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周礼简直脑壳有包,上次解剖还有天花的事情,他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而且观点陈腐不堪,即使是在唐人看来也是个封建保守的老古董。
两人在朝堂上争锋相对,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在兴道坊遇上的时候自然就没有好脸色看。
徐清麦觉得她没当场翻脸走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周自衡不断点头,附和她的话:“他就是个老古董,别理他。”
他对这位大伯父早就不爽了,自诩为守礼君子但却是青楼常客,家中侍妾舞姬不断,后院的腌臜事也一堆,实在是一个伪君子,沽名钓誉之徒。反倒是周纯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周义,虽然也是酒色财气都沾,但那些烂事并没有往家里扯,而且也没标榜自己是个君子——当然,这也和柳氏凶悍有关系。
“你若是实在不喜欢,想想怎么分家好了。”周自衡轻描淡写道。
徐清麦眼睛一亮:“分家?这倒也是个好法子。”
兴道坊的宅子很大,就算是分家也是按照现在的格局来分,一分为二。既然不用担心会住在一起,又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不用见到自己不想见的人,徐清麦是很乐意的。
她想了想:“待到一切风平浪静了之后再说吧。”
周自衡点点头:“如果他们不出幺蛾子的话……”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随喜在外面道:“郎君,兴道坊来了口信,说是娘子让您过去一趟。”
周自衡:“我娘?”
“是。”
昨日不是见过吗?周自衡皱起眉,正好今日外出的衣裳还没换,便直接出了门,骑马往兴道坊那边去了。
他以为柳氏找他是为了什么大事,比如给他的弟弟们安排一个差事之类,他想着如果不过分的话就答应了吧。
没想到,待他到了兴道坊之后,柳氏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端详了他半天,然后再站起来绕着他走了好几圈。
周自衡丈二摸不着头脑,又觉得此事必然有诈,于是小心翼翼问道:“母亲,怎么了?”
柳氏面色凝重,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坐下来后长吁短叹。
周自衡耐住性子:“母亲可是有什么烦恼?还是谁欺负您了?您且说出来,我必给您去出气!”
柳氏有些感动,十三郎这些年虽然和自己生疏了一些,但还是个贴心的孝顺孩子。
想到这里,她冲口而出:“十三郎,你……你不会是不行吧?”
“噗——!”周自衡口中含着的一口茶喷薄而出。
第186章
周自衡口中的茶全部喷出来了。
他一脸错愕地看向柳氏,啼笑皆非:“母亲怎么……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让他猝不及防,而且颇为尴尬。
柳氏轻哼了一声:“你还怪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你看看你,这么大年纪了,成亲也都五六年了,别家郎君像你这样的,早就两三个孩子了。而你呢,还只有天涯一个女儿,这让为娘心里怎么不担心?”
周自衡脸上露出难言的表情,还真是因为这件事?
柳氏不给他发言的机会,又紧接着道:“你若是说是因为这几年和你媳妇聚少离多,我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次你也回到长安了,你们还是赶紧把这件事给提上日程,给天涯生几个弟弟妹妹。”
“至于为娘刚刚……”柳氏也清了清嗓子,继续狐疑地打量着他,“倒也不是我想多。这几年我问过好几次要不要送几个侍妾去江南服侍你,每次都被你严词拒绝?怎的?总不至于是徐四娘她犯了妒忌之心,不肯你纳妾吧?”
周自衡立刻道:“和四娘没有关系,是儿子实在事务繁忙,无心于此。”
柳氏撇了撇嘴:“你倒和你那父亲不一样,也挺好。”
她都有些羡慕徐四娘了,自己这么好的儿子怎么就给她遇上了?
“你纳不纳妾我倒无所谓,家中庶子庶女多了也不安稳。”她淡淡道,“不过,我刚刚说的事情你要记在心上。要知道,子嗣兴旺才是家族兴旺的根本。”
周自衡低垂下眼,喝了口茶。
看来今天不表个态是过不去了……
他和徐清麦不打算生孩子这事是已经确定的——这个年代生孩子的风险实在是太高了,看看现在悲田院的一大住院主力是各家产妇们就知道了。可徐清麦能给别人动手术却不能给自己动手术。再说了,现在的手术连输血都做不到!
所以,周自衡非常坚持,绝不会冒一点点失去她的风险。
他们不仅是爱人、情人这么简单,更是人生路上的同伴、是精神世界的搭档。
不过,的确是需要给柳氏一个好的借口才能完美的规避这件事情……这个年代,子嗣和孝顺是连在一起的,若是没有子嗣,恐怕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而且绝对得不到社会舆论的任何同情。
周自衡想好了,将茶杯缓缓放在一边的案几上。
待到他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复杂,混合了羞恼、愧疚等等在其中,甚至让他原本清雅的面貌都有些扭曲。
柳氏看得心里咯噔了一声,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母亲!”周自衡沉痛地开口,“其实……其实这事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母亲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儿子也只能坦诚相告了!”
柳氏心惊胆战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
徐清麦捂着肚子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她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所以……所以你就和她说了你不行?”
周自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然我怎么说?说咱们已经决定了,不打算再生小孩了。那你信不信,她接下来能闹到家宅不宁,甚至是满城风雨?”
指不定时不时就给闹一场,然后顺便再给他塞好几个侍妾,这样的日子一想就够可怕的了。
所以周自衡当时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自污”这个方法最好,永绝后患。
当时,柳氏听了之后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难以置信,拍了半天胸脯又是深呼吸,才最终醒过神来。周自衡对她说自己去江南的路上受过伤,被徐清麦和孙思邈都诊治过了,以后估计难有子嗣了。
听到连孙思邈都没有办法,柳氏差点没昏厥过去。
周自衡也觉得颇为愧疚,毕竟他是占了周纯的身体,但事已至此,决不能让步。
他低声对柳氏道:“母亲,儿子以后还要在长安城内行走的,此事绝不能张扬出去,你明白吗?”
柳氏大受打击,但也知道这件事可谓是“家丑”,如儿子所言绝不能外传。还好她今日为了这场私密的谈话,早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还让夏妈妈守在了门口。
她揉了揉心脏,萎靡道:“娘知道,你放心。”
柳氏想到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就只有周天涯一个女儿,居然没有传宗接代的孙子,整个简直心塞到爆。
周自衡安慰她:“您想想,好歹还是有天涯的。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承袭了我的骨血,是我的血脉,老天已经对我不薄了。”
柳氏叹一声:“女孩儿哪有男孩儿好?你以后的家业、人脉不可能让她来继承吧?迟早是要嫁人的。”
在她心中,自己儿子那是一定会封侯拜相的。
周自衡笑了笑,傲然道:“只要她有本事,自己也愿意。就算是给她继承又如何?”
柳氏一惊:“可她是个小娘子……”
“四娘也是女人,可她也做到了太医丞!”周自衡打断她,迎向她的视线,“待到十几年几十年之后,说不定女官已经会成让人司空见惯的常态。母亲,你还是别多想,这些事情,我与四娘自然会有安排。”
柳氏被他说得怔了怔。
她刚想说四娘不过是太医,但又一想,现在的太医与以往的太医的确不同,现在的太医品级更高而且掌管了一定的实权,比以往的地位可高多了。这一点从她自己与那些贵夫人的交往中,她们的态度变化就能感受得到。
而这一切,也就是几年的时间而已。
但柳氏还是有那么些不甘心,她忽然就掠过一个想法,犹豫问道:“要不……你过继一个嗣子?”
“不行!”周自衡断然否认,“母亲说我小气也好,自私也罢。我赚下来的东西,都只会是我亲生的孩子才能继承!况且,纵然有些嗣子的确与养父母可以做到亲如一家,但也有许多产生了不少龌龊,这一点想必母亲也比我清楚。”
柳氏开始了深呼吸……
周自衡放软态度:“母亲无需担忧,即便不收嗣子,侄儿们与外甥们也与我是一家,能提携的时候我自然会提携,该照顾的时候我也会照顾。”
柳氏的手顿了一下。
这几年,自己这个儿子应该是因为被家族放弃发配到江南这件事,对家里颇有怨言,和兄弟姐妹之间的来往也淡淡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表态。
算了算了,不操心了,到时候让天涯招赘也行……
柳氏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行吧行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好。翅膀硬了,我这当娘的也奈何不了你了。”
周自衡自然要去哄几句,将柳氏哄得开心了,这才回到了布政坊。
他对徐清麦道:“我娘迟早都会提这个事情,但她肯定不会在咱们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来提。我当时就想着肯定是有人在她面前嚼了舌头说了什么。”
结果一问,还真是大房在前一晚刺激她了。
周自衡脸色淡下来,面无表情道:“本来还想说不那么急着分家的,现在看来,他们恐怕是太闲了。”
那自己怎么能不给他们找点麻烦找点事情来做呢?
徐清麦点点头:“若是能分清楚自然是最好的。”
她顿了顿,又一脸同情地看向他:“辛苦你了,真是不容易啊。”
周自衡哼哼两声,挑起眼尾来看着她:“你夫君这么忍辱负重,你是不是要好好回报一下?”
这件事的确是让徐清麦很感动,不过他不说还好,一提,她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是,是要好好报答你一下,给我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却是某个人已经扑了上来,压在了身上。
她急忙求饶:“哎哟!别挠,对不起……对不起嘛!”
可惜已经迟了,室内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演变成了不可言说的旖旎。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就早早起来,一人要去面圣,一人要去太医院点卯。
徐清麦还略有些不适应,抱着被子傻笑了一回,真是很久没有体验过携伴上班的感觉了,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先去看了周天涯,还没醒。
周自衡轻手轻脚:“让她睡吧,睡饱了才能长高。”
徐清麦点头。因为这个事情,柳氏与安氏还曾说她娇惯孩子,但现在的小孩起得实在太早了,换后世的时间算法,那就是早上五点就醒了,从科学角度来说很不利于长身体。
周天涯每天睡到七点半才起,看着的确是比同龄的小娘子要高半个头。
离开她的房间,徐清麦对周自衡道:“我下午就直接去庄子上了,可能要半个月一个月才能回。这段时间,家里就交给你了。”
周自衡:“没问题。”
徐清麦满意极了,玩笑道:“夫贤至此,妇复何求?”
待到两人都骑马远去了,薛嫂子笑着对赵阿眉道:“还是郎君回来了好,之前娘子事情太多,哪有现在这么活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