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边说,边看向了石头城的位置。
他的眼睛上笼罩着一只黑色的眼罩,眼罩之下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嘴角,皮肉绽开,让他看上去如同恶鬼一般。
旁边的人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打了个哆嗦:“您该不会是想要混到石头城里去吧?”
那人嘲讽的乜了他一眼:“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
说话的人顿时低下了头,弯下了腰。
“石头城里精兵良将,就凭咱们现在这几十号散兵游勇想要冲进去?去送人头吗?”那人冷冷的道,随即眼中又迸发出深刻的仇恨,“但!李崇义杀我儿子与兄弟,此仇不报,我邵东誓不为人!
“此乃天赐良机!”
“血债就要血偿!”
李孝恭一走,带走最得力的亲兵,李崇义又不在重兵把守的石头城里,简直是老天也站在他这边。
独眼龙就是邵东,叛将加悍匪。
他本就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对地形熟悉,且水性极好。当日,他从水寨脱逃后就避开官道与繁华之地,在深山里餐风露宿,沿着茅山一直走到了紫金山脉。最后在紫金山里单枪匹马抢了一个山匪的寨子,最后在这个寨子里立下足来,靠着强悍的功夫和暴虐手段,几日功夫就将寨子里的人收服了。
“将军……”旁边的人还是这样叫他,他知道这样能让邵东觉得愉悦,“即使江宁县,咱们也是进不去的。”
“我自然进不去,不过你可以……”邵东忽然想起来,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位跟班,似笑非笑,倒是显得他的脸更可怕了,“我忽然忘记了,你也是进不去的。你也是被他通缉的可怜人呐。”
那人身体一颤,抬起头来,挤出一抹笑:“是,我也是被通缉的。我,我也与他们不共戴天!”
那张脸,赫然是消失了很久的楚巫!
楚巫当日逃出去后,一路躲躲藏藏,好在官府对他的通缉并不怎么上心,不像邵东似的,通缉头像被贴得到处都是。因此,他伪装成草头大夫,在紫金山里面一些偏远的小村子里也苟活了下来。
他倒是没有想过去复仇的事情。他又不傻,这不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吗?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这个小村子,被深山里的匪徒给抢了。匪徒们知道他是草头大夫,又挟持着他带回了寨子里。
楚巫,真正的落草了。
那个寨子里原也就是一些因为各种原因不能露面的犯人们集合在一起,时不时就去抢一波山下的村子和过路的行人,因为事情做得不过分,只抢钱货不杀人或者说不大肆杀人,要杀只杀那种只有两三个就敢上路进山的平民,所以至今还没有招来官府的注视,好好的存活着。
可没想到忽然有一日,邵东这凶神恶煞就杀了进来。
邵东不管他们平日做什么,只想杀了李崇义为自己的儿子和兄弟报仇。楚巫听了之后有些担心,因为知道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但也有些兴奋,因为他沦落到这个境地,也是因为李崇义,还有徐清麦!
不过,他怎么想的不重要,邵东的想法才重要。想要不被他一刀砍了扔到寨子外喂狼,那就只能乖乖听从。
邵东吩咐楚巫:“找人去打听打听,寻摸仔细。李崇义不可能一直窝在江宁县内,看看他出城后都喜欢去哪儿,或者是惯常走哪条路线,这才是咱们下手的好时机!”
他的独眼中满是狠戾。
楚巫又抖了一下,恭敬的垂下他的头颅:“是,小的明白了。”
李孝恭离开石头城的事情,除了一些手眼通天之人外,整个江宁县或者说整个江南也没几个人知道。
这样的事离他们太遥远,包括突厥进犯亦是如此。
突厥,远在天边,自有边境和关中等地对付,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担心也没有用啊,战场也不在这儿。所以,江南的百姓们除了在闲余饭后聊上几句之外,依然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
周自衡和徐清麦也是。
对徐清麦来说,抓紧时间看医书,跟着孙思邈学习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姚菩提与许仕粱的回函已经到了,他们都将于五月下旬在姑苏城等候孙思邈的大驾光临。
所以,现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周自衡形容她这段时间像是重返高三,恨不得每天能再多出十二个小时来,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而每日的固定出诊也让她又积累了一些积分,现在她的系统积分已经达到八百多。
这里面,最大的一笔来自于她又给人做的一例阑尾割除手术。
有附近县城来的病人因为腹痛不止而特意前来找她就医,并且答应了手术。因此,孙思邈得以全程观看了一遍切除阑尾的手术过程,这让他兴奋了很多天。
“原来腹腔内的肠道与其他脏器真如四娘给出的解剖图!”孙思邈赞叹不已。
这次的手术同样很成功,不过只给到她八十分。徐清麦猜测可能是因为这不是第一例,不具有开创性,或者是相比与上一例来说,没那么紧急,也更轻松。
剩下的,就是金针拨障、以及一些切除火疖与毒疮的小手术了。
她还遇到过一例病患,她可以毫无疑问的判断为是腹股沟斜疝——患者的大腿根部有一处明显的肿块。这是因为他的腹膜内压增高,里面的脏器——主要是肠道——通过薄弱的腹壁处挤压到了大腿根部从而形成的。
孙思邈直接告诉他,此病无药可根治,只能活血化瘀、消肿止痛。
徐清麦表示如果选择手术的方式,那可以痊愈。
病人愣了一下,问了一句:“是徐娘子给我做那什么手术?”
徐清麦有些疑惑,点头道:“自然。”
结果病人涨红了脸,似乎极为羞愤,最后站起身来,扔下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如此……如此简直伤风败俗!”
他拂袖而去。
徐清麦这才一拍额头,是她忘记了!这病人的肿块接近隐私部位,刚才查体的时候隔着衣服他都浑身僵硬,劝了半天才躺下,想来也是固守礼教之人。不能接受似乎也不难理解。
“其实大夫看他们,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男女美丑之分。”她有些惋惜,“他的病如果不得到及时医治的话,很快就会有严重的并发症。”
可如果患者不愿意,她也不能把他捉来做手术。
孙思邈摇摇头:“在生命面前,这些都是虚礼,何必拘泥。”
但两人又都知道,在如今的确会有这么一群人宁可忍受更大的痛苦也不会去违抗这些礼教。而且,这样的人,往往女性更多。
徐清麦道:“若是之后能有足够数量的大夫,可以让其自由选择,也是个好方法。”
腹股沟斜疝没做成,但让徐清麦开心的是,除了手术所带来的一些积分之外,她用内科手段进行诊治的成功案例开始多了起来,而且也正在渐渐的给她增加积分中。
这是一个好现象。
到了这日,周自衡都见不得她这样紧绷的状态了:“走走走,明天带你去东山渡看看,你好些天没去,恐怕都不知道那里已经大变样了。而且,明日酒坊就要出酒了,你不想去看看?”
徐清麦还有些犹豫:“可是我的书还没看完。”
孙思邈笑道:“书是读不完的,去外面走走反倒能够让神智更加清明。”
徐清麦:“还有知春堂那边的……”
刘若贤立刻举手:“明日的号还没放出去呢,我马上就让他们先收起来,别放了。”
徐清麦莞尔一笑,忽然也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休息过了:“行,那明日就去东山渡看看。”
第二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东山渡。
徐清麦抱着周天涯坐在牛车里,旁边还坐着刘若贤与阿软,外面是周自衡和孙思邈、刘神威还有随喜。她有些恍然,自己到唐朝也就三个月不到,没想到竟然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亲朋好友。
到了东山渡,一下牛车,徐清麦的确是有些震惊。
不过半个多月,这片地方已经大变样了。
原本就是一片长着芦苇和野草野花的荒地,但现在,整个工坊院落的地基都已经打好了,甚至酿酒坊的房子都出来了。
周自衡指给她看:“这个是酒坊,建好了第一期,后面也是它的。然后左手边这个是到时候的玻璃作坊。右手边靠着河的打算用来做磨坊与榨油坊。”
徐清麦指着稍微离这些作坊远了点的那一片地基问:“那边是什么?”
“咱们的院子啊。”周自衡道,“到时候这边肯定是要经常来的,说不定就要住下,所以还是建个小院子来得方便。”
他又开始细细和和她说,这块地他打算到时候用来种辣椒,那块地打算用来培育水稻,反正被他这么一安排,虽然这一整片有着七十多亩大,但已经没有剩余的空地了。
徐清麦好笑的看着他:“你这还真是骨子里的种地基因觉醒了啊。”
她记得他以前说自己其实不是很喜欢农学,只不过为了家里的种业公司,所以才不得不去学了农学。所以在农学院混了个学历之后,研究生立刻就转读了工商管理。
周自衡显然也想起了往事,失笑道:“现在觉醒也不晚。”
他真切的体验了种田的乐趣,尤其是那种可以切实改变提高生活质量的感觉。
今天的重点是酒坊,前些日子开始酿的酒终于要出酒了!
一进酒坊,徐清麦只觉得一股浓郁的发酵的酒香味扑面而来,还混杂着热气,她有些受不了,抱着周天涯出来了,决定等出酒了来看一眼尝一尝就好。
她转头去了隔壁的手工皂作坊。
说来惭愧,这作坊虽然是挂在她的名下,但现在实务都是赵阿眉在管,其他事情也大多是周自衡在处理,她已经很久没来这儿了。
她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大家好像都有点亢奋,喜气洋洋的。
“娘子!”赵阿眉见徐清麦过来,喜笑颜开的走了过来。
徐清麦好奇的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大家为何都如此高兴?”
赵阿眉瞪大眼睛:“娘子不知道?”
徐清麦一头雾水:“……和我有关?”
赵阿眉笑出声来:“娘子,咱们的手工皂,现在供不应求了呀!现在陆家的管事每天都来催货,一有点存货就被他们给拉过去了。车马行的不愿意了,上次也来了一趟,那天都快要打起来了!”
徐清麦:“没真的打起来吧?”
“没有没有,和气生财嘛。我们也是很公平的,第一次给陆家的发了,第二次就发给了车马行。”
“这就好。”徐清麦放下心来,“不要厚此薄彼。”
“知道了。”
说话的时候正好陆家的管事又来了,看到徐清麦后眼睛一亮,然后叫苦连天:“徐娘子,您可总算是露面了!您是不知道,咱们的露华浓现在在姑苏可是炙手可热,就是您这边能不能再快一点,多给我们备些货才好呀!”
徐清麦来了兴趣,便开始细问那边卖得如何。
管事眉飞色舞:“卖得可好了。跟您说,那五百盒,其中有一大半连脂粉铺子都没去,就被自家的娘子们给分了,还有各处姻亲,最后都不够。还是郎君出来说让她们等下一次,这一次需要先留一些放在脂粉铺子里卖卖看,娘子们才作罢。
“且姑苏的女娘们向来喜欢模仿我们这几家的娘子,知道这东西连我们陆氏的娘子们用了都说好,岂有不买的道理?”
所以,发给陆存中的第一批五百盒和第二批的两百盒很快就销售一空了,而且还多了不少日日来问的客人。管事没办法,被下面的掌柜们催促得要死,这才天天堵在这儿抢货。
“郎君说了,若是遇上徐娘子或者是周录事,那咱们得再定五千盒。”管事喜滋滋的道,“所有的条件按照上次的来就行。”
“自然可以。”徐清麦也喜滋滋的,这可都是她的进项!
“那咱们里面谈。”她和赵阿眉一起将管事迎入里间,又顺口问了一句,“您在姑苏卖价如何?”
管事笑嘻嘻的比了个手势。
“一贯?”徐清麦挑了挑眉,还真被周自衡给猜对了,真的卖一贯啊!
“徐娘子,这可是目前独一无二的。”管事不以为然的道,“一贯并不算贵了。”
“也是。”
徐清麦心道,卖多少也是他们的本事。她巴不得她这两位代理们生意兴隆,订单如雪花一般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