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听得一个低沉的让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响了起来:“最近老是心痛难当,晚上也睡不着觉,大抵是犯了相思病罢!”
???
徐清麦倏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玄色大氅,长身玉立但面容憔悴,眼睛亮晶晶正在含笑看着自己的男人。
不是阔别几个月的周自衡又是谁?!
她的眼睛里霎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又弯起了嘴角:“你来了?”
周自衡走过来,低下头来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猛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徐清麦环住他的腰,他弓身,胳膊托住她臀部下方的位置一把将她托起来,两个人顿时变得亲密无间,这个姿势正好可以让她将下巴抵在自己肩上。
她用自己的脸摩擦着他一侧的脸颊,许是一路奔波而来根本没时间打理,鬓角连着下巴处已经冒出了青灰色的胡茬,摩挲起来只觉得细细密密的有些扎人,头发上甚至还有着沙尘。
但却让她陡然从心里生出安定感。
尤其是肌肤传来的温度,让人战栗。
徐清麦在他耳边柔声道:“我知道你会来,不管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晚。”
第223章
徐清麦当然知道周自衡会来,在这件事上她无比笃定,从来没有产生过怀疑。
周自衡索性抱着她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两人的姿势立刻调了个头,他正好将头埋在她的锁骨和颈窝,鼻腔里吸入熟悉的气味,闷闷道:
“总归让你多受了些苦。”
门早已经被关上,让这对好不容易相逢的小夫妻可以头碰头地说说心里话。
周自衡将自己追到云中城下的事情说了出来,徐清麦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郁闷,只差那么一步了……就像是她与阿史那社尔也只差那么一步就走了一样。
这样的事情总是会让人觉得憋屈。
她叹息道:“或许老天就是不想让我那么早回去,就是想让我进来这云中城,见证历史性的一刻。”
周自衡的手扶在她的腰肢上,有些心疼:“瘦了不少……”
“这边的饮食总是有些吃不习惯。”徐清麦的手指也俏皮的在他脸上流连,“你也沧桑了不少……”
然后被他一口咬住,在指尖上留下轻轻的牙印。
两人又厮磨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毕竟现在还是在特殊时期,不能太过分。
李靖早已经在大帐里等着两人——他并未住在王宫,反倒是将营帐驻扎在了城外,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抚慰了那些突厥贵族的心。
看到两人联袂而来,不由得哈哈笑道:“十三郎总算是能得偿所愿了,某也不用再忍受他那每日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周自衡十分惭愧,连忙告罪:“卑职要多谢大将军包涵。”
“无妨。”李靖挥了挥手,笑吟吟道。
虽则脸色黑了些,但这个手下的活儿还是做得极好的。就像这次给他们准备的粮草和其他,简直算得极准,不多不少。
取笑了几句,几人转入正题。
周自衡肃容道:“襄城阿史那社尔归顺!钱将军与李崇义已点齐兵马进驻襄城,包括恶阳岭,也早已在我等的管辖之下。”
李靖是前方的突击队,但打下来的地方也是需要有人接管的。从这个角度来讲,劼利他们的猜测也不算有错。
在李靖攻占下云中城,且劼利率领着一众部将出逃漠北的消息传来之后,阿史那社尔便知道突厥亡了。愿赌服输,在周自衡与其他唐将过去后,他利落的将襄城交了出来,换来襄城政权的平安过渡。
周自衡严禁将士烧杀抢掠,他是兵部郎中,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为此他将襄城里所有的富贵人家们聚集在一起,让他们交了一笔保护费,发给了所有的将士——驻守了边境那么久,总得给人家吃点甜头。
所以,从将领到士兵,到最后大家氛围都挺和谐,其乐融融。
徐清麦扑哧一笑:“你这法子倒是和我们的差不多。”
打土豪,分田地。这标语对于后世的他们来说可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现在虽然田地分不了,拿出点金银出来分分也是可以的。事实上除了一点杂音之外,大多数的城中土豪们也是愿意这样的,不然等士兵们杀疯了,他们所要面临的损失可不就只是这样了。
不过周自衡还做得更多一点。襄城不比云中富足,一场雪下来,很多穷困的牧民立刻陷入到了困顿之中,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他便让富户们开仓放粮施粥。
他大权在握,而原本守城的阿史那社尔冷眼旁观,富户们不答应也得答应。不过,周自衡也给了他们一点甜头吃,那就是让跟随而来的太医寺医工和学生们留在襄城给他们义诊。
这可是你即使跑到云中或者是跑到朔县什么的都得不来的待遇。
除非去长安。
给了棍棒再给颗甜枣,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即便是劼利可汗回来,想必襄城的百姓们也依然会选择跟着大唐走。
阿史那社尔旁观一通后,也顿时感慨在治理方面,简单粗暴的突厥的确是比不了。原本因为归顺还有些不适和怅然的心情立刻就好多了。
周自衡道:“处理了这些事情后,我刚好就接到了大将军的信,立刻赶了过来。”
“做得好!”李靖赞许地看了两人一眼:“贤伉俪都是心怀百姓,慈悲之人。”
现在已经不是乱世了,之前那一套也得改改了。不然回去被御史大夫们参一本,也挺头疼的。周十三郎这个法子就不错。
周自衡问他:“大将军接下来作何打算?”
“我正要找你。”李靖将他带到舆图前。
徐清麦见状便想要离开,却也被留了下来:“无妨,并非什么机密。”
李靖将云中城的位置圈出来,沉吟了片刻后又将北边的一个点圈出来。古代的舆图很简陋,徐清麦大概看懂了,那应该是阴山脚下。
“我估摸着劼利会往这个方向逃,”李靖指了指这个点,“懋功贤弟应已前往此处阻敌。我欲将云中城作为驻扎地,调兵马前来,正好一前一后将劼利包围……”
接下来,他说了一些战术安排,徐清麦也听不太懂,但她明白劼利这次大概是插翅难逃了。
当天晚上她没有去王宫里休息,而是陪着周自衡歇在了他的营帐内。
两人在营帐外燃起了一簇旺盛的篝火,开始各自讲述分开后自己遇到的事情。
夜半无人,徐清麦偷偷地挪了过来,让自己靠在他的肩上。周自衡索性将自己的灰鼠皮大氅将她裹住,两人依偎在了一起,便再无任何寒意。
火烤得人暖融融的。
草原上还偶尔有着雪的痕迹,月亮悬挂在天上又大又圆,一片清辉比中原更甚。不知有谁在远处吹起了羌笛,苍茫的声音。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徐清麦喃喃道。
周自衡接了她的下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两人相视一笑。
徐清麦喟叹:“怎么就这么能写呢!”
相反他们两人在大唐浸润了这么久,一点诗歌的文采都没有沾上,还是那么的庸俗。
“庸俗也没关系。”周自衡抱紧她,“自古文章憎命达,能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比起成为一代文豪来,他更想要拥有这样的幸运。
徐清麦想起其中翘楚,诗圣杜甫,见证了大唐的繁华却又不得不承受大唐的颓败,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她问:“咱们改变历史了吗?”
周自衡:“谁知道呢,尽人事知天命吧。”
徐清麦点点头,她又想起远在长安的周天涯,更是怅然:“也不知道天涯怎么样了?哎,本来说好好的研究一下怎么让她上学,结果就遇上这么个事……”
周自衡柔声安慰她:“无妨,等我们回到了长安,有得是时间来陪她。”
徐清麦和他开始絮絮叨叨,讲的全是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回去要如何分家、如何让周自衡上学、再搞一下城外的庄子,最好再引一条温泉过去以后冬天好泡温泉……
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大事之后,这些生活里的琐碎,此时此刻却给了她真正的幸福和满足感。
终于脚踏实地了。
夜越来越深,营帐外空无一人,无人添柴的篝火便也在逐渐的冷去,只余下一地灰烬。
……
寒风凛冽中,劼利可汗带着随他一起出逃的突厥贵族们一路往北走。
“去漠北!”一众人喊着。
“不错,去漠北然后再杀回来!”
劼利脸上却阴晴不定:“下雪了,这时候要翻越垭口去漠北,你们想死,本汗却不想!一群蠢货!”
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大家这才从乱糟糟的情绪中醒过来,恍然意识到眼下的局面似乎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没有谁敢在风雪交加的时候翻越阴山。
“这都是那李靖算好的!”有人狠狠甩了一马鞭,将靠近的一个奴隶甩得跪倒在地哀求。
劼利调转了马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去白道!”
就在他们逃亡的时候,也有一道一道的新消息从后方传来。比如劼利的侄子突利可汗降了唐,而阿史那社尔以及另一位大将阿史那思摩也归顺于唐朝。
整个军队之中人心惶惶,被阴霾所笼罩,甚至不断的有着小股兵马从大部队里逃脱,想也知道他们是去干嘛。劼利果断出手,杀了一批人之后这才压制住军队里的一些蠢蠢欲动。
就在这样磕磕绊绊的行军中,他们终于艰难的到达了白道。
白道是一处关隘,兵家必争之地,它还有一个名字是武川镇。
论起来,李世民的家族正是发迹于此。也不单单是李家,西魏和北周的宇文氏以及隋朝的杨氏都是从这个边镇走出来的。
武川镇在隋朝与突厥这么多年的争斗里,时而归隋,时而归突厥。
现在,它归属于突厥。
劼利可汗很顺利的便在白道驻军下来。
“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才能翻越阴山,去往漠北。”他召集来部下,“本汗欲往长安派遣使者,与李世民议和。尔等谁愿意前往?”
所有人都知道,议和不过是拖延时间的说法罢了。
拖到明年三月,往漠北一跑,便天高任鸟飞了。到时候纠集人马再打过来就是!
大家当然知道劼利是怎么想的。
于是,去长安议和的任务就变得很危险,因为大唐的君臣显然也都知道劼利是怎么想的。
没人愿意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