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寺就那么点人,总不能长安城一个不留全放出去。
钱浏阳苦笑:“现在都等着太医院结业的这一批呢。还有两年好等,远水解不了近渴。”
徐清麦:“这一批里我估计有一半得要留在长安。”
悲田院也缺人!
钱浏阳转向巢明:“或许之前所说,在各州兴建医学院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否则总是会陷入到缺人的境遇里去。”
徐清麦莞尔,用后世的话来讲,现在的杏林就是一个朝阳行业,的确永远在缺人。
在一旁一直沉思的姚菩提道:“这也是后续讨论的事情了,先回到牛痘这边来。老朽倒是有个提议。”
大家都望了过去。
姚菩提抚了抚须,主要看向巢明与徐清麦:“如果想要加快进度的话,不如将各地的一些医学堂给纳入进来,让他们也参与。这样肯定速度会更快。如果担心他们唯利是图的话,可以先考察其名声,后续再由太医寺派出巡查去各地抽查。”
徐清麦沉吟,引入民营资本吗?这倒是个路子,只是监管的确是要更加严格……
姚菩提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年轻气盛不愿意这样做,解释道:“也不是所有的医堂和民间的大夫都不可信。且,之前太医寺崛起,也无意间将各方医堂给得罪狠了,虽则咱们并不怕这些,但如果能借此事和他们缓和一下关系,也是个好事,后续形式更加便宜……”
太医寺并不单单只提供医疗服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是统领和管辖天下杏林,而不单纯是压制和取代。
姚菩提说得不无道理。
徐清麦当然明白,即便是医学如此发达的后世,公立也不可能完全提供所有的医疗服务,必须要私立医院和无数的小诊所补充才能行。
她当即爽快点头:“我没有意见。”
巢明一直沉默着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敲了敲桌子:“或许正好可以借由此事将所有的医堂给管理起来。”
太医寺之前出了一个措施,想让各地的医堂去登记在册,日后要对里面的医师实行考核制度,每隔三年必须考核一次,成功后才能继续予以行医。这项措施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很多医堂的反对。
太医寺里很多医工与医师本来身后就有着各个医堂的背景,因此那段时间太医寺里的氛围都十分紧张。
听到巢明这般说,几个人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既然允许他们参与牛痘苗一事,那自然要乖乖地前来登记。”
“应该是我们只在已登记的和符合要求的医堂中选择合作对象。”徐清麦笑着纠正道,然后对着巢明竖起了大拇指,“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巢明呵呵地笑,领了大家的称赞。
倒是钱浏阳忽然想起来一事,转向徐清麦:“咱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徐清麦茫然:“何事?”
钱浏阳一拍大腿:“当时在姑苏之时,我等曾约定三年后在长安重聚,讨论医术,再造盛会,你们可还记得?”
姚菩提笑道:“老朽可没忘。从去年岁末开始,就有不少人写信前来相询,这三年之约还算不算数?我本是要来提醒你们的,结果就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
徐清麦苦笑:“太忙了。”
所有人都心有戚戚焉:“是啊,实在是太忙了!”
谁能想得到,一个原本边缘的冷门衙门,到了现在能忙成这样呢?
巢明一拍桌子:“办!而且要大办!”
……
整个长安城,自从军队胜利凯旋归来之后,就笼罩在一片欢欣鼓舞的氛围里。当然,对于那些要执行实务的部衙来说,就是痛并快乐着,因为这代表着他们要处理更多的事务。
户部和兵部要对底下的人论功行赏,调拨出切切实实的钱财和土地。
这样的事情,吏部和礼部也少不了。
鸿胪寺要和一大堆的突厥人以及其他大小部落打交道,还牵扯到如何安置,去哪里安置的问题,又有一堆衙门被牵扯了进来。
同样有关钱财和土地。
这也是最容易发生扯皮的事情。
在这样的背景下,虽然同样忙碌但事情却更单纯的太医寺以及司农寺就很让人羡慕了。
太医寺是忙着牛痘苗,而司农寺忙的,则是红薯苗。
虽则有官员一面酸溜溜一面不屑道:“不过是与一群泥腿子打交道,有什么好羡慕的。”
但说完之后,看看眼前的账簿,听着耳边的争吵,不由得暗叹一声: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去和一群农夫打交道!农夫们可没那么多心眼子!
而此时司农寺的门口,正围了一群从周边各地辛苦赶来的农夫。
他们都是来考巡田师傅的。
第243章
杨思鲁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声音都有些嘶哑,显然是刚刚用喉咙用得比较狠:
“都已经安排下去了,来的依然是以京畿一带的为主,最多也就是到关内五州。”
“喝杯山楂水,润润喉。”周自衡笑眯眯地推了一杯水过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的通讯效率,从年底到现在,一来一回,能传达到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尤其针对的还是农人。”
交通和通讯是如今他最头疼的地方。
一个召集令发下去,如果不走特急渠道的话,从发出到对方响应以及反馈动辄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起。黄花菜都凉了。而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能走特急渠道,这个是要占用很大资源的。
所以,当杨思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周自衡十分感动。
去年年底,周自衡就派人前往江南,想要让杨思鲁来长安帮他,但因为自己的封赏还没有下来,职位也还没有安排,所以他很诚恳的在信中说可能暂时不能给杨思鲁安排确凿的职位。
也就是说杨思鲁需要先辞掉自己干得好好的润州屯监的位子,跑到长安来。唯一靠谱的就是,杨思鲁上次随他们一起来长安的时候,因为徐清麦一直在看宅子和铺子,他便跟着置办了一个宅子和一个铺子,跑过来不至于连个住所都没有。
当时杨思鲁新婚燕尔,周自衡特意在信中叮嘱,如果想来的话不着急,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慢慢来也不迟。但没想到随后徐清麦被绑架的事情竟然传到了江南,杨思鲁听了后立刻打包了行囊,不顾天寒地冻,硬是一路乘船换马车地赶了过来,就是觉得自己可能会帮得上忙。
只是道路实在难走,在他们从突厥回来后,杨思鲁才到。
但周自衡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难忘看到杨思鲁风尘仆仆出现在自家门口的那一幕。
他们不单单是下属,更是朋友。
正巧很快自己的司农寺卿职位就下来了,而原本的司农寺卿崔善为也如愿所偿的去当了礼部侍郎。上任之后,周自衡第一件事就是上奏给朝廷,为杨思鲁争取到了一个从六品的司农寺丞的位置。
然后,他又给随喜放了良,将随喜塞到了司农寺里担任录事,负责联络和管理红薯苗一事。随喜识文断字,而且跟着他跑田地跑了好几年,学了不少东西,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极有经验。
后续周自衡还打算从江南将林十五给调过来,不仅仅是因为他需要在司农寺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也因为实在是太缺人了!
司农寺里,做文书性工作的吏目和低级官僚是不缺的,之前崔善为担任司农寺卿时更喜欢的也是这一类人。而那些对农事更有经验,言语笨拙,只知道闷头在田地里干活的那些人则不是很受待见,往往在长安留不久,都会被打发到各地的屯署去。
周自衡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给找出来,然后召回来,经过培训后再放回到各地去,或者是直接组成巡田师傅去各地巡回教学,和他在江南做的事情倒是有些相似。
“识字的人多吗?”他问杨思鲁。
杨思鲁想了想,忍不住摇头道:“识字的倒是多,但一看人就知道是没下过地的,不过是家里有些田地,便也算是农户了。真正会下地那些,念过书的寥寥无几,不过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几个常见的字罢了。”
周自衡有些唏嘘,忽然怀念起简体字。
简体字就算有百般不好,但在简单好记好推广上是没得说的。
“实在不行就放低要求吧。”他揉了揉额头,“最紧要的是先把各处屯署那些能干活的人给调上来,再发函去催一遍。另外,不单单是屯中的吏目,那些有经验的屯户也可以。”
杨思鲁迟疑了一下:“寺卿是想要继续开夜校?”
周自衡差点没忍住笑,主要是从杨思鲁这么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唐世家子弟的嘴中能说出“夜校”这个词,说明他真的学到了精髓。
他点了点头:“实在不行就只能开夜校了,先从教人认字开始。所以接下来的面试你要注意一点,可以不识字但脑子一定得要灵活,要能接受新事物,这样才能学得下东西。”
杨思鲁:“是,卑职明白。”
他恭谨地退了出去。
周自衡叫住他:“今天晚上来家中吃饭,若是晚了,便直接在家里歇下就行。”他促狭道,“趁着弟妹还没来长安,先轻松轻松。”
杨思鲁嘿嘿一笑,点头应下,然后又挠了挠头:“英娘从未离开过润州,待她到长安后,若是徐太医有空闲,也不嫌弃她愚笨的话,还望能好好的指点提携一下她。”
这话自然是谦辞。
周自衡却摇头失笑:“哪有在外说自己妻子愚笨的道理?你这话虽然是自谦,但若是传到英娘耳朵里,怕是她也要不高兴的。被有心人听了去也容易造成误会。”
杨思鲁一愣,随即惭愧道:“寺卿教训得是。”
周自衡高深莫测:“作为过来人给你传授一招,包你后宅安宁。”
杨思鲁虔诚地看了过去。
自己上司与徐太医之间的感情,他一直都羡慕得很。因此对周自衡所说的夫妻相处之道,也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其实很简单,”周自衡挑起眉,“那就是多夸夸她,不要管对错,夸了再说。当然了,要夸得言之有物,不能胡乱夸,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需要情绪价值的。反正家中琐事又不涉及到朝堂上的原则问题,那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夸!凡事先挑剔三分的,那即便说的是正确的,也惹人嫌弃。
没看即便是魏徵魏相公,在给陛下谏言之前都得先要夸一夸做足了铺垫才开口吗?
杨思鲁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他会回去好好揣摩揣摩的!
待他出去后,周自衡敲了敲桌子,将思绪回归到了正事上。他开始泡茶,先慢慢的研磨茶饼,一边想着开办夜校一事,暗道:或许正好可以用这一招来试探一下世家们的反应。
垄断了知识的世家们士族们对于贸然推广全民教育势必是会很不爽的,但若只是教导一些农夫识字,想必他们不会放在心上。温水煮青蛙,便是如此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司农寺招人和下发红薯苗是同步进行的,在许多农人都往长安涌入想要去碰碰运气的时候,新上任的司农寺录事随喜也带着人带着红薯苗来到了之前受灾严重的关内五州。
他们首先到的就是利州。
窦伯也跟在了领种子的队伍里。不过因为村里里正的不给力,他只知道朝廷要下发粮种,却并不知道下发的是什么粮种,很多人还以为是和以往一样的麦种。
“是麦种的话可太好了,”有农人的脸上浮现起欣喜的光,“以往可都是要咱们去借兴生来买的。”
是的,在遭灾过后,农户们家中往往不会有存粮,为了活下去吃掉下一季或者是第二年的种粮也是常事。按照以往的流程,他们会成为流民,迁徙流浪到另一个地方讨饭吃,一些人将自己卖身为奴,一些人成为佃户,幸运的一些人得以返回到家乡修葺修葺屋子和田地继续生活。
至于粮种,借高利贷从地主手上、粮商手上来买。还不上的话,就重复前面两部分人的人生选择。
这就是一个很难打破的循环。
但这一次,经历过两朝的窦伯却感觉到了不一样——他们不用跑了,在家乡也能吃得饱了!不用把力气花费在路上,还有余力来收拾收拾自家的土地。而现在,还有免费的粮种可以拿!
不过,在接到粮种的时候,很多人还是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