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抬棺出城的都会赶早,很少有在午时出去的。不过那人说是找了道士算的时辰,所以才这么晚。”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一想却立刻警惕了起来。那棺材里可不就正好藏人嘛!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运出去了。
李百药立刻问:“那队伍的前后可有胡人进出?”
守卫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在那队伍之前,有几个胡商带着奴仆也出了城。因为像是突厥人的相貌,还带着刀,小的就留意了一下。”
杨中郎将兴奋的一击掌:“那看来就是他们了!”
他立刻传令下去,又派了几队人从金光门出,追着过去了。
夜已经深了,杨中郎将与李百药索性就在周府睡下,周自衡虽然全无睡意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倒下,那睡觉就是很重要的,更何况后面还有一个周天涯等着他去安慰。
看到他进来,原本陪着周天涯的侍女立刻告退。
周天涯已经躺在床上了,一溜烟儿就爬了起来,冲过去抱着他的腿,怯生生地问:“阿耶,阿娘呢?”
周自衡抱起她,收敛好自己的表情,温和道:“不是和你说了吗?阿娘和上次一样,又去庄子上了,这次可能也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
他不打算告诉周天涯这件事的真相,小孩子患得患失,容易滋生出不安全感。所以像是安氏、徐二娘等人即便是担心焦虑,也都没在周府停留,只是说有了最新消息就通知她们。
周天涯听了后乖乖的将头靠在他的颈窝,情绪有些低沉地应了一声:“哦。”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双手叉腰说阿娘骗人,明明说是要带着她去西市吃东西的。但此刻,她却什么都没说,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那这几位叔叔是来干什么?”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周自衡面色不改:“那是阿耶的公事。这段时间阿耶就没法陪你了,你想要自己在家玩还是去祖母那儿和姑姑们玩?”
周天涯侧头想了想:“我还是自己在家吧,如果我想去祖母那儿我就自己过去。”
“行。”
周自衡默默决定提高出行的守卫安排,这几年他们也是太懈怠了。
周天涯和父亲聊了一会儿,惶恐不安的心才最终安定了下来,慢慢的在他怀里睡着了。周自衡将她轻柔的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之后这才在一侧的榻上和衣而睡。
他怕回了主卧之后,到处都是徐清麦的气息,会更睡不着,守着他们唯一的孩子,反倒踏实一些。
周自衡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幽暗无比。
他无法想象自己失去徐清麦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们是爱人,是知己,是灵魂伴侣,他们的生命已经紧紧的交织在一起,即使只是生出剥离的念头,都会鲜血淋漓。
所以,即便是下黄泉上碧落,他也会把徐清麦给找回来!
第二日,许多亲朋好友都送来了慰问,包括隔壁的萧瑀、河间郡王府、平阳长公主府、魏徵等等,如李孝恭和魏徵这样的长辈更是亲自前来开导周自衡。
兴道坊也来人了,柳氏忧心忡忡地过来,一进门就开始喊:“这可怎么办呐!四娘怎么,怎么就……”
话音还未落,她就抬眼看到了自家儿子让人望之生畏的阴沉表情。
“母亲!”周自衡严厉喝止道。
他看了一眼正在附近玩耍的周天涯,看到她似乎是没有听到,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将自己不愿意让周天涯知道的决定告诉了柳氏。
柳氏连忙点头。
说实话,她从未见过自家儿子露出像刚才一样如此可怕的表情,就好像自己这母亲若是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会立刻与他结下仇隙一般。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的确让柳氏清醒了过来,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又过了一日,总算在焦灼中有了新消息。
杨中郎将收到了前方的飞鸽传书,说是在陇州一带似乎是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一夜之间到了陇州,看来这是要往西穿过祁连山去到突厥境内了。”李百药皱起眉,“他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周自衡:“……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他抬起头看向两人,大胆推测:“徐太医最出名的就是医术,即便是突厥人也是知道的。我在想,是不是突厥有什么人生病了但是又不方便来长安求医,于是便想要绑了她去治病?”
否则说不通为什么要绑架一个太医。
从私心来说,周自衡也希望是这样——若是真的,徐清麦的性命便有了保障。
李百药眼睛一亮:“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门口传来洪亮的声音:“不是可能,而是事实的确如此!”
几人定睛望去,却是虬鬤客康有德从大门处大步走了过来。
“康兄!”周自衡惊讶地站了起来。
情况紧急,两人也省去了寒暄的功夫,康有德这次过来便是要提供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义成公主的小儿子生了怪病,据说缠绵病榻已久。在几个月前,我就听说过她想要派人来中原寻觅名医,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打上了弟妹的主意!而且还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周自衡这才想起来,康有德是粟特王室子弟,而且经营西域已久,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一拍额头,痛悔不已:“我怎么就没想着要来问一问康兄!”
“也怪我,之前没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康有德安慰他,“所以,周贤弟不必惊慌,既然是求医,突厥人必然会以礼相待。只是要苦了弟妹,突厥现在也混乱得很,若是能早日将她救回来,自然更好。”
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宫中。
李世民勃然大怒:“突厥欺人太甚!若是求医,自然是规规矩矩让使者前来相请,朕看在两国盟约的份上也会派出太医前往突厥相助。可如今突厥却偏偏要往邪路上走!
“这完全就是无视我大唐朝廷威仪,将大唐的颜面扔到地上践踏,是可忍孰不可忍!
“月前,突厥骑兵骚扰我大唐边境,致使我大唐子民生灵涂炭,无家可归。可见其无视渭水之盟,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便反噬为害!
“圣人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既然他们不仁,那便也别怪我等不义!”
原本大唐就在酝酿着对突厥宣战,而此刻在突厥南下打草谷以及徐清麦的事情叠加的时机上,终于找到了一个撕毁渭水之盟的绝佳理由,并且依然占据着道德制高点。
很快,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就从太极宫中流传了出去,成为了对突厥的对战宣言。
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而在布政坊,周自衡骑上马,带着薛大以及其他两个护卫,背上了自己的行囊,打开了府邸的大门。
让他惊异的是,在府门外竟然有着自己的熟人正在等待。
“崇义!”他惊讶的看着眼前同样骑着骏马的友人。
李崇义坐在马上,对他笑了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安分守己的在长安城中等着,果然,守株待兔,逮到你了。”
李崇义日前刚回长安,才从自己父亲的口中了解了一切的来龙去脉。他立刻想到了周自衡。作为周家夫妻最亲密的友人之一,他深知周自衡对徐清麦的感情,让他就这样在长安城中等消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他想也不想的立刻来了这里,没想到撞了个正着。
李崇义还想劝两句:“你可随着大军一起出征,这样的话会更安全,而且更有头绪。”
周自衡扯了扯嘴角:“对我来说,固然更安全,但对四娘来说却未必。”
若是突厥和大唐对上,那身在敌方的徐清麦处境或许会更危险。他得要赶在她还没到突厥金帐驻地之前将她救回来才更稳妥。
李崇义想也不想的:“那我陪你去。”
周自衡皱起眉:“你不必如此,在军中才能发挥出你最大的作用。”
李崇义耸耸肩:“我之前已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无法再回到军中了。反正这段时间也是歇着,不如陪着你去西域吧,我手下倒是有一些精兵护卫,能帮得上忙。”
周自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大恩不言谢。”
李崇义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之前都是你帮我,现在轮到我帮你了而已。大家都是兄弟,别说客气话。”
一行二十余人最终轻车简行,很快就疾驰着出了长安城。
消息传到了宫中,与之一起的还有周自衡的留书一封。
李世民拆开一看,是一封请辞信,周自衡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忙于私事十分愧疚,但是形势所迫,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请辞,还望陛下不要责怪。若是平安归来,朝廷还需要的话自己愿意效牛马之劳。
李世民看着,并不生气,只是挑了挑眉,最终低叹一声:“年轻人呐!”
语气中有些惆怅,有些唏嘘,甚至还有些赞赏。
最终,他拿起朱笔,在这封信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第201章
徐清麦只觉得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之中,而且头还有些疼。
她明白自己是着了道了。
之前进到了小院,脖子上便中了一记手刀,整个人眼黑发晕立刻软了下去,在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云霞似乎是想要尖叫然后迅速被人捂住了嘴巴。
待到她清醒过来,便躺在了这副棺材里。
好在他们应该不是真的想要自己死,这棺材并没有被钉死,透过缝隙还能看到外面的亮光。但这绝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他们正在策马往前狂奔,这棺材随之颠簸着,将她晃荡得左碰一下右磕一下,痛死了。
很快,队伍就停了下来。
棺材盖子被打开了,徐清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立刻被一团软布堵住了嘴,然后有人给她戴上了一顶幂篱,将整个人都遮住,再抱到了一匹马上。
有绳子将她与前面的骑士绑住,疾风掠过,他们又踏上了行程。
而之前的棺材与马车就这样被弃在了小树林之中。
他们骑的速度非常快,而且走的都不是驿道而且一些林间小路,十分颠簸。若不是徐清麦被绑死了恐怕就要跌下来了。好在,再怎么争分夺秒,人总是会累的,也需要时间休息。
在一处山野的避风处,他们停了下来。
徐清麦也被拉了下来。
她不能发声,只是谨慎得透过幂篱被风吹起来的间歇观察这些绑架了自己的人。他们一半是胡人,一半是汉人,不过说的似乎都是突厥语——这两年她和很多胡商打交道,已经可以用突厥语简单的交流。
那些人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又拿出行囊里的干粮放在火边烘热。
待到一些就绪,还准备了一个水囊,端过来递给徐清麦,将她嘴巴里的软布扯出来,用流利的官话道:“吃吧。”
徐清麦没接,她问:“你们是谁?为何要绑架我?可知绑架朝廷命官是死罪?”
那位骑士笑了一下:“徐太医,待到了目的地,您自然就知道了。只不过路上的时候要委屈你了。”
徐清麦的心略微放下来了一些,这些人的态度挺客气,想必是有所求。
她又问了一连串:“你是突厥人?想要带我去突厥?可是突厥有什么人病重需要我去救?不会是劼利可汗吧?”
骑士挑起眉:“徐太医果然聪慧,不过还是那句话,等您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既然徐太医是聪明人,那在路上的时候就请您别做出让我等为难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并不希望对您动粗。”
徐清麦沉默了一下:“云霞怎么样了?就是我那个侍女。”
骑士:“她没死,只不过被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