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涯把手掌都拍红了。
徐清麦听得有贵夫人在一旁讨论道:“长公主殿下依然英姿飒爽,不减当年。”
“多亏徐太医丞的圣手。”旁边有位贵夫人凑趣道。
徐清麦连忙谦让了几句:“也是长公主殿下意志力惊人,才能恢复到这样好的阶段。”
她还隐隐的听说,这次平阳长公主也会参与到对匈奴的战争中去。
没想到,从马球场上下来进入到自己单独帐幕下的平阳很爽快的承认了这件事:“不错,如无意外将会是由李靖大将军统帅全军,我与柴绍将随军出征,听从李大将军的指挥。”
徐清麦了然。
李靖,大唐赫赫有名的老将,军中象征。她曾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和红拂夜奔的浪漫与传奇不同,李靖看上去似乎平平淡淡,丝毫不露锋芒,是极为谨慎的一个人。
徐清麦好奇问道:“陛下会答应你出征?”
“一开始自然不答应。”平阳笑道,“不过我努力争取了很久。”
其实她这个弟弟也想要去的,只不过御驾亲征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风险太大了。那她正好可以当他的一双眼睛,替他看看西域的大漠苍茫。
而且李世民也能看出来,她这个姐姐在前几年里被憋屈太过,这正好是个可以发泄的契机。
“我这次约你来,便是想与你再商讨一下,关于随军军医的问题。”平阳长公主开门见山的道出自己的来意。
第195章
徐清麦与平阳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的合作。
唐朝的军队里有军医的职位,叫“检校病儿官”,但这个官职常年空缺不满员,而且即使是有,往往也并非什么经验娴熟的大夫,不过是之前被征召入伍的草头医甚至是巫医们误打误撞的被提拔了上来。
每次出征与大战,往往只有将领级的武将可以得到治疗,其他士伍往往是互相救助,随便敷点什么草药之类然后就听天由命了。平阳心细,以前就观察过军队里减员的情况,她发现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与从战场上救下来之后撑不过去再死的,其实后者反而更多。
她在与徐清麦平日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
徐清麦很笃定的道:“是因为感染。”
她告诉平阳,战场上太脏了,那些生锈的脏污的武器以及泥土等,携带无数细菌,都会对伤口形成严重的感染。
“譬如以前战争时用的金汁……”徐清麦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平阳咯咯笑起来:“这东西的确是恶心。”
金汁就是各种粪便兑水,然后烧开后从城墙上倒下去,往往用于守城,杀伤力极大。
徐清麦解释:“这就是因为粪便中细菌太多了,只要身上有一点伤口,立刻便会通过它侵入人体,造成各种感染。如果伤口太大,便会形成败血症。”
败血症其实不单单是血液感染,而是全身器官的感染,所以在她穿越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更专业的名词,就叫“全身性感染”。
那时候显微镜还没有出来,细菌这个词只存在于概念之中,但出于对徐清麦的信任,平阳没有任何障碍的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贞观二年,柴绍奉命带兵剿灭梁师都,平阳长公主立刻就想到了自己与徐清麦曾说过的这段话,于是她找到了徐清麦,想看看能不能让医学在战场上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应用到战争中,这绝对是可以极大促进医学发展的,徐清麦自然应了下来。但那次太仓促,大蒜素没有发明出来,医学生们也才刚学不久不顶用,所以徐清麦便让平阳将军中的军医都召集到了太医寺,对他们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培训。
这个时候的徐清麦,已经树立起了足够的威信,军医们对她所传授的知识没有任何抵触,全盘接受。
而那次剿灭梁师都的战争里,士伍们暂且不提,大小将领们的存活率的确是更高了一些。
正因为如此,平阳长公主这次才又找到了徐清麦,看看这次能不能有更进一步的合作。
徐清麦听到她这样问,根本没犹豫,一口答应下来:“自然可以。这次可以让医学生们也随军出发,想必可以挽救到更多士兵们的生命。”
平阳眼睛一亮:“他们也随军?”
“对。但是!”徐清麦话锋一转,“他们不去前线,军队需要在后方选择安全的城池驻扎医帐,那些受伤了的将领与士兵送到医帐来就行了。而且也需要有军队来负责他们的安全。”
那些大夫们考到医学院可不是为了去打仗的,徐清麦也得保障他们的安全。
在这个前提下,将会是对医学生们尤其是学习外科的那一部分极好的一次磨练以及经验。
平阳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行!我去与李大将军说,他必然会同意。”
对朝廷来说,人口是很重要的,而对于唐军来说,一个经历了战争还能存活下来的老兵可以抵得过好几个新兵。而且还能提升士气,李靖不可能会反对。
既然说定,徐清麦放松下来,她问道:“是已经定了日子马上就要出征了吗?”
过完中秋后,周自衡也得去兵部报道了。
平阳轻声道:“还未,不过应该也就在这两个月内了。主要是之前渭水之盟,咱们也不好主动背弃盟约,得师出有名。”
徐清麦哑然失笑,原来师出有名这么早就存在了。
两人聊得差不多,第二场又要开始了,平阳让她们在自己帐幕下好好坐着就行,自己又上场了。
徐清麦一边看马球一边盘算着要如何配合这场战事。
除了锻炼医学生之外,她觉得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检验一下大蒜素的有效性。这两年她忙里抽空就会与太医寺的药园师一起研究大蒜素。
她在后世当然没有学过制药,但也大概了解这种生物药物的简单思路就是提取。但是要如何提取,如何让里面的药物成分体现出来是需要很多步骤的。好在太医寺精通制药的一位药学博士对她的这个想法非常感兴趣,带了几位药园师来做这件事情。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在试验了无数次之后才在无意中找到用酒精来作为浸泡大蒜的溶液,似乎可以获得更好的效果。
然而,这还不够。因为没有相关的设备,所有的程序都必须人工来,这又是一个漫长的实验过程。
徐清麦打算等中秋过后,立刻去药学实验室里看看现在进展到底怎么样了。
最好是能赶在战争前把这玩意儿做出来,这可真是活人无数的好东西。
正漫无目的想着,就听到身边的周天涯欢呼起来:“公主殿下赢了!公主殿下赢了!”
场上欢声雷动。
她转向徐清麦,眼睛亮亮的:“阿娘,等我会骑马了,我也要学会打马球。”
徐清麦看着场上鲜衣怒马、无比飒爽的女人们,笑道:“行,只要你喜欢就好。”
平阳回到帐幕,听到周天涯想要学马球,十分开心:“行,等你学会了骑马,我便教你打马球。到时候那些追求你的小郎君们,要是打不过你,那就统统不要理睬。”
徐清麦看着欢欣雀跃,活泼无比的周天涯,对平阳道:“其他的我倒不担心,不过她现在是有点彻底放飞了,我倒是想着该让她怎么静下来心来读读书。”
虽然说她不拘束女儿的天性,让她随便撒野,但也不能野得没边了。
平阳点点头,她自小也是跟着自己的兄长以及几个弟弟一起上课的,四书五经都很娴熟。
她想起之前曾与徐清麦聊天时提到的,便道:“之前你不是与我说,想要办一所女子学堂?我看这个办法倒是可以的。公主们在宫中也是需要上学堂的,那为何其他人不可以?”
徐清麦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
她又有些愧疚,其实这个念头早就有了只不过因为事情实在太多所以竟然拖延到了现在。
平阳拍了拍她的肩头:“待我先去寻访一些名师,建校之事不急,待到战事平定后自然会有大把时间来建。”
待到马球赛结束,徐清麦拒绝了平阳的筵席邀约,带着周天涯回到了布政坊,换上了日常穿的常服,这才和周自衡一起去了兴道坊。
这一次的中秋团聚宴席放在了大房那一边。
不管大房二房内里有多少龌龊,最起码面上还是表现得其乐融融,徐清麦带着周天涯一圈招呼打下来,觉得自己脸都要酸了。
开饭之前,周自衡和自己的嫡亲兄长还有柳氏、周义被叫去了周礼的书房,说是有家事要商量。
徐清麦暗地里嗤笑一声,知道这是周礼打压自己的手段——任你是太医寺丞又如何?到了周家,依然是周家的媳妇,这种家中大事依然没有参与的份儿。
好在,徐清麦也并不在意就是。
周自衡的嫡妹一边和周天涯玩耍,一边小声问她:“嫂嫂,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大伯的脸色那么严肃。”
徐清麦摇摇头:“我也不知。”
她陡然想起来周自衡昨日说的话,感觉今晚肯定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啧,可惜了,不能去凑个热闹。
书房内。
周礼坐在左上首,他旁边是孔氏。在他们身边站着自己的嫡长子,而周义与柳氏则带着他们的嫡长子以及周自衡坐在了右边的位置上。
周义大大咧咧:“大兄,什么事不在饭桌上说,却偏偏要这么郑重的来书房?”
他可是饿了,想要坐下来吃饭了。
柳氏察言观色,心中警惕起来,感觉这一场面看上去就有那么些不怀好意。
周自衡坐在位置上,喝着茶,老神在在。
周礼放下杯子,环顾了一圈书房里的人,最后落在周义的身上,他沉声道:“离父亲与母亲仙逝至如今,已有十年。这十年来,我与二弟守护相助,度过了无数危机,将周家带到了现在的位置,也算是不负父亲临终前所托。”
周自衡垂下眼,心中讽刺想,这位大伯还真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说得好像周家有今日的地位都是他拼出来的一样,实际上周家靠的是周纯祖父的从龙之功,而周礼丢掉了自己礼部侍郎的职位,还差点将周家送上了齐王李元吉的这条船。
周义很糊涂:“大兄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来了?”
周礼顿了顿,他这弟弟真是没救了!
他省去那些原本慷慨激昂之词,面无表情道:“不过如今的形势却又要与之前不同。为兄觉得,为了子孙计,也到了该分家的时候了!”
孔氏和周大郎君都在一侧点头。
周义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大兄怎么忽然想到要分家了?”
柳氏也很惊讶,但很快的,眼角眉梢却浮现起一丝暗喜。
周礼淡淡道:“并非忽然,我已思虑已久。之前不分家是因为父母尚在,而现在你与我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自然就要独立门户了。”
说起来他是有些后悔的。
之前他当礼部侍郎的时候,在周家一手遮天,他说向左没人敢往右。可惜那时候没能拉下脸来分家,将二房给甩开。为了名声容忍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许久,以至于现在丧失了不少主动权。
悔之晚矣。
孔氏用手帕抹了抹不存在的泪:“二弟,二弟妹啊,虽然我也舍不得,但你看现在,不分家,这人越来越多,园子里都快住不下了。分家了,才好去外面置地置产。”
柳氏虽然日常与她不对付,但她这番话却是说到了柳氏心里。
不分家的时候,除非像周自衡和徐清麦这般,无论是房产还是其他东西全都是御赐不用交公,否则大家的收入都是要交给公中的。当然肯定都会瞒着一部分,甚至是瞒下来大部分,但既然瞒着那就不能公然拿出来用,否则就只能偷偷摸摸。所以现在大房二房都挤在一起,互相盯着,没人敢轻举妄动。
柳氏也早就想去外面买地买宅了!
因此,她极为爽利的道:“大兄大嫂说得都有道理,既然你们要分家,那我们二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分吧。不过要找一个公道的长辈来,可不能随便分。”
该争取的她还是会争取的,可不能让大房白白得了便宜。
周自衡微笑道:“大伯在中秋节前提出来要分家,想来是真的思虑许久了。如阿娘所言,既然长辈要分,那我们做小辈的,也只能听从。”
言下之意,他也不反对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