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我家还养了几只鸡……”张氏看到徐清麦有点讶异的眼神后,语无伦次,生怕对方以为自己要赖账,“实在不行,也可以将我家的牛给卖了……要还是不够,那我们保证慢慢还,每个月还一次,一定还上……”
徐清麦讶异其实是因为她都忘记诊金这回事了,毕竟对自己来说,真正的诊金是系统给出来的积分奖励。
不过,该拿的诊金还是要拿的。自己付出了劳动得到报酬天经地义嘛。
她偏头想了想:“鸡就挺好,那就给一只鸡好了,省得我还要自己去买。至于这边住院的钱,我让刘大夫来给你算,应该也不贵的。”
上次赵孚和赵阿眉,刘守仁就没收几个钱,按照客栈的标准收的费。
不过,变成了她欠了知春堂很大的人情,徐清麦苦笑,琢磨着是不是还是得有自己的诊堂比较好。
张氏的眼睛瞪大,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嘴唇抖动:“这……这怎么能行?”
就一只鸡!
徐清麦已经转身往外走了,朝着后面挥了挥手:“就一只鸡,等你们有空就送到周宅。啊,最好是杀好拔掉毛,不然麻烦……”
张氏在她身后,拉着孩子又跪下了,热泪盈眶。
“给徐神医磕个头,这次,咱们是真遇上菩萨了!”
还好徐清麦已经走了,没看到这一幕,不然又得要手忙脚乱的一边扶人一边躲闪。
王树一醒,等待得焦急的知春堂众人就立刻知道了。
惊喜、放松、后怕……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整个药堂里面的紧张氛围消弭一空,转为喜气洋洋。
周自衡和刘守仁商量后,第一时间开了门。
“王树已醒!”
清朗的男声回荡在巷子里,心里窝着一团火的周自衡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在整个城中广而告之——王树醒过来了!是徐娘子徐大夫救活了他!
原本还在跑路的人们脚步一顿,然后跑得更快了。
而剩下那些一直都站在徐清麦这一边的人,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康有德和陆存中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约而同的准备向周自衡走过去,两人先对上了。
康有德挑眉看向陆存中:“陆郎君来得倒是及时。”
陆存中脸上泛起笑意:“不如康兄及时,在下羞愧。”
康有德:“赶得巧罢了。”
他今日原本不在江宁县,去了趟石头城,用完午膳才往回赶。一进江宁县的城门就听得大家议论纷纷,似乎城中出了什么事。一打听,居然和周录事的夫人有关。他心中觉得好奇,在车马行前直接调转马头过来了,没想到正好就撞到了这样的场景。
他是碰巧,但陆存中带了那么多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小子恐怕这几天一直在盯着周宅的动静吧,估计还盯着了自己,康有德心下暗道,应该是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做手工皂这个生意,但是又很怕自己先他一步和周十三郎达成契约。
倒是有几分做生意的样子。
陆存中坦荡的迎接康有德的打量。
康有德收回眼神,笑道:“陆郎君倒是仁慈。”
陆存中知道他是在暗指自己刚刚警醒驱散人群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轻轻道:“康兄谬赞了。在下只是觉得江南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他不想让有心人把这次的事件扩大化。
陆存中出身世家,政治敏感度是与生俱来的。在一听到下人来报王树还没醒,还有人煽风点火的时候他就知道恐怕要糟,赶紧点了人赶了过来。
既是想要在周自衡面前刷刷存在感,也是想要赶在事情发酵前赶紧把它给平息下去,避免事态不可控制。要知道,那位扬州大都督李孝恭正领着大军驻扎在石头城呢。
若是此事惊动他,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康有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啊,总有人希望江南不平静。”
陆存中平静道:“那样的人,也是我陆氏之敌。”
康有德:“那就好,那就好。做生意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两人打了几回合机锋,周自衡早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深深的拜了下去:“多谢康兄,多谢陆贤弟!”
不管他们目的为何,这份好意他得好好记住。
康有德哈哈一笑,手重重的拍在周自衡肩膀上,拍得对方在心里龇牙咧嘴:“周贤弟客气了,咱们亲如一家,你的事情就是康某人的事情。没想到弟妹那么厉害,居然还是神医!”
这让他对接下来的合作更有信心了呢。
陆存中在一旁扯了扯嘴角,腹诽:“上次见面还周录事呢,现在就周贤弟了,还亲如一家……果然是老狐狸!”
看来,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康有德:“走,让我们也去看看那王树去!”
现在他可是全城人的视线中心,恐怕江宁县大半的人都认识他了!
酒坊食肆中,大多数人都喜气洋洋。
押注赌徐清麦成功的人获得了赢钱,而押注徐清麦失败的大部分人也高兴于王树被救活了——有很多本来就无所谓自己输不输,只是凑个热闹。除了少数几个在心中恨恨之外,另外一些人似乎也从刚才那种狂热的氛围里醒过来了。
有酒客倒上一大碗酒去向之前和自己争执的人赔礼道歉:“是我刚刚被猪油蒙了心,兄台骂得对!我损失的不过是几文钱罢了,岂能和一条人命相提并论。”
他的话让很多人都心有戚戚焉。
有人和同伴感慨:“难怪都说赌坊勿进,进了难出。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盘口都能让人失了理智,何况那些成百上千文的赌局呢。以后,还是要离赌坊远一点。”
“愿你我共勉。”同伴举起酒壶,“来,喝酒,还是喝酒爽快!”
二楼雅室内。
李崇义也拿到了自己的赢钱,本应该高兴的,但听着属下的汇报后身上的气压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他脸色一沉:“此事必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给我查!我看他们是活腻歪了。”
煽动民众闹事,这手法就不是一般人敢碰的。
之前的叛军大部分已经投降,还剩下部分或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地方豪强甚至世家窝藏,或直接进入到了江南遍地的水泽中成为了水匪,继续祸害地方。这一年多,李崇义做的就是在四处搜查叛军和剿匪的活儿。
这一次,他在这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带头的那几位,一个也不能放过!”李崇义对下属下命令道,“我倒要看看幕后是谁指使!”
“是!已经安排下去了。”
李崇义看了一眼窗外,恨恨的道:“这江宁县的县令我看他是不想当了,城里出现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纹丝不动!他是眼瞎了不成!”
等回去后,他一定要在父亲面前参他一本!如此废物,要来何用?
“不过,”李崇义掂了掂自己赢来的钱,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没想到江宁县中竟然有神医!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
开腹取肠啊,即使是在长安洛阳也没见过有这般本事的大夫!回到石头城后将这件事情呈报上去,想必自己偷溜出来喝酒就不会被父亲责骂了吧?
李崇义的心情转阴为晴。
下属问道:“少将军可要去见一见这王树和徐神医?”
李崇义摆了摆手:“今日天色已晚,先回石头城罢。下次总有机会再来。”
“走!”
他直接吹了个响哨,翻窗跳到窗外停着的骏马之上,驭马扬长而去,留下随从无奈的赶紧下楼结账,然后追了出去。
“您等等啊——!”
……
知春堂内。
周自衡对着姗姗来迟的衙役,从头到尾没给他们一个好脸色,脸黑得可以去演包公:“你们的速度可真够快,江宁县有诸位守护,大家想必都安心得很呐!”
领着衙役们来的正是之前想要交好徐清麦的县衙小吏,自知理亏,只能默默的受着他的阴阳怪气。
周自衡也懒得和他们纠缠,挥挥手表示这边已经不需要他们了,不过在衙役走之前,他让杨思鲁把关了起来的王林给提了出来。
“诸位如果想要不被事后追责,不妨好好审一下这个人。”周自衡淡淡道,“在下怀疑他与幕后主使者勾结,前来寻事。”
小吏闻言后立刻让手下押走不断在喊冤的王林,对周自衡行了一礼。
“多谢周录事。”
回县衙的路上,几位衙役还忿忿不平:“不过就是位九品的录事,也如此大的架子。就连县令和县尉,都对咱们客客气气的。”
“快给我闭嘴!”小吏喝道,“看来是以前对你们太纵容了,也敢在背后嚼贵人的舌根!”
衙役们讷讷不敢言。
小吏看了看已经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天空,心中也飘过一丝阴翳,这次县令和县尉怕是要惹上些麻烦了。
他想起自己刚在知春堂见到的陆氏子弟以及车马行的那位北边豪商,也不由得感慨周十三郎这位原本在江宁县籍籍无名的九品小官似乎一下子就变得人脉通达了。
果然是从长安来的俊才,不能小瞧了。
回到县衙关好王林,只是简单的审讯了几句,这无赖就如倒豆子一般把楚巫嘱咐他办的事情给倒了个一干二净。小吏听得暗暗惊心,心道,楚巫这次可真是踢到了铁板上。
正在他准备去向县尉汇报的时候,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小吏惊讶之极:“当真?”
“当真?说是往西门出去的,刚出发。”衙役道,他小心翼翼的问,“城防军出动,不知是不是和今天的事情有关?”
“当然有关!”小吏没好气的道,“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而且,动用你的脑瓜子想想,西门外住着谁?”
衙役:“……楚巫!”
小吏点点头:“居然惊动了那头……”
衙役有些惊慌:“那咱们……”
小吏打断他:“咱们和楚巫有关系吗?之前不过只是执行上头命令而已,明白了吗?而且,咱们做什么了吗?难不成单纯有来往也是罪过了?闭好你的嘴巴。”
衙役明白了,如捣蒜一般的狂点头。
他推开门,门外的风忽地卷进来,将案上的卷宗吹得呼啦啦的响。
小吏看向城西门的方向,仿佛看到城防军正朝着城外楚巫的宅子扑去。
他打了个哆嗦。
他一直都有预感,楚巫会栽在那位徐娘子身上,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这么突然!
楚巫自己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