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她所想要的显微镜,可以看到微生物的显微镜!
她拿起那一台大概自己小臂长短的黄铜显微镜,几乎是急切地对齐玉道:“快去找点什么东西来,水或者是其他的都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徐清麦与周自衡一起在萨曼的协助下用这个珍贵的显微镜真切看到了水滴里活跃的微生物们,看到了水中肉眼不可见的藻类生物。
徐清麦直起腰,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这架黄铜显微镜的支架,对身边的周自衡道:“我在长安研究霉菌的时候,就希望能有这样一台显微镜……”
周自衡同样情绪复杂:“培育种子也可以用得上。”
萨曼在一旁得意的看到两个人的反应,尤其是周自衡。他的这位主人每每看到他所做出的新鲜玩意儿之后,虽然欣喜但似乎从来不感到震惊。这次,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所想要看到的东西。
“怎么样?东家?”他问周自衡。
周自衡长长舒出一口气:“萨曼,你这次真的让我大吃一惊。相信我,你做出来的这个东西绝对是跨越时代的,以后史书上会写下你的名字并且郑重的放入到以后的教材之中。”
萨曼一愣,倒真没想到他能对这件事物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诚惶诚恐:“这不过是个闲暇时分做的玩具罢了……”
“不,萨曼。”徐清麦真诚的说道,“你的这件东西,可以让医学得到发展,能够挽救许多人的性命。”
萨曼被两人吹捧得飘飘然,也相信了自己的确做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他将会在江宁县待着,但是周自衡承诺再过两年或三年会带他回长安,因为那边肯定也会开玻璃作坊供北方市场,不然运输也是一大麻烦。
“我们生产的玻璃甚至能再卖回到西域去,去新月之地,去大食,甚至去大秦国。”周自衡给他画饼,“到时候让那些原本看不起你的人看看。”
萨曼在自己的故乡也是有着一段伤心史的,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背井离乡,被康有德忽悠来大唐。
听得周自衡那么说,他欠了欠身子,眼里闪着光:“多谢你,东家。”
周自衡蛊惑道:“到时候,再在长安城给你置办个宅子,我大唐容纳百川,即便是胡人也能在朝中做官。说不得我还能举荐你在将作监上当个大匠或者是管事。”
徐清麦笑吟吟看着那边,也对齐玉小声说道:“你能拜萨曼为师,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是很幸运的,好好学。”
齐玉看着徐清麦,重重点头:“我会的!”
夫妻俩人珍重地带着显微镜回家了,他们行李之中的珍贵之物又添加了一样。
收拾了几天,所有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打包好了,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了。
这样的大张旗鼓,消息自然瞒不住。
江宁县除了那些官僚士绅之外,连老百姓之间都在流传着周寺丞与徐太医两夫妻要离开江南的消息,而且这次离开之后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东山渡。
卖蜜水的老王头这一日早早的收了摊,回到了家。
他的妻子惊讶的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王头叹了口气:“哎,大家都在传,周寺丞和徐太医这次走了后就不会再回来了。我这心里啊,难受!”
“真要走了?”
这下不仅是妻子,连几个孩子和儿媳妇都围了过来。
“我们也听到了这样的传闻,但以为是假的。”
“对啊,上次周寺丞不是也离开过,但最后还是回来了嘛。”
老王头皱着眉头:“这次的消息是从周家园子里传出来的,想来不会有假。”
这下,大家都叹气了。
“周寺丞本来就是长安人,人家回去也是正常,都离家这么多年了。”
“不过,你若是不提起来,我一直都觉得周寺丞像是咱们江南的子弟呢。”
“可能是因为周寺丞并不像以往长安来的那些贵人一般高傲吧,即使是对着咱们这样的人,也都是和和气气的。要我说,这才是世家子弟风范呢。”
大家长吁短叹一阵,都有些恋恋不舍。
周寺丞和徐太医来江南之后的这几年,整个镇子,不,不单单是镇子,整个江宁县似乎都不一样了。老百姓们说不出什么宏大和优美的道理,他们只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了,手上也有了些余钱,未来也有些盼头了。
而这一些,或直接或间接的,都与周寺丞和徐太医有些关系。
尤其是周寺丞。
老王头沉默地坐了会儿,然后倏地站起身来,喃喃道:“得去送送他们,得去送送呐!”
甲字屯。
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
如果说东山渡的面貌因为周自衡而为之一新,那甲字屯的许多人更是因为他而改变了人生轨迹。比如齐武、比如林十五等等。即使是剩下那些未被选中跨越阶级的人,心中感激也不比东山渡的百姓们少。
“老婆子就想送点家里刚收下来的山货过去,让寺丞也尝尝。”齐婶子道。
“我也是!今年的稻子还没收呢,本来还想让寺丞看看咱们今年的稻子,长得可好了!”有屯户的嗓音都哽咽了。
“我新养了蜂子,给寺丞送点蜂蜜。他肯定不缺这玩意儿,不过这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就是,我们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这都是大家的心意,怎么就不让我们去送了嘛!”有屯户站起来,朝着屯正嚷嚷道。
屯正丁老三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让你们去送,是林十五说了,寺丞不想要兴师动众,让咱们千万不要去送!”
他也是想去的呀!
“林十五这小崽子,”有屯户骂道,“他自己跟在寺丞身边,还会跟着去长安,怎么能明白咱们的心思?屯正,我不管!反正你要是不让我去,那我就偷偷的去!”
丁老三看着眼前的这一张张笑脸,揉了揉满是皱纹的脸,最终一咬牙:“行,要去就都去!”
……
江宁县。
这一日,夜晚与清晨交界之际,星辰还悬挂在天幕上,太阳的辰光还未曾在地平线上出现,周围的一切都安静极了。
守着城门的士卒靠在城墙上,打了个呵欠。
再等等,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就可以换班了,他也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时候就听得有马车靠近,木质的轮子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此外还有马蹄的哒哒声。士卒立刻醒转过来,从一旁的门洞里走了出来,却发现是周寺丞与徐太医骑在马上。
“劳烦开一下城门,我有县令的手书与都尉的令牌。”周自衡温和对士卒道。
他从怀中拿出证物,递给那守门士卒。
士卒还有些迷迷瞪瞪的,接了过来,好奇问道:“寺丞这么晚出门,是有要事去办?”
周自衡笑了笑:“的确有要事。”
士卒点了点头,知道不是自己该问的。他验过手书和令牌无误之后,立刻与同僚一起打开了江宁县厚重的大木门。周自衡与徐清麦坐在马上对其致谢,然后就悄然的穿过门洞,出了城。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跟在他们的身后,大约有十几辆那么多,随行的还有骑在马上的护卫与一些仆人。
队伍在穿过城门后,立刻放开了速度,朝着东山渡驶去。
那守门的士卒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对同僚道:“不好,周寺丞这是要离开了啊!他想要偷偷的走!”
同僚眨了眨眼:“……你怎么说得周寺丞要戴罪脱逃似的?”
“哎呀,你个傻蛋!”守门士卒一拍大腿,“大家伙儿都想要好好的给寺丞和徐太医送行,这下他们偷偷的提前走了,那,那……不行!我得要去通知人去!”
说起来,他也承了周寺丞和徐太医的恩呢。
他的老母亲,患有眼疾,是徐太医治好的;他的小儿子,有一次忽然发热,也是徐太医治好的,而且还只收了药费没收诊费。还有他的老丈人家,住在东山渡,现在一家人都靠着那边的作坊讨生活,房子都翻新了。
士卒像箭一般蹿了出去,同僚在他身后喊:“那到时候我是开门还是不开门呐!”
“你傻啊!私开城门是大罪!不过马上就要卯时了,卯时一到,立刻就开!”
“好嘞!”
且不说江宁县中因为士卒的通知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东山渡这边,周自衡与徐清麦正在看着船上的仆役和自家的仆人们将行李以及箱笼搬上船。
一切都静悄悄,大家都遵循他们的指令,不许大声喧哗不许扰民。
只有火把燃烧以及水波荡漾的声音回荡在着夜晚与清晨交际的时刻。
不过,他们的坐骑却不是可以控制的,很快,马的嘶鸣声便将码头边住着的居民们给惊动了。好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行李也已经搬了一半。
老王头就住在码头旁边。
他听到家人喊,连外衫都没有披,就这样冲了出来。
码头上已经围了一圈人,都是附近的居民。
“寺丞,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走?大家还打算送送你们呢!”
“对呀,寺丞,太医,大家都以为你们是今天或明天白天启程呢!”
老王头忽然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周寺丞!徐太医!您是不是这次回去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码头上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周自衡原本还笑意盈盈地在与其他人寒暄,此时却愣了一下,他看着大家满含期待的表情,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既不想欺骗他们也不想让他们失望,最后只能拱拱手道:
“短时间之内,肯定是不会回来了,以后的话周某一定会回来的。”
徐清麦笑道:“以后我也肯定会回来的。”
大家也都知道他们其实客气话,都有些悲伤。
这时有人提醒去准备礼物给周自衡徐清麦送行,一群人这才醒悟了过来,纷纷回家了。周自衡趁这个机会偷偷对徐清麦道:“要不,咱们先走?”
他怀疑待会儿的场面会有些难以应对。
徐清麦看他指向石头城的方向,了然的点了点头。
“走。”
两人翻身上马,交代了几句在这里搬行李的管事,然后脱离了队伍,风驰电掣的朝着石头城驶去。他们将会在石头城与船只汇合,然后去往长安。
走到了一半,周自衡勒紧马缰,徐清麦见状也停了下来。
回首,可以看到江宁县的城墙,以及东山渡的轮廓。
周自衡下了马,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徐清麦立刻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同样也翻身下马。
两人袍袖垂下,双手拱起,对着城池与渡口深深的鞠了一躬,拜了下去。
拜这方天地,也拜居于这其中的百姓。
东山渡,从各处闻讯赶来的百姓们看着船桨推开的波浪,空余一腔惆怅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