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个想法呢,你要不要听一听?”
“你咋那么多想法?听,当然听,咱家就你最聪明。”
“我想啊,若是得空的时候,咱们可以做点豆腐去草市上卖啊,这边都没见过这东西,就说是长安的贵人所教,肯定有人买!”女人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家的,咱们今年可得再多种几亩豆子才行,最好是去开几亩荒地。”
男人也被自己老婆画的饼给激起了一点小雄心,但抬头看了看自己眼前那么多的秧田,又开始愁得慌:“我倒是想,但也得有空余时间才行。”
屯里面虽然不管着他们自个儿开荒和养鸡养鸭什么的,只管收粮食,但这些东西也得要有人力有时间做才行!现实就是,大部分的人在忙完屯田之后就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给自家再折腾点什么了。
曾经有,然后那人累死了,像头默默累死的老黄牛。
被他这么一说,俩口子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只是,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却没人能说清楚了。
两人原本的小小雄心似乎都被泼上了一盆冷水,只能继续埋下头来,将自己所有的精力、心血都付于眼前的这片田地,来交换让自己生存于世间的微薄口粮。
然后,第二天,他们看到了新鲜出炉的江东犁。
辛字屯的屯正觉得自己的眼睛和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原本就不多的头发如今更是被他抓得雪上加霜。
这周录事一行人,怎么……怎么就这么会折腾呢?
一开始,他只操心要怎么让他们赶紧走,别来嚯嚯大家的春耕。
然后,徐娘子搞了义诊,他忽然又觉得,这群人其实人也不错,多待两天也蛮好的,最好是给他老娘治好了眼睛后再走。
不就是要两个木匠和几根木头吗?给!
再然后,周录事做出了豆腐,而且还细心的教大家要怎么做,做好了之后要怎么吃,屯正惊喜之余又有点恍惚,对周录事也有所改观甚至还多了一些服气。
直到现在,他看到了在田里面灵活转弯的,连三娃子都可以驱使牛来拉的江东犁,只恨不得立刻就在周录事的面前扇自己的耳光。
齐武故意提起来:“我当时可是按照周录事给的图纸做出来的。”
屯正羞愧难当,对站在一旁看着的周自衡道:“小的,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
周自衡一笑,制止他的语无伦次:“屯正不必再说,我理解。如今,你可愿带着我把屯田都给走一走了?”
屯正连连点头:“录事想去哪儿,我就带您去哪儿。”
他又不是傻子,能做出江东犁来的人,肯定是懂如何耕田的。最起码,不会是前朝那位那样的傻子!
旁边的林十五见状,再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屯正您就放心吧,录事在我们甲字屯指导农桑之事,我们这些听了的,今年的秧苗长得都特别的好。”
虽然还没长起来,但林十五莫名的有信心。
周自衡抛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屯正听了之后喜笑颜开,一拍大腿:“你这年轻人,怎么不早说?”
林十五:……之前想和您说,您溜得飞快,拦都拦不住!
几人在这边说话,一抬头却看到田埂上已经围了好多人,听说了消息的屯户们都赶了过来,兴奋的朝这边喊:“周录事?我们可以用这江东犁吗?”
周自衡也大声回道:“有何不可?你们屯的木匠都已经学会,自行制造就是!”
屯户们欢呼起来。
不到一天的功夫,辛字屯出现了一种好用的犁具而且还有大夫进行义诊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周边的村镇。
第45章
辛字屯往丹阳县城的方向走,除了士族的田庄之外,还有好几个聚集起来的村镇。在屯子三四里的地方,就有一个刘家村。
这一日,刘家村的刘嫂子兴冲冲的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当家的,你在不在?”
刘大郎正在院子里喂羊,这两只羊可是家中的重要财产。
“在,你说你每次说话都那么大声干嘛?”听上去凶巴巴的,但其实却是个热心肠的人。
“我这不习惯了吗?”刘嫂子先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水,擦了一把汗这才开口:“我是回来和你说件事儿,旁边的辛字屯,最近可出大事了!”
刘大郎慢吞吞的问:“什么大事?瞧把你给急的。”
“能不急吗?我听隔壁家的二婶子说,辛字屯来了个江宁县的上官,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新的犁,说是那个犁比现在的好用多了,只要会赶牛,连六七岁的小孩都能使得动!”
刘大郎这才惊讶的抬起头:“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二婶子家的侄女不就嫁到辛字屯了吗?”刘嫂子也很高兴,“说是现在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去那边看了,想要学学怎么造这新犁。咱们下午也去吧?走个三四里路,趁着天黑前回来。”
刘大郎丝毫不犹豫,毅然点头:“去!我和你一起去!”
“你肯定得跟着我一起去。”刘嫂子道,“那边还有位大夫,正在免费给人看诊,我想着你正好也去看一下,不说根治,能看看有什么调理的法子也好啊!
“上次那药方子你嫌贵,没再吃下去了,说不定这次这位新大夫能有别的办法……”
她絮絮叨叨。
她家为什么对新犁这么感兴趣,就是因为刘大郎之前得过痨病,虽然幸运的活了下来但是身体却差了很多,家里的农活全都压在刘嫂子和几个还没成年的儿女身上。若是新犁真如传说中有用,那他家会轻省许多,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刘大郎拍了拍刘嫂子老树一般的手,百般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为一句:“咱也别拖了,现在就去!”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情和想法,听说了江东犁与义诊一事的附近村民们都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辛字屯。
辛字屯里面宛如草市一般,人来人往。
周自衡和徐清麦在一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最后能变得这么热闹,不过看到这样的景象他们都很高兴。周自衡本来就是要推广江东犁,越多的人知道就能越快的传扬出去,受益的人也就越多。徐清麦倒是有些麻烦——这么多人,她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最后只能把早上用来记录医案的时间也拿了出来给人看诊。
至于医案,路上再写吧。
一天下来,几个人都累得够呛,每天回去倒头就睡。
好在这会儿毕竟是春耕,大家也没那么多时间,亲自从附近村镇赶过来的人也就这一波,而更远地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两天之后,人潮终于消停了。
稍事休息了一个早上后,周自衡就让屯正带着一起去视察今年屯里面的春耕情况去了。
看着田里面绿油油的秧苗,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边没有浸种,秧苗出得早,估计再过几天就可以移栽了。他夸赞了几句屯正管理得好。
屯正高兴极了,还谦虚了几句:“录事,不是我自夸,咱们屯里面就没有懒人。”
周自衡一笑。
事实上,哪个屯里面有懒人呢?这边的屯户其实也就相当于佃户,只不过他们的主家是朝廷。当人佃户的,除了顾着自己的嘴,最紧要的就是得交租,自然懒不了。而那些村镇里面的自耕农,自给自足,身上负担不重,有一些混不吝的直接把农活一放,自己琢磨点东西跑到城里面去也能赚点钱花花或者索性就当了游侠儿。
偷懒,也是需要有资格的。
“这边的土质还是不行啊……”周自衡仔细查看过这边的土,比江宁县的略好,但是好得有限。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丹阳其实不缺水,隔得不远就是溪流,甚至周边还有小湖泊,但是没有形成有效的灌溉网。而灌溉网是提升水稻产能的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后世的江南成为鱼米之乡、膏腴之地的基础。
他想起之前路过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农庄,那里水利设施做得就要明显比这边好很多,沟渠密布,显然主家也是花了很大心思组织族人和佃农一起修的。
“还是得要兴修水利,多挖沟渠,还有水磨工坊……”周自衡心中寻思道,将这几件事记在代办事项中。
但这些事牵扯到徭役与财政,谈何容易?
若是自己能统管整个润州屯甚至是统管整个润州的农事就好了,现在的这个位置还是太过于人微言轻。这样的念头在他心中已经盘旋很久了,自从冒出来后就再也没消失过。
周自衡哑然一笑,从自己的沉思中醒过来,这才听到屯正在旁小心翼翼的道:“周录事?周录事,咱们先回屯里?那个……徐大夫要给我老娘治眼睛了。”
他不好意思的道,又看了看日头的位置。
周自衡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再过会儿,徐清麦就要给屯正的老娘实施金针拨障之法了。
等到他们走回屯中时,屯正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徐清麦和屯正的老娘正坐在中间,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进行某种表演一样——没办法,这边的窗户都小小的,户外光线最好。
徐清麦倒是对被人围观无所谓,现在的成功率已经接近百分之百了,就当是一台教学手术好了。西方才刚开始流行手术的时候,还卖票让人进去参观呢,票还卖得很好。
“娘!”屯正挤进人群,“您怎么样?”
屯正的老娘活了很久了,经历过漫长乱世,淡定得很:“没事,不怕,徐大夫说了就戳两下,很快就好了。”
屯正心惊战胆的看着徐清麦手里的金针,心想,那是您没看到徐大夫手里那么长的针呐!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还是相信徐大夫的。前几天,她遇到不会的,都会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治不了,绝不带犹豫,也绝不敷衍。
但相信归相信,在看到那根金针从眼角就这样戳了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嘶了一声,差点没忍住想要冲上去。
好疼啊!
人的眼睛总是会对各种尖锐的物体感到恐惧,下意识的就会闭上眼皮甚至转过头去。
不过屯正的老娘已经看不到了,毫无恐惧,而且她的眼皮被充当手术助手的林十五用手扒着,上下分开,避免在手术过程中闭眼。
人群中没人说话,因为徐清麦事先就交代了,看可以,但不可以吵。吵的人直接让守在旁边的杨思鲁和薛大把他们扔出去。
徐清麦很淡定,她这几个晚上都在虚拟手术室里练习这个手术,不说上千,几百次是有的。而且,病患数据也越来越精确,甚至包括眼皮耷拉的程度,这让她在面对真正的病人时宛如眼科大家,下手精准。
屯正老娘只觉得眼睛略微有些刺痛感,她想要闭眼但是眼皮被人固定,有点难受。
这时候她听到一个清润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马上就好了,你坚持一下,还有两分钟。”
老妪不知道两分钟是多久,在她的感觉里面,似乎有点漫长,于是在徐清麦说可以闭眼的时候,她立刻就闭上了眼睛,终于觉得舒服了。
徐清麦稍候了片刻,估算着差不多可以了,才道:“睁开眼睛看看。”
老妪睁开了眼睛。
若是在往常,她看到的是朦朦胧胧的一片片的雪花,像是世间万物都被笼罩上了一层白纱,她只能看到白纱。但是今天,她睁开眼睛,却能看到近处的人影,远处模糊的树和山。而且这些景象似乎还在慢慢的变得更清晰。
她不禁站了起来:“我看见了!”
旁边等得心焦的屯正激动的蹿了过来:“阿娘,您真的看到了?!”
他娘看不见都已经快要十年了!
老妪的手精准的摸上了他的脸:“看见了,能看见了……你都老了啊!”
一句话说得屯正痛哭流涕,二话不说的就往徐清麦面前一跪。又是这熟悉的一幕,徐清麦赶紧躲一边去然后让周自衡扶他起来。
周围的人们也轰动了,不过是须臾之间,就能让一个人重现光明,这在他们的认知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徐大夫果然是神医!”有人高喊了一声。
徐清麦笑了起来:“神医算不上,大家这几天也看到了,很多病症别人会治,我却不会。”
她转向屯正一家,然后就看到老妪抱着自己儿子在哭,吓得花容失色:“别哭!千万别哭!”
老妪硬生生的止住眼泪。
“这段时间注意用眼,千万别哭!”徐清麦千叮咛万嘱咐,然后测试了一下她现在的视力,果然是看远处的比看近处的还要清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