聚起了不少的信徒。男子本来也不信,但当他亲眼见到大巫救活了一位脸上长着痘疮的患者时,他对大巫就深信不疑了——他不知道的是,那位患者却是大巫的同伙假扮的,痘疮也是用面粉调了其他东西敷在脸上做成的。
在大巫的灌输下,信徒们认为痘疮之疫和普通的病不一样,所以即使是太医院对它也是束手无策的。它是上天对人间的惩罚,由掌管一切疫病的疫鬼控制。只要讨好了疫鬼,就能让它收回投放在人间的痘疮毒。
至于怎么讨好?
大巫装作一脸高深:“天上的神仙虽然对金银之物视之如粪土,但疫鬼却是小人死后所变,最是贪婪,也最喜这黄白之物。尔等若是想要在这场疫情中全身而退,那自然要多多的奉上。到时候本巫也会在疫鬼面前好好替你们说说话,免去你们的灾厄!”
男子大为感动:“那就多谢巫祝!明日一早我一定奉上金银,还请巫祝多多为我美言几句。”
巫祝嘶哑着声音,满意的点头:“你既有此诚心,本巫自然会满足你。若是疫鬼满意了,说不定还能绕过你的家人。”
男子还没说什么,忽然就听得门外传来了武器相交的声音和一阵阵喧闹声。
巫祝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不好!”
门口隐隐传来高声:“金吾卫到此办事!谁敢阻拦!”
“金吾卫?!”巫祝愤愤盯着下面人:“是谁?谁将此中之事泄露出去的?!”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整个厅堂一片混乱,大家走的走,逃的逃,慌不择路。巫祝趁着乱局连忙脱去自己的罗裳,又卸掉头上的雉尾,赶紧回到房中偷偷卷起自己这段时间行骗得到的大量钱财,立刻打算往后门走。
“嘿嘿,得了这么多,也可以了。”逃的时候,他掂了掂手中包袱,心满意足地想到。
别人惧怕疫病,他可不怕。
所谓富贵险中求。
带着金银财宝,巫祝小心翼翼地推开后门,只是没想到,他刚走出去就被一柄剑给横在了自己脖颈上。
他看到有穿着铠甲的金吾卫笑吟吟的对自己道:“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巫祝,哦不,骗子双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完了,都完了。
除了永平坊这一例之外,还有其他的里坊也断断续续的捉拿了好一些浑水摸鱼的骗子、恶棍。他们很快就被投到了县衙与大理寺的牢狱中。在这样的雷霆出击之下,整个城中的治安面貌为之一新。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发生在皇宫里。
长公主府。
平阳长公主正在卧室旁的厅房里练习着走路。在经过了极其辛苦和艰难的复健之后,她现在已经可以不用人搀扶着走上一段路,只是步伐看上去有些蹒跚,而且走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会儿。
徐清麦说这是正常的现象,神经和肌肉还没有恢复到最初的状态,只需要坚持不懈的练习就可以了。
平阳记得当时自己说的是:“巧了,我最不缺乏的就是耐性和坚持。”
她在年少时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练习射箭,从马上摔下来无数回,最终才学会了骑射,那现在就可以将一个枯燥的复健的动作练上成百上千遍。
现在虽然还不能自如的跑跳,但平阳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