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要开口,徐清麦却笑道:“还是叫老师吧。”
刘若贤立刻直勾勾的弯腰拜了下去,大声的喊了一句:“老师!”
待徐清麦扶起她来时,只看到了她眼睛中闪烁的小星星,不禁也被传染了几分快乐:“先回家吧,等五天后你再过来,到时候咱们再上课。”
她还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看着刘若贤和刘守仁离开的身影,徐清麦的嘴角挂上了淡淡笑意。
收徒这件事情的确在她心里盘桓很久,但是促使她回来之后如此直截了当的原因,还是缘于这次春巡时的义诊。
她在后世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视频,在西北的某个地方,每年春节的时候会进行巡神的表演,有演员脚踩高跷扮演关公,周围的群众大多是围观看热闹。但当他来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便会有许多病人的家属极其虔诚的在路边点香跪拜。
菩萨睁眼,悲悯世人。
她在想,那位扮演关公的演员高高站在半空中俯视这些朝他悲哀叩首与祈求的人时,他会不会感觉到被整个世间的苦难包裹?
她自己在整个义诊的过程中就经常被这样的苦难所包裹。
在现代的时候当然不是遇不到可怜人,隔三差五的就有,但密度和普遍度远没有这边高,徐清麦一度觉得自己要沉溺在这种苦难之中,即将灭顶。
被炎症折磨而羞于启齿的女性,身上已经有了严重的异味与糜烂,丧失尊严,患了血吸虫病却依然要下地干活不然就吃不上饭的农人,在饥饿中变得瘦小甚至发育不良的儿童……
若不是她已经有了好几年的行医经验,恐怕很难从这种心态中挣扎出来。
挣扎出来之后,徐清麦就觉得自己的行动应该更快点。
组建自己的手术团队、让现代医学在这里立足,这是短期目标,而建立一所综合性的医院、让医学教育做到有教无类,则是她的远期目标。
即使做不到,最起码自己不会留遗憾。
作为外科医生,执行力强是一种必然。于是,今天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刘若贤了,好在也成功了。
是个不错的开局,徐清麦愉悦的想道。
而离开了周宅之后的刘若贤,心情激动,在路上就忍不住蹦了几下,被刘守仁瞟了两眼后才乖乖的恢复自己的淑女仪态。
刘守仁带着些酸意叮嘱她:“跟着徐大夫要好好学,知道吗?若是让我知道你偷懒或者不敬师长,我非打断……关你禁闭不可!”
对着女儿,他还是温柔一些的。
“阿耶,你就放心吧!”刘若贤拍了拍胸脯保证,“我肯定好好学,不给咱们刘家也不给知春堂丢脸。”
“嗯,徐大夫的医术虽然与众不同但极为高明,你能拜她为师是你的福气……”刘守仁想到自己当时到处拜师但都碰壁的往事,心中的酸泡泡更大了,开始碎碎念。
刘若贤心中腹诽,但面上还是乖乖的听着。
眼看就要回到自己家了,她忽然打断父亲的唠叨,语带惊恐:“阿耶,娘到时候反对怎么办?”
杨氏的确是反对,而且还发了一通脾气。
“我不同意!你们父女俩倒好,说是去人家里拜访,结果就把我女儿的下半辈子给安排了!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刘守仁讷讷道:“何至于就下半辈子了?”
“怎么不是下半辈子?”杨氏重重哼了一声,“我正打算给若贤议亲,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学点刺绣和管家,而不是成天往外面跑。到时候媒人若是问起来怎么办?”
刘若贤在旁听着,忽然就来了气,咬唇道:“我不嫁!我不嫁不就行了?”
这句话更是捅了马蜂窝了。
杨氏闭上眼,忍住怒气,语重心长的把她拉过来:“你不嫁,难不成在家当一辈子的姑子吗?”
刘若贤头一偏:“我去当个女道士去!”
现在高门世家的女子流行去道观出家当女道。
杨氏:“那也只是去当一段时间,附庸风雅而已,之后都还是要还俗嫁人的呀!”
刘若贤不听:“反正我要去跟着徐娘子学医。”
杨氏气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不准去!我就不明白了,别人家的女子都想找一位好夫婿,琴瑟和鸣,怎么你就偏偏这么标新立异呢?”
刘若贤才十四岁,正是有点青春叛逆的时候,闻言冷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杨氏勃然大怒:“我让你踏踏实实的过好日子有错吗?结果你是鸿鹄,我成了燕雀,我何至于招来你这样的挖苦!”
她越想越觉得伤心,开始流下泪来。
刘若贤被吓得手足无措,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说您,我……”
“还不快向你阿娘道歉!”刘守仁在旁怒斥道。
“对不起,阿娘。”刘若贤小心翼翼的靠在了她的身上,讨好道:“阿娘?你就原谅女儿吧……娘亲?”
杨氏不想搭理她。
刘守仁用眼神示意她先出去,刘若贤最后只能忐忑的先离开。
“好了,若贤并非针对你,且是无心之失,何必和小孩子置气?”刘守仁放软语调,“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我倒是觉得若是考虑到婚姻,你更应该让若贤拜徐大夫为师。”
杨氏终于转过脸来:“为何?”
“你在江宁县能给若贤选到什么好的夫婿?”刘守仁嘲讽的一笑,“咱们是医家,且没有郡望,那些世家士族你是不用想了。最多也就是在附近找个殷实人家或者是找个大族中的旁支罢了。”
杨氏奇道:“这样难道不好?”
“如果是其他孩子,我会觉得挺好。但是若贤……”刘守仁摇摇头,“她生性聪慧,且性格跳脱,被你我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嫁到那等规矩多又古板的家中,想必她是不会过得有多好的。”
杨氏有些听进去了,没打扰他。
“而徐大夫不同。她从长安来,我估计她在江南待不了多久就会回到长安去,”刘守仁想到近日逐渐传过来的义诊和江东犁的消息,“你看吧,她与周录事两人,日后必将如鲲鹏,扶摇而起。咱们若贤,跟着这样的师父是幸事!”
杨氏的表情稍霁,她并不是那种古板的要把儿女都绑在自己身边才行的父母,只是依照自己的生活经验为刘若贤选择了一条舒服的路,但现在的事情已经超过了她的经验,自然就会转弯转得慢一点。
她心中衡量,觉得刘守仁说得也有道理。
“我气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都没有回来和我好好商量商量!”
刘守仁知道这一下算是过了,肩膀一轻:“是徐大夫主动提出来的,这样的好事自然要快点做出决定,不然别人还以为咱们拿乔。”
拜师这样的事,可遇而不可求,一定要抓住机会。
杨氏站起来挥挥手:“行了行了,别解释。我去药房看看。”
“你去药房干嘛?”
杨氏恨铁不成钢:“自然是挑选一些好药材,作为束脩给徐大夫送过去!有你们这么拜师的吗?!”
江宁县的另一侧,润州屯的屯署内。
周自衡点卯都已经半天了,到了快午时,赵卓这才珊珊而来。
他看到周自衡无比惊讶:“周十三,你昨日到家,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原以为你会在家休息一两日再来。”
周自衡微笑道:“想着要把春巡的事情先和您汇报一下,就提早来了。”
他心中腹诽:结果你可好,之前都是早上十点多到,现在直接改到中午十二点了,怎么不在家吃个午饭然后睡个午觉再过来呢?
他看出来了,赵卓这段时间是过得挺悠哉悠哉的。
赵卓听了后颇为欣慰:“不愧是长安来的俊才!那些年轻的郎君要是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会儿,周自衡转入正题,将各个屯春耕的情况以及江东犁的推广情况向赵卓细细的诉说了一遍:
“……恭喜屯正,今年一定是个丰年!而且只要是使过新犁的农户,都对其赞叹有加,现在在咱们屯周边的村镇上,基本都换成江东犁了。还有一些世家的田庄也派管事来看了。
“我估计,下一季的时候,整个江东地区估计都会换上新犁。那时候就是真正的江东犁了!”
赵卓越听越欢喜:“好,好,好!”
用的人越多,影响力越大。而且周十三这样大张旗鼓的用义诊和春巡去推广它,所有的人都知道江东犁是从润州屯里造出来的,任谁在后面都抢不走这个功劳!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是十三郎聪明,能想到用义诊来扩大声势!”
周自衡忙道:“其实并不是属下想出来的,内人本就是大夫,她正是由于想去开义诊才决定跟着属下去春巡的。”
“我知道,徐娘子!城中有名的神医啊。”赵卓感叹了一句,对徐清麦的印象也加深了,“你们夫妻俩都心怀仁善,等我将春巡的公文递上去,必要好好提一下你俩的功劳。”
周自衡谦虚了几句,然后打探了一下之前的公文有没有回信。
赵卓摆了摆手:“哪有这么快,除非是加急,一般的公文送上去再返回信来,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半月才行。”
而且他估计江东犁这事牵扯到全天下的耕田,肯定是得要拿到朝堂上去讨论的,就更慢了,约摸还得再等半个月吧。
周自衡默默的在心中摇头,一件事从上报到处理要两个月,哎,放在某些时候真的是黄花菜都凉了。
他向赵卓告辞,结果被赵卓叫住:
“你出门一个月,也累了。这几天回去好好休息吧,不用来点卯了,就一旬吧。若是有事,我会着人去叫你。”
十天假期从天而降,这样的好事周自衡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甚至于在长廊上遇到朱十安的时候,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
“朱屯副。”
朱十安双手拢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周十三郎看来心情很好啊,想必这次春巡也极为圆满。”
周自衡恭谨的道:“托朱屯副的福,的确没遇上什么障碍。”
不管他说什么,对方恐怕都会觉得是讽刺。
朱十安的脸色沉了下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周自衡含笑看他远去。
对方的心情不好,那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他没想到的是,待他回家后,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正在等待着他——周自衡看着案几上拜访的那一小袋干辣椒瞠目结舌,眼睛瞪圆得像看见了鬼一样,手指不停地颤抖:
“这,这是什么?!”
徐清麦狐疑的看着他:“你认不出来?”
她伸出手去想去摸摸他的额头,不是傻了吧?
周自衡:“……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里会有干辣椒?!”
徐清麦看他有些抓狂,嘿嘿一笑,然后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巴上比划了一个叉叉。
周自衡:……懂了,又是她从那个不可说的地方拿出来的。
他简直是欣喜若狂的扑过去捧着那袋子干辣椒看了又看,像是捧着一袋珍宝。
“看这颜色,红彤彤的。看这形状,多么的饱满……”他饱含深情。
徐清麦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知道你很激动,我就想问一下,干辣椒的籽可以种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