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有大夫会来免费看诊啊?县城里那药堂收费可贵了,而且那大夫看到是咱们种田的农人,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
“可不敢病,上次吃一帖药,花了几百文,几年又白干了!”
“那你去吗?”
“当然去啊。我等干完这点活再去。”
不过,显然很多人都等不及了,把锄头往田垄上一放或者是直接扛到肩上,提脚就往屯里走:“我得先回去把我那老娘给背出来让徐大夫看看,她走不动路了。”
“那是那是,你快回吧。”
也不是没人对徐清麦的大夫身份产生了一点点怀疑:“徐娘子这么年轻,真的能给人看病吗?”
旁人闻言,满不在乎的道:“反正是免费,试试又不会死。咱们这种人,原本得了病也是自己熬着,在家等死,如今能免费看大夫,那还不好吗?”
免费看病,就好像天下掉钱,不管是真是假先捡了再说,才不会后悔。不然上哪儿再找这样的好事去?
怀疑的那人瞬间被说服了:“也是。”
屯里的老榔榆树下,人头攒动。
徐清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义诊摊子会那么受欢迎。她原本想着下午能有几个人来问就不错了,傍晚应该会人多一些——一开始的时候的确只有几个人。
留守在屯里面的孩子和老人看她在老榔榆树下摆了个摊,放了两张胡凳,还放了一个纸做的小牌子时,就很好奇了。
“那徐娘子是做什么?给人看相吗?”有老人嘀咕道。
这摊子摆得和草市上面给人看相的算命先生一样。
有稍大一些已经懂事了的孩子无语:“徐娘子是贵人,怎么会给人看相?”
他们好奇得很,又不敢上前,于是就在摊子的外围游来荡去,在某人游荡到第三次的时候,徐清麦终于忍不住了,招手让他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
“三娃子。”
“三娃子,你去和人说一下,就说我在这边免费给人看病,如果有愿意来看的可以直接过来。”徐清麦给了他几文钱算作是跑腿的工钱。
三娃子高兴极了,撒腿就跑。
于是,原本只是远远看着的那些人也逐渐的走了过来,待到三娃子去田间跑了几趟,这个摊子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原本正在和屯民们套近乎打探消息的林十五立刻过来维持秩序:“排队,排队,一个一个来!别惊扰了徐大夫!”
人群中也有人在喊:“别惊扰了贵人!”
这一句的效果比上一句还要好,原本还有些想要使劲往前挤的人终于停下来了,人群总算有了秩序。
有人见林十五是个少年人,而且也和自己一般穿着平民的白衣,便小声问他:“贵人真的是位大夫啊?”
林十五眉毛一扬:“那是,徐娘子可是江宁县中出了名的神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耳朵尖的徐清麦给打断了,她斩钉截铁的道:“的师妹!那位神医是我师姐!”
林十五:“……对,徐娘子是那位女神医的师妹。”
虽然不知道徐娘子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神医身份,但他立刻机智的跟着改口。
问话的那人大喜过望:“神医的师妹必然也是神医!”
徐清麦:……逻辑呢?
不过,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纠正那人了,已经有病患小心翼翼的在自己面前坐下了。
那是一位母亲,穿着破旧,她要让徐清麦给看的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同样穿着破旧,衣服上还有补丁,但是却洗得很干净。
“大夫,麻烦您给看看孩子,”女人的笑容带着点卑微,“他最近不知怎么,全身都肿了。”
徐清麦看向那小男孩,忍不住皱起眉。
的确是全身浮肿,而且肿得还挺厉害的,就连双颊和眼皮都能看得出来明显的水肿,但除此之外四肢又是挺细的。那孩子看上去也有点呆,窝在母亲的怀里吮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徐清麦招呼他上前:“过来,让我看看。”
他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徐清麦,最后在自己母亲鼓励的眼神下站了过去,只是脸上闪过了胆怯的神色。
“听得懂,配合度还可以……”徐清麦心道,她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小男孩都回答得出来,于是她排除了大脑发育不完善这一项。
应该就是吃得太少导致脑部的能力供给不够,所以显得有些呆而已,这样的情况她这段时间见过挺多。等等……徐清麦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知道水肿是因为什么引起的了!
检查了一下小男孩的身体情况之后,她叹口气,对那女人道:
“你儿子其实没什么大病,就是饿的。”
营养不良导致的水肿,即使是她在前世下乡义诊的时候也没见过,但是听曾去非洲支援的科室主任讲过,那边很常见,尤其常见于孩子。因为长期位于饥饿之中,蛋白质摄入不足导致血浆蛋白减少,胶体的渗透压降低,从而引起的全身水肿现象。
尤其是这孩子的头还有些大,现在看来也是轻微的营养不良大头娃娃症状。
“不用吃药。”徐清麦道。
孩子的母亲讷讷道:“那要如何治?”
“就是吃好点就行了,吃肉吃米饭……”徐清麦随口道,然后很快意识到或许这两样在这儿也是很难实现的,她想了想,“没有肉的话,你们可以养只鸡,每天给他吃个鸡子也行。”
屯里养鸡的还是蛮多的,应该不算太难的事情。
女人闻言抹起泪来,家里其实是养了两只鸡的,只不过她老想着把鸡和鸡子留着去草市上卖点钱给家里置换点东西,从来不舍得给孩子吃。
“回去就给他吃。”她狠了狠心,谢过了徐清麦,赶紧把位置让给了下一位。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徐清麦终于找回了自己当年在急诊科轮值时的感觉,忙得连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
一开始来看病的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和男子,慢性病居多。说实话,她能靠肉眼和查体就确诊的并不多,就算是确诊,也不开药方,只能给一些力所能及的建议,不能确诊的她就直说自己不擅长。
本来以为会惹来一些非议,但没想到大家都挺能接受的,也就只是默默的走开。而被她给出建议的,都感恩戴德,还问她能不能让自己其他村的亲朋也来看看?
徐清麦巴不得来看诊的人更多:“只要是我在这儿的几天,都可以来。”
她心想,或许是因为医疗资源稀少,这个时代的病患都很容易满足。
等到了后面人渐渐的少了,便有一些妇女围了过来,不好意思的问她是不是也能给她们看一看。她自然答应下来,不过给女子查体需要隐秘空间,便约定第二日再来。
待她送走最后一个病患的时候,抬起头便看到周自衡含笑站在不远处,显然等了很久了。
“走吧?用晚膳了。”
“走。”
周自衡替她拿起胡凳,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徐清麦问:“今天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已经大概知道原因了。”周自衡苦笑,“没想到是被前人给坑了。”
徐清麦刚想要问清楚,正巧走到了屯正家门口,就见早在家翘首以盼的屯正兴冲冲的赶了过来。
“周录事!您要的木匠找到了!可巧了,原本屯中会木工活的两人今天都回来了,您看咱们明天就开始?”
徐清麦眨眨眼:……昨日不是还说屯中没有木匠吗?
这时候,屯正又转向她,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几分:“徐大夫,您看,我老娘的眼睛真的能治吗?”
徐清麦:行,懂了!
第44章
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徐清麦对大家道:“屯正的娘患的是白内障,按理来说是可以通过手术治愈的。”
她简单的给其他人解释了一下白内障。其实就是眼睛里的晶状体因为蛋白变性而变得浑浊所引起的视觉障碍。
林十五和齐武对看一眼,激动的道:“我们屯里面也有这样的老人。”
就连杨思鲁也点点头:“我也见过眼睛浑浊的长辈。”
徐清麦并不意外。
白内障是很常见的眼科疾病,尤其是在老年人中高发,严重可以致盲。她今天看了大概八个五十岁以上的老人,诊断出白内障的就有三个,概率非常的高。
当时她没说死,只说回去想一想要怎么治,没想到其中就有屯正的娘。
杨思鲁好奇的问:“按理来说?”
他是在场人中亲眼见识过徐清麦救人神术的,连她也治不了吗?
“因为缺乏一些东西。”徐清麦含混过去。
白内障在现代难治吗?不难。国家每年都有专门的白内障复明工程,组织大城市的医生们去贫困地区和边疆地区为当地的白内障患者免费做手术。一台手术快的十分钟,慢的半小时。
但现在,没有材料,只能采用古老的传统手术方式,她又不是眼科医生,不敢贸然动手。
周自衡自然明白她的顾虑,他道:“你别担心,即使是你没法给他们动手术,也不影响的。屯正其实也不是不知好赖的人。”
徐清麦这才想起来:“对了,你们打听出什么来了?”
周自衡指着林十五笑道:“要多亏了他。”
林十五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是要多亏了徐娘子才是。”
林十五的身份和形象在屯民中天生就给人好感,下午又混在义诊队伍里维持秩序,和大家很快就混熟了,问这人几句再问那人几句,很快就搞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件事还要追溯到前朝……”
唐朝在江南的屯田是继承自前隋的,接手过来才两三年,还没怎么做过大更改,只是调整了行政区域的划分。以前的辛字屯不属于润州屯管,而属于溧水屯管,当时的屯署就在如今的丹阳县城里,离辛字屯很近,大概就相当于甲字屯和江宁县的距离。
那时候的屯监是位士人,他觉在官场的前途无望,便老想效仿汉朝的治粟都尉赵过和北魏写出《齐民要术》的贾思勰,寄心于农事,最好再折腾出一番大动作来好让他重返青云。
徐清麦默默的看了一眼周自衡。
周自衡:……都看他干嘛!
林十五慌忙道:“他与周录事不同,周录事是有真本事的,但此人却丝毫不懂农事……”
据说,别人种稻他让种粟,也不顾适不适合,反正书上是这样写的;别人要插秧了他死活说不急,自己夜观天象说有雨,结果秧苗插迟了赶上温度升高,暴晒一番之后奄奄一息,当年严重减产差点造成饥荒,诸如此类,种种行为罄竹难书。
屯民们忍耐了几年后受不了了,上头压下来的各种苛捐杂税又重,屯田里的产出根本不够上交,最后只能鬻儿卖女。终于有一天,有几位屯民忍不住暴起掀桌,趁他来屯田巡视之际,用麻绳生生将他勒死了。
他们知道杀了朝廷官员恐难善了,索性就揭竿而起,反了。
徐清麦:!!!!!
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