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个儿子柴哲威和柴令武都在一旁看着,柴令武开心道:“阿娘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骑马射箭了。”
平阳挑起眉来:“阿娘努力一下,半年内必能做到。”
柴哲威也道:“那到时儿子要和阿娘比一下,看看到底谁骑得更快。这次我肯定能超过阿娘。”
平阳刚想说什么,却看到自己的丈夫霍国公柴绍从外面进来,他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官服,显然回来后并没有更衣就匆匆来到了这里,而且面色凝重。
“发生了何事?”她好奇问道,随即也提起心来,“可是痘疮疫病又有了什么的新的变故?”
最近长安城中的大事也就只有它了。
却没想到柴绍摇了摇头,对着自己两个儿子使了一个眼色,俩小子很识时务的立刻告退了。
“义安王李孝常联合宿卫意图趁着长安城应对时疫,慌乱之际谋反!”柴绍低声道,“已经被拿下了!”
平阳差点没跌坐在地上,柴绍紧急托了她一把,她紧紧抓住柴绍的手臂:“此事为真?”
“自然是真。义安王已经被拿下,他的同伙还有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统军元弘善和监门将军长孙安业!”柴绍道,“如今,想必也都捉拿归案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所说,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隐隐的声响,脚步声、喧闹声……
柴绍:“放心,我回来之际,已经吩咐人守好了大门。”
平阳:“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此事与咱们无关。对了,你细与我讲讲。”
柴绍扶着她在床榻边坐下,这才缓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她说来。
……
“所以是陛下因为要防时疫搬到了禁苑那边住,义安王觉得那边守卫空虚,所以便想要趁机作乱?”徐清麦听了之后都无语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天花唉!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四十的烈性传染病,结果竟然还挑这种时候谋反?
真是能给她找事!
悲田院这段时间如海上孤岛,门一关,便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义安王谋反之事一夜之间传遍长安,但到了第二日的下午才传到悲田院。
听到李孝常等人都被关进了天牢,很快便会执行死刑,徐清麦才觉得心口的气顺了那么一点点——如果因为他们作乱,导致疫情扩散,那即使是死刑都抵消不了他的罪责!
而且好不容易各项政策和举措都制定下来了,并且开始执行了,若是换上一任新帝王,谁知道会起什么变故?所以,徐清麦希望李世民能够如历史上一般,长长久久地坐在那张御椅上。
她在悲田院里面,远离朝廷政治纷争,因此并不知道这里面所蕴含的诡谲阴谋——平阳长公主在听了柴绍的诉说之后直觉地认为这里面没那么简单。
李孝常为什么要造反?真的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也姓李也可以当皇帝?
她从中看到了自己那位深居太极宫的父皇的影子。李孝常是她的族叔,素来与父皇交好。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李世民便以太上皇身体欠佳,担心其染上时疫为由,宣布太极宫禁严,里面的人不准出来,外面的人也不准入内。
李渊,被他软禁了。
第170章
这个消息在朝廷百官之中掀起了极大的风浪,但是却没有人敢质疑。聪明人都能想到这必然是和李孝常谋反有点关系的,谁会去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哦,还是有的。
一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宋国公萧瑀就在朝堂上力谏,认为此举不妥,又与陈叔达在御前争吵起来,然后转头就被李世民以御前失仪为由罢了相位。萧瑀气冲冲的回家了。
有了他的前车之鉴,朝臣们更闭口不语了。
到了第三日,却有一个人进了宫,然后走进了被禁严的太极宫,那就是平阳长公主。
也不知道平阳对李渊说了什么,总之,没过多久,李渊便给东宫送去信,表示既然新皇已经登基,自己也已退位,那不如自己搬去别的宫殿,这皇帝所住的太极宫便让给新皇住吧。
李世民听了这个传信之后,坐在丽正殿上久久不语,怔立了许久。
“陛下……”长孙皇后忧心的寻来。
李世民哑然一笑,说不出来的苦涩,对长孙道:“一年了,他总算是认可了。但我的心中,却并不如想象中的欢喜。”
他们父子之间掺杂了太多,如果没有李孝常这一出谋反,或许李渊还会继续安之若素地住着他的太极宫。可问题是,因为谋反失败而换来的认可,是不是也太可悲了些?
长孙半晌没说话。谋反的人里面有她的一位异母兄长,长孙安业。她出于自己的私心,替自己这位关系一直不睦的兄长求了一次请,李世民已然答应她会免去长孙安业的死罪。
“臣妾在这件事情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立场……”她开口道,语气有点晦涩。
李世民牵过她的手,安慰道:“观音婢何故如此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你与无忌和此事完全没有任何瓜葛,千万不要让自己背上无谓的负累。”
长孙皇后被他的话说得眼泪涔涔,好一会儿才止住。
如果不是为了长孙家,不是为了承乾,长孙安业被打成谋逆死了也就死了,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她这口气只能这样忍下去。
“陛下,臣妾想说的是,”长孙皇后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柔声道,“这件事情也未必真和太上皇有关。许多人也无非是扯着虎皮做大旗罢了。太上皇如今既然已经退了一步,那您不如也去服个软……”
李世民没有回答。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长孙皇后说的才是对的。对于他们这对天家父子来说,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与亲情对于现下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结局了。
在平阳府上,还不知道李世民会作何选择的柴绍也在望着平阳叹气:
“照我说,这些事情你就不应该去插手。”
平阳轻哼一声:“我既然活过来了,就不会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再说了,我就不懂他老人家在这儿折腾个什么劲儿,愿赌服输,既然输了那就要承担起后果。”
而且她觉得二弟登基这一年来做得有模有样,比父皇在位时要好多了。当然了,这句话留在自己心里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轻声些!”柴绍苦笑着扶额:“这话也就只有你能说说了。”
平阳挑起眉:“倒不是我恃宠而骄,而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他身边的人也有些看不清形势罢了。”
尽管李渊暴跳如雷,说这事儿真不是他唆使的,但平阳当时也挑明和他说了:“但凡您一日住在这太极宫,就有人心里蠢蠢欲动,借着您的名义来挑事,也挑拨您和二弟之间的感情。您就赶紧搬出来吧,对您有好处,也对天下有好处。”
她又加上一句:“母亲的在天之灵若是见到了,恐怕也会觉得安慰许多的。”
现在敢在李渊面前说这些的可不多了,他的嫡亲子女就这么几个,该死的都死了,剩下的那些庶子庶女们可没胆来说这个。而追随他的那些老臣们,裴寂告老回乡了,封德彝死了,萧瑀也被罢相了。
“您要生气就生气吧,”平阳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女儿是为了您好,也为了这天下社稷好。”
李渊看着她,又看了看太极宫外的夕阳,也只余叹息了。
从回忆里醒过来,平阳对柴绍道:“你放心吧,以我对二弟的了解,既然父亲主动给了他台阶,他会下来的。”
如她所言,很快,李渊就搬到了大安宫去居住,在迁居之前,李世民去见了他一面,据说父子俩尽释前嫌,整个搬迁的过程无比的顺畅,没出任何的问题。
而东宫已经开始在收拾物件,准备入驻太极宫。当然最终的搬迁日期还需礼部和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才行。
这场被掩饰在时疫之下的宫廷变动最终并未传出皇城的范围,大部分的老百姓们在听了之后都会感叹于太上皇和如今陛下之间的“父子情深”。一个因为时刻关心疫情下老父亲身体健康的儿子,一个自愿退居宫室偏殿,将皇权正统归于儿子的父亲,真是让人感动。
但比起这些来,老百姓们显然还是更关注痘疮和悲田院的消息。
这几天里,每天都会有新的人被送进去,每天也都有新的家属被通知去签署死亡通知书,长安城中一夜之间多了十几家门口挂着缟素的人家。
好消息是,在忽然经历了一个感染的高峰期之后,天花病毒似乎也觉得累了,连接两日,都没有新的感染者被送入到悲田院。院内住着的患者停留在五十七的这个数字,不再向上增长。
“这是好事,”徐清麦笑道,“说明咱们的隔离政策起效果了。只要没有新增,就是胜利。”
参与到会议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欣慰和放松的笑容。
徐清麦看了看大家,一个个都带着疲惫,显而易见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也将他们折腾得不清。
“再坚持两天,很快就可以休息了。”徐清麦安慰道。
就在大家一片欢欣鼓舞的时候,忽然有人匆匆闯了进来,一脸焦急:“徐太医,大事不好了!沈……沈郎君他们在永和坊被人抓伤了!”
“沈永安?”徐清麦倏地站了起来,厉声道:“被什么人抓伤?普通人还是隔离者?”
“是被隔离起来的疑似患者!本来今天就要往咱们院里转的!”
徐清麦已经往外走了:“那沈永安现在何在?”
“已经都回来了,正在门诊诊室那边。”
徐清麦带着几位医师匆匆去了门诊,发现沈永安和另外一位医工正坐在那儿,看到她们过来后立刻伸出手,示意他们停下来。
沈永安苦笑道:“别凑过来,徐太医,我可能要凶多吉少了……”
徐清麦:“……说什么傻话!”
她看向沈永安和那医工手上的伤口,却不浅,明显是见了血的,也涂了碘伏。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沈永安原本是要带人去永和坊的隔离区给那边的患者做检查,那边是当时西域客商们会馆所在的地方,也是重点隔离区之一。
按照规定,十二天已到,如果没有出现任何症状的那就可以自行离开,而如果出现了症状的则被划分为疑似病患,就需要送到悲田院中进行诊治。
沈永安在给一位疑似病患进行看诊的时候,却遭到他的忽然攻击,用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小剪子对着划了几剪子,然后还咬了几口,胳膊上见血了。
徐清麦在听到其实伤口是被咬的时候已经面沉如水。
“他为何要如此?”跟过来的金吾卫杨中郎将拧眉道。
跟随着沈永安去那边的金吾卫苦笑:“审了,说是那会馆老板说晦气,嚷了几遍若是解除隔离了便要辞掉他们的工,因此心生不满。便觉得这都是太医院害的。”
“……简直荒唐!”跟在徐清麦身后的医师勃然大怒,“他不去找那队西域商人的麻烦,不去找会馆老板的麻烦,却找我们医工的麻烦!莫非是觉得太医院好欺负不成?”
徐清麦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这才压下了心中的愤怒,冷静对杨中郎将道:“待到时疫结束,那人若是能扛过痘疮,我会再将他交到大理寺去,让他负上他该负的责任。”
她会上疏要求朝廷从严从重处罚此人,为沈永安讨回一个公道。
“正好太医监的院子空出来了。”徐清麦温声对沈永安道,“你们就先住进去吧,待会儿我会请孙道长来为你们把脉。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永安点了点头。
“至于那个人,”徐清麦冷冷对护士长道,“给他安排一个单人间,我觉得他有暴力倾向,为了避免他伤害其他的医护,用链子捆起来吧。”
她不会让他在悲田院好过的,但还是会竭力去救他,让他活着看到自己该受的惩罚,也让天下人明白,医闹在大唐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护士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领命而去。
处置完这一切,徐清麦又与与医师去看了另外那些还在住院的患者。
第一件事就是送别那些可以出院的患者和隔离者。他们是最早被关着的那一批,比如钱浏阳和李百药等人,今天正好时第十二天,幸运的是他们都没有被传染,安然地度过了隔离期。
“恭喜,可以出院了。”徐清麦对李百药道。
李百药连忙拱手,眼里满是感激:“是在下要多谢徐太医和各位医护。”
他一开始愿意被关在悲田院是因为自己道德要求比较高,不愿意给人带去疫病和任何困扰,但说实话心里是极为不自在的,还有些不爽。但真正住下来之后,却不得不感慨,比起自己来,这些在悲田院里工作着的医护们才是最累的。
他们需要不停地接触这些患者,处理一切事务,甚至包括患者的一些排泄物,忙上忙下。他就曾亲眼所见一位才十几岁的护士小娘子,困了的时候只能直接靠在门板上打个盹,然后就被叫走。还见过两位医学生,在外面的院子里边消毒边哭,因为害怕也因为累,但即便如此,也依然完成了手里的工作。
所以,李百药到了最后已经不抵触自己不能出门了,他甚至还会在医护上门来查房以及照顾时,聊一些诙谐的故事和段子逗她们开心。如今,李百药已经成为了整个悲田院最受大家欢迎的患者。
在他要走的时候,很多医护都来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