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离很坚决:“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死亡,我愿意。”
他宁愿主动赴死,也不愿沦落到被病魔折磨而死的结局。
他看向义成的眼睛,低声道:“母亲,如果我在一年内死了,那你的筹码就更少了。可如果我能够在手术台上活下来,再多活几年,那你将不用受到兄长们的钳制。”
一个十二岁的可汗无法服众,但一个十六岁的可汗却可以。
义成猝然放开他的手。
她的脸色变淡下来:“你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母亲的吗?因为自己的需要,而将儿子的性命弃之于不顾?”
符离立刻低下头去:“母亲恕罪。”
义成的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
她深呼吸,然后拍了拍符离的肩头:“我知道你的想法了,让母亲也再想一下。无论你手术还是不手术,你都是母亲最爱的孩子,是草原上勇猛的小狼。”
说完后,她拂袖离去。
符离抬起头来,看向她离开的方向,脸上只剩下怅然。
他说错了吗?母亲如此看重自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不就是她希望能够借助自己掌握住可汗之位?这一点,他在很小的时候看到被母亲弃若敝履的同母异父的兄长后就已经清楚了。
符离曾经隐隐地怨恨过这一点,但自从生病后,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之后,他忽然就想开了。
既然反正都要死,那能够帮得上母亲,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的性命本来就是母亲给的。
想到这里,符离呼吸一岔,又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
徐清麦在院子里收到了义成公主托人送来的口信,让她先按照手术的方案来,并给予了她在云中宫内行走的权利,还将几个铁匠拨给了她。
她并没有说到底做不做手术。
当然,徐清麦作为一个被绑来的医生,并没有资格她也不打算去做任何的建议。她只是画了图交给铁匠,让他们按照图样去打造手术用具。
顺便,她还把自己从系统里兑换的手术刀交给了他们,淡定道:“必须要打成这样锋利和坚硬的程度,才可以。”
果然,看到雪白锋利又薄如蝉翼的手术刀,那几位铁匠们的眼睛都亮了:“神兵!这就是神兵呐!”
这样的东西只应天上有。
所以很快他们就陷入到了苦恼之中,要如何才能打出这样锋利的刀具,更别说里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造型的东西,看上去都很复杂。
徐清麦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突厥的锻造技术远不如大唐,在长安的时候她就曾经找过军器监里的铁匠,想要让他们仿造出类似的工具,但都打不住来。至今她的手术刀还在军器监放着呢。军器监的主官不愿意还给她,对其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心心念念想要通过研究它来改造如今的金属冶炼和锻造技术。
大唐不行,这边肯定更不行。徐清麦想靠这样的方式来拖延时间。
能拖一天是一天。
转眼,她到云中城也已经有五天了。
这五天里,周自衡和李崇义带着金吾卫们跟随着阿史那社尔的骑兵队一路往南,穿越了茫茫的草原和一小片沙漠,终于快到襄城的地界。
襄城再往南走,便是朔县。
他们骑马站在一片低低的山岗上,远远可以看到下方的襄城。襄城是重镇,把守着关中通往漠北的要道所在,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由突厥把持。
它的周围一片黄沙漫天,在这个季节已经看不到绿色,夯土的城墙在天地间更显得苍茫。
阿史那社尔用马鞭指着襄城:“从这儿再往南,是恶阳岭,再往南,便是朔县。如今,你们的李大将军正囤积了几万大军驻扎在那儿。周十三郎,你说,我若是割下你的头颅送过去,李靖看了后会不会勃然大怒?”
“不会。”周自衡笃定道,“李大将军并非意气用事之人。”
阿史那社尔似乎颇为遗憾:“那可惜了。”
周自衡微微一笑:“而且,阿史那将军必然也不会做出这等愚蠢的断去自己后路之事。”
阿史那社尔挑起眉,轻哼两声。
他与徐四娘有一点相同,那就是真敢说,也真不怕死。
周自衡用手指了指襄城:“你看这城池,原是北魏的都城,位于交通要道,连通了中原与西域、漠北。原本这样的地方,该是商家云集、繁荣无比之地。可如今却破落不堪,不过是一场雪灾便能让它重回蛮荒时期。”
突厥在抢地盘上在行,在经营地盘上却实在是糟糕。
阿史那社尔嗤笑一声:“若是归了大唐,难不成你们还能将它建设为长安不成?”
“大唐并非只有长安。洛阳、扬州、姑苏、越州这些城市也都发展得很不错。”周自衡道,“若是整个西域都归于大唐,那自然也会享受到相应的规划。别的不说,百姓安居乐业还是可以做到的。
“羊毛、药材、畜牧、奶制品,甚至矿产,这些其实都是你们的优势,也是中原诸镇所缺乏的。而和其他的区域互相连通交流,取长补短,才有发展的机会。”
就好比后世的西北,虽然经济依然比不上东部和南部,但总有几个有特色产业的城市冒出来。
阿史那社尔本来就是调侃一句,却没想到得到了他这么长的一段回答。
他越听越认真,到了后面甚至思索起来。
周自衡转过来,笑了一句:“不过,这些都是空话。如果一个地方不太平,那不管有多少好东西有多少优势,都是多余。只要一场战役,就会摧毁一切。”
他看向襄城,眼神里带着深刻的同情,怜惜这座古城即将又一次迎来战火。
他喃喃道:“人类从历史上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一切周而复始。”
阿史那社尔将这句话听在了耳里。
这时候,周自衡勒转马头,对着阿史那社尔拱了拱手:“既然已经到了襄城,为免让将军难做,那我们不如就在此地分开吧。”
阿史那社尔没有问他怎么就如此笃定自己会放他走,有的事情其实无需说得太透。
他失笑摇了摇头。
“走吧!下次再见,或许就是在战场了!”
第213章
阿史那社尔带领着他的骑兵去了襄城,而周自衡则与李崇义等人停留在之前的小山岗上,看着他们马蹄扬起尘土,朝前奔腾而去。
李崇义面色凝重道:“阿史那社尔若是一心想要与大唐为敌,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周自衡轻笑出声:“他不会的。”
在长安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阿史那社尔对中原的文化非常向往。和从周朝延续下来的中原王朝不一样,两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频繁的在进行朝代更替,胡人来了汉人来,汉人来了又被胡人颠覆,很多人或许前一晚是这个朝代的人,下一晚就变成了新朝的人。
这样的环境下,突厥汗国根本没有建立起足够的民族凝聚力。即便是灭国,也不像汉人一般拥有那么强烈的国仇家恨。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突厥部落直接铺盖一卷,带着牛羊和部众直接就归顺了大唐。
他们天生的就认为该臣服于强者。
他勒转马头:“我们出发去朔县!”
他们得要绕过襄城和恶阳岭,才能到达朔县。天气已经逐渐变得寒冷,北边的风刮过祁连山和贺兰山然后一路南下,早上起来已经能够看到旷野上冰白的寒霜。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周自衡并没心思欣赏这样苍凉却别有一番风味的边塞美景,他快马加鞭,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走吧!回大唐!”
所幸阿史那社尔给他们留了足够的物资补给,让他们不用分出精力来操心吃喝与御寒,在变得越来越凛冽的北风中,几天之后他们抵达了朔县。
朔县早已经进入到了战备状态,不仅城门紧闭,城墙四周角楼燃起篝火,城墙上持刀戟的士兵不断地在巡防,戒备森严。
“快开门,吾乃金吾卫中郎将刘毅,随行有兵部郎中周纯、河间王世子李崇义!还不速速开门!”
早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城墙上就已经注意到了,并且早已经将利箭对准了这一行人,提防他们做出任何敌袭的举动。听得这番话后,守城的将领大惊,将小篮子放下去,收了令牌上来一查看立刻便去禀告了自己的上司。
就这样一层层,汇报到了李靖面前。
李靖当然知道徐清麦和周自衡的事情。徐清麦被突厥掳走让她的同僚们十分愤怒,认为这是突厥对大唐的挑衅。不过周自衡追出去之后,一些言官也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弹劾他,认为他为了自己的私事而置朝廷职责于不顾,应该严惩。
但在私底下,在民间,周自衡的这种行为却很为大家赞赏。唐人多血性,又爱浪漫,在李靖出京之时便已经听过一些名士为此做的诗赋,认为两人之间情比金坚。想必如今已经更多。
当然,这些都不是李靖的关注重点,他最高兴的是,周自衡过来后,大军的后勤调度总算是有人接手了。
“快,快打开城门迎他们进来!”
周自衡见到李靖后先是请罪,他现在的职位是兵部郎中,而李靖在朝中职位是兵部尚书,自己这一走可给这位直属上司惹来了不少麻烦。
李靖温声道:“无妨,快起来。人不轻狂枉少年,有血性是件好事。便换成是我年轻时,恐怕也会做和你一样的选择。”
他身为大唐军中赫赫有名的帅才,看上去却并不张扬,为人温和。
周自衡低下头:“卑职惭愧。”
“至于朝廷那边你也别担心,陛下已经为你做了遮掩,说你前往突厥是受了圣命。”
只是那群谏官们不一定相信就是。
周自衡这下是真的感动了,没想到李世民不仅没有责怪自己反倒还给自己收拾了残局,打了掩护。
李靖看到他的表情,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来,说说你们在突厥的见闻。”
周自衡和李崇义对看一眼,精神一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代了自己这一路的见闻,突厥的一些兵力调动和部落之间的迁徙等等。
听到他们和阿史那社尔之间的故事,李靖眼睛亮了起来:“若是阿史那社尔可以归顺,那突厥便又少了一大战力,这的确是好事。”
阿史那社尔可是突厥排得上号的悍将。而且作为已逝的处罗可汗之子,他拥有大批的部众和追随者。
“暂时不会。”周自衡摇摇头,“卑职认为,他尚处于纠结摇摆之中。在他没有见识到大唐的压倒性力量之前,他是不会主动归顺的。”
李靖沉吟一下:“所以,我们需要一场胜仗?而且是一场拥有摧枯拉朽之势的胜仗!”
周自衡颔首:“大将军明智。”
李崇义在旁忍不住插嘴:“李叔叔,您既然已经到了朔县,那何时开战?”
他和李靖却是极熟的,之前李靖与他的父亲李孝恭一直都是领军的搭档。
李靖笑骂道:“你私自离开长安之事还没和你算账!你父亲也写信来了,说你若是来了便将你留下来,要打要杀都随我,所以你别急,到时候有你出力的时候!”
李崇义嘿嘿一笑:“那我可求之不得。”
李靖带他们来到城墙上,看了看铅灰的天空和沉沉压下来的云层,悠悠道:“不急,再等上些时候,等草原上变得更冷再说。”
最好,是再下一场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