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死了这么一些,居然还不知足?”
程铭正十分羡慕,可见在长安在悲田院里,病患的死亡率必然是很低的。
真想去看看啊!
这样的死亡对于领军之人来说却算不得什么,李靖和李勣一边消磨着敌人的意志一边等待着朝廷的使臣前来。
终于,鸿胪寺卿唐俭带着李世民的旨意赶到了白道城。
“执失思力已入长安,和上次渭水边不同,这次他极尽谦卑。”唐俭显然很愉悦。
李靖立刻问:“陛下如何说?”
唐俭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眯眯道:“执失思力离开后,陛下便问老夫,不知李尚书这次可否将劼利可汗捉到长安?”
李靖心中的担忧立刻烟消云散。看来陛下并没有被突厥使臣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依然还是想要继续打的。
他笑问:“那唐公是如何回答的?”
唐俭道:“凭着如今大唐的力量,老夫认为,当然可以!”
李勣颔首:“陛下与诸公睿智,求和绝非劼利的本意。他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待到春暖之日再翻越阴山,回到漠北和九姓突厥汇合罢了。若是真让他踏上此路,道路艰险,恐怕就再也拦截不了了。”
平阳长公主在一侧紧锁眉头:“但要强攻下白道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劼利残兵依然有数万之众,占据着白道城,易守难攻。”
李靖深深看了唐俭一眼:“那就要拜托唐公让劼利放松警惕了。”
唐俭自知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无非就是想要看看自己的态度罢了,当下傲然一笑:“老夫自然省得!放心,此乃关乎大唐国运之大事,尔等只管攻来,我自会保全自身。”
他在白道城劝降,可外面唐军却忽然发起攻势,身在城中的他风险是极高的,说不定劼利一个暴怒就砍死了他。楚汉相争时俪食其的例子还在史书上写着呢。
所以,他此番真是将自己生死置之于度外。
李靖、李勣、平阳长公主与柴绍对望一眼,都对着唐俭深深行了一礼:“唐公大义!”
徐清麦只负责后勤医疗,并不清楚其中内情,只知道唐俭不过在军营中待了一日,便立刻匆匆赶去了白道城。
“唐公缘何不多待几日?”她好奇问平阳长公主。
平阳意味深长的一笑,对她道:“马上就要发起总攻了,你那边也要做好准备。”
徐清麦若有所思。
唐俭去了白道城三日后,唐军便对白道城以及其中的可汗牙帐发起了总攻。徐清麦即便是待在后营,也能听到前面战场所传来的厮杀声。
伴随着每一声厮杀,或许便是一个士兵的倒下。
这是最冷酷的冷兵器时代。
她镇定下心神,努力不将自己心中的不适表现出来。医学生们原本也慌张的,但看到自己的带教太医这般镇静自若,便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但很快,她就没时间去想这些了。
止血、清创、拔箭、缝合、手术……这场战役送来的伤兵和以往相比显然是呈几何指数般上升。后来,战场逐渐往西移,从白道转去了铁山,又去了河西,但送回来的伤兵依然源源不断。
徐清麦忙到飞起,甚至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直到前线传来了胜利的讯息——
劼利可汗在逃亡的途中,被手下人绑来投降了!
这场大战,终于就要结束了。
第229章
“啊——!”
医帐中响起了一阵哀嚎,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将领龇牙咧嘴,正在忍受着从腰侧传来的疼痛感。身为军人,其实对疼痛的感知度已经钝了不少,但现在身上的这种疼痛却又有些不同。
它不是战场上那种一次性的疼痛,而是绵延不绝的,本以为可以停歇的时候忽然一针下来,让人实在忍不住要嚎叫。
是的,徐清麦正在给他缝合伤口。
这位叫苏定方的青年人作为去攻打劼利可汗牙帐的先锋军,获得了巨大的功劳,但是也收获了不小的伤情。他的属下们在铁山前线匆忙给他包扎了一下,待到战事了后这才送往位于白道的医帐中。
到达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有了一些感染的迹象。
徐清麦在处理之前问他:“苏都尉可要用麻沸散?会好受很多,不过半途也有可能会疼醒。”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有些无可奈何。麻沸散终究还是配合针刺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苏定方对这位徐太医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年轻美貌,虽则穿着朴素不起眼但却如凛冽北地中的宝珠一般,一时之间被晃了眼,想着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勇猛,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
“无需用药,不过一点点疼痛,卑职还是能忍住的!”
徐清麦点点头:“我会尽量动作轻一点。”
于是,便有了哀嚎不断的这一幕。
徐清麦先给他清了创,大量的生理盐水冲下去,苏定方觉得在战场上的那些痛苦似乎都不算得什么了。然后是缝合,刘若贤来操作的,她现在的缝合技术已经到了可以被徐清麦夸奖的程度了。
缝合的痛感肯定没有受伤时强烈,但它是连续的,十分酸爽。
刘若贤看到苏定方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忍俊不禁:“据闻苏都尉在战场上勇猛无比,难道还怕这小小的缝针吗?”
这番话却是将他之前说的还回去了。
苏定方苦笑,这时候又听得站在旁边的徐太医好奇问:“听闻苏都尉是先锋军,仅率了三百骑就将劼利的数万大军杀得落花流水?”
她当时听说就不由得感慨,这可真是个猛人呐!
后来又想到,苏定方这个名字她还是蛮熟悉的,看来这位应该也是后期的唐朝大将。
苏定方听她这样问,一下子就精神振奋起来,眉飞色舞:“也是大将军用兵如神。当时正逢大雾,视线只能看到丈余。我们冲过去的时候,杀声震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千军万马……”
徐清麦夸了一句:“那也是苏都尉和骑兵们骁勇,突厥人才会如此认为。”
苏定方被她夸得竟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一句:“实则也是突厥人这段时日一直在逃亡,有些草木皆兵了。总之,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便攻破了他的防线……”
苏定方想起那日的情形,突厥人人仰马翻,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次进攻之中崩溃了。还不等唐军的后援大部队前来,许多人便已经放下了兵器,跪地求饶。
苏定方道:“待到大部队来了后,只有劼利带着几百人突围而去。我大唐兵马斩首上万,他所带领的十万突厥部众和十几万头牲畜便都归我大唐了!”
在他说到斩首上万的时候,徐清麦沉默了一瞬。
她内心恍惚地叹了一声,可能是在军营中待久了,对这些斩首和伤亡的数字竟然都不那么的敏感了。
战争,可真是残酷啊。
“哎哟——!”又是一针。
在敌军中取人首级毫不手软的苏定方,又一次折服在了小小的银针之下。什么花容月貌、旖旎心思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以后再打仗绝对要保全自己,轻易不要沦落到医帐里来。
另一边,已经沦为了阶下囚的劼利可汗也见到了李靖、李勣与平阳长公主等。
他早已经不是原本那不可一世的草原霸主模样,形容落魄,精神颓废。当然,李靖等人也给了他一定的尊重,并没有折辱这位曾经的对手。
劼利并不是苏定方捉住的,在那场战役中他成功的逃走了。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唐军,而摆在他眼前有着几条路可以选,需要让他迅速地做出抉择。
劼利打算前去投奔驻扎在河西的苏尼失,然后再通过河西去吐谷浑。
谁能想到,苏尼失却将自己给绑了,直接献给了唐军!
一想到这里,劼利就恨得牙痒痒的,甚至对着李靖等人还有些不服气:“若不是苏尼失这厮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现在我恐怕已经在吐谷浑了!”
李勣笑道:“你以为苏尼失是为何要绑住你?”
平阳长公主噗嗤一声,加了一句:“早在大将军攻打云中城时,大同道行军总管李道宗便已经向苏尼失出兵,他早就归顺了大唐!”
“原来如此……”劼利有些愣神,随即喃喃道,“我应该往契丹、奚人那边走!”
或许便可躲过这一劫,还能东山再起。
李靖微微一笑,粉碎了他的想法:“你若是往契丹、奚人方向逃,那我大唐恒安道行军总管卫孝杰自然在幽州等着你。若是往东边渤海国、高句丽走,畅武道行军总管薛万彻便可从营州出兵。”①
大唐六路大军早就算死了每一个方向,无论劼利选择哪一条路,都有大唐的兵马拦在前面。
天网恢恢,插翅难逃!
劼利可汗这才知道大唐这次为了歼灭突厥,花费了多大的心思。他沉默许久,最终长叹一口气,对天吼道:
“唐俭小儿!卑鄙无耻,误我良多——!”
若不是唐俭信誓旦旦地说李世民只想要和谈,并不想兵戎相见,他岂会放松警惕?只要守着白道城,过上两个月便能翻越阴山回到漠北。
李靖淡淡道:“可汗便也别惦记着回到漠北一事了,还是随我们回长安去吧,陛下对您,颇为想念。”
几人鱼贯走出营帐,便看到唐俭站在营帐外,对着所有人露出笑容。
“老夫幸不辱命!”
……
虏获了劼利之后,李靖命令全军在原地休整两天,随后便立刻拔营返回。不过,大军在此兵分三路,李靖的兵马返回云中,李勣直接回并州,平阳长公主与柴绍回朔方。
他们手下的将士瓜分了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回去等候着封赏。
跟随着劼利的不仅有突厥的贵族,还有依附着他们生存的无数突厥百姓。金银财宝与牛羊等物自然算作是战利品,而人力在往常其实也算,男人沦为奴隶,女人的遭遇还要更惨一点。
不过此时的军中有徐清麦以及她所率领的一众女医,还有平阳长公主所率领的一众女兵,加上李世民正在全天下推广仁政,这一次的突厥普通战俘们日子好过了一些。
平阳长公主在走之前与徐清麦告别。
平阳指着无边无际的远处,笑道:“跑一场?”
徐清麦挑起眉:“自然好。”
于是,两人策马在草原上开始奔腾,后面跟着平阳的一众私兵,皆为女人。她们在辽阔的天地中纵马飞驰,仿佛一阵风席卷而来。
徐清麦放开了速度跑,这几个月她的骑术有了长足的进度,也渐渐的迷恋上了这种极速之中的感觉。
两人渐渐停在一处河沟旁,河沟早已经冻上,周围荒芜一片。
平阳放慢了速度,任由自己的坐骑悠哉悠哉地向前走,她感叹道:“在几年前,我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来到草原上作战的这么一天。”
徐清麦笑着问:“感觉如何?”
平阳的眉尾不自觉挑起,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笃定回答:“非常好!”
她悠悠道:“在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大概是想要将我培养成一位礼仪与才情都不输与世家女的贵女,书法与古琴是她给我的选择。但是最后,”平阳摊开自己的手掌,那双手上有着不少的老茧,“我自己却选择了弓箭。
“我经常有疑问,为什么大哥要学习骑马射箭,二弟和三弟可以斗鸡走狗,而我却只能弹琴写字?我不服,我就偏要和他们一样。
“所幸,我在骑射上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天赋,在闹着学了那么一段时间之后,我的骑射竟然就不比大哥差了。还害得大哥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通,认为他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