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下第一烈酒之名不是吹的吧?”
李崇义拱手:“心服口服。”
酿酒师傅没想到这么个东西竟然真的酿出来这么霸道的烈酒,怔怔了老半天了,这会儿尝了口后,皱起眉头:“酒味虽足,但是口感却不足。”
周自衡点头,并不反对这个评价:“需要封坛装起来,新酒是这样的。等再过个四五十天后才能喝,到时候,味道会更绵长温和一些。而且,后续咱们也可以尝试更多的新方子看看能不能酿出别的风味。”
酿酒师傅莫名兴奋,大声答应下来:“行!郎君说了怎么来就怎么来!”
看来,这酒虽然还有瑕疵,却已经把他给征服了。
李崇义喝了杯中最后一点,长笑出声:“过瘾!周十三,你这酒在长安和关陇肯定会大受欢迎!还有凉州、河西等地,那边的人最爱烈酒。”
周自衡笑而不语。
何止那一块?草原上也爱烈酒。反倒是江南地区,从后世的情况来看,更爱轻柔一些的米酒和黄酒。
虽然新酒还不能喝太多,但是周自衡早有准备。他出发前就让薛嫂子和随喜做了吃食,又去酒坊中买了从蜀地过来的剑南烧春。在一旁已经整理好的平地阴凉处搭好帷帐,铺上茵毯,大家席地而坐,便也算是迟来的“踏青”了。
徐清麦将周天涯放在茵毯上任由她随意爬行,又扯了一根狗尾巴草逗着她玩。
其余人或坐的坐,或躺的躺,闲适自在。
“要是在长安就好了。”李崇义双手枕在头下,嘴中还衔着芦苇,一晃一晃的,“那边天气比这边凉爽,虽然清明已过,但还能晒得住太阳。现在也正好是打马球的好时候,小娘子们结伴打秋千,还能玩斗鸡。”
他有些想念长安了。
不知道父亲回到长安后,会遇到什么事情。
周自衡见他神色有异,看出来他这几天似乎心事重重。不过他也没有主动打听,他们那个阶层的隐秘可不是自己一个九品录事可以打听的。
“周十三,”李崇义忽然叫他,他刚才一直看着不远处的酿酒作坊,老觉得别扭,便直接问,“你怎么不把房子建成砖瓦的?”
“这种夯土的快。不过也的确是临时之举,到时候还是要换的。”周自衡随意道。
他主要是在等玻璃折腾出来后再一起换。
李崇义:“原来如此。江南之地好像都喜欢用竹子建房,这种夯土房倒是北方比较多见。我刚来这儿的时候,还有些不太适应。”
陆存中笑道:“这边竹子多,自然是就地取材。且江南一带湿热,竹屋凉爽,即使我家中,也是有一处竹榭小院,夏日消暑很是自在。”
“那倒是。”
周自衡倒是忽然想到什么,含笑对李崇义道:“但是县中成片成片的茅草竹屋却也并不便。一来,极易起火,若是遇到火灾,一烧便是一大片。再者,竹屋和茅草屋都容易生虫,反而招来疾病。
“小将军若是这段时间有空闲,我倒是有个主意,你看看要不要做?”
李崇义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这边的百姓之所以建竹屋是因为竹子多,造价便宜,但竹屋哪有砖瓦房来得舒适和长久?安全性也要更差一筹。”周自衡怂恿他,“这边不缺黄土,小将军何不组织百姓建了砖窑,逐步将竹屋慢慢的换成砖瓦房?
“如此,不仅百姓们得到了实惠,城中面貌也将会焕然一新,这可是不小的功绩!”
而且,到时候他也可以用上现成的砖。
陆存中也很赞同:“确实。若是城中的竹屋和茅草房能少一些,那的确会是不同的气象。上次姑苏城失火,一片竹屋不过是顷刻之间就全烧没了,百姓损失惨重,流离失所。”
李崇义听着听着已经顾不得躺着了,立刻就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听上去好像还不错……”
他想了想,自己还真能从北方找来烧砖的师傅,建个砖窑似乎不难。
“难的是,如何组织百姓?”
周自衡想也不想的道:“你以县衙的名义来组织,愿意出工的,按照工时,可以以成本价或者比成本价高一点的价格购买新砖。如此,应该会有人愿意的。”
孙思邈道:“肯定会有人愿意。你们呀,都不懂房子对老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了坚固的房子,才算是真正有了落脚之处,安心之处。”
他北方南方都待过,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江南懂得烧砖的人太少,砖太贵了,百姓们不是不喜欢,是建不起而已!”
李崇义被他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说,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的沉郁终于消失了,原来的那种蓬勃和洒脱又回来了。
“行!那我就做做看!”
反正长安的事情他也帮不上忙,不如沉淀一下心情,给自己找点事来做。
李崇义说干就干,接下来几天他开始频繁的出城,看看哪里适合建砖窑。看来看去,他还是觉得东山渡这边好,索性就打算把砖窑建在东山渡的镇子外,和周自衡也算是成了半个邻居。
有时候遇上周自衡带着杨思鲁来酿酒作坊,他也会跟着去蹭点酒喝。
一时之间,李崇义成了东山渡的熟面孔。
大家也不知道他是代管县令,只知道是贵人,并不敢上前打扰。但这一切,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而另一边,东山渡的手工皂作坊一改之前不紧不慢的状态,开始了高速运转。赵阿眉在周自衡的示意下从镇子里又找了三四个杂役,然后还添了两个与齐玉冯婶子一样从人市上买来签了死契的新人。
除了车马行和陆家的管事之外,也有一些消息灵通的行商寻摸了过来,想要从作坊订货。但显然,签出了代理权的作坊并不外售,于是他们也只能铩羽而归。
这其中,就有朱家的人。
朱十安步入朱家院落的主屋正堂,奴仆看到他之后恭敬的道:“十郎君,郎君正在书房内等您。”
朱十安颔首,又走向书房。
路上他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这位兄长找他来是有何事?
进了书房,他的兄长朱九龄正坐在窗前,手从宽袍大袖中伸出,用竹夹夹住了一块茶饼正在小火炉上缓缓炙烤,走近了便可闻到袅袅的茶香味。
“来了,坐吧。”
“兄长找我来不知是何事?”朱十安道。
朱九龄是他们这一支的领头人物,又长他七岁,虽然不出仕,但朱十安一向对他十分尊敬。
朱九龄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来?”
“自然不是。”
朱十安坐下,看着兄长将茶饼放到离火五寸的地方,反复的炙烤,也不言语,直到那茶饼被完全烤熟,散发出醇厚的香气,被放置在白色厚藤纸上。
朱九龄这才缓缓开口,赞许道:“不错,你这养气的功夫有所长进。”
他从自己身后取出一个木盒子,推到朱十安面前:“你可曾见过这个?”
朱十安定睛一看,觉得颇为眼熟。疑惑的接过来,然后打开木盒子,里面有四块手工皂以及写着字的藤纸小笺等物。
“露华浓……”他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周十三郎曾经送我此物。”
朱九龄脸上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朱十安将当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朱九龄听,最后道,“那木盒子至今还在我那书架上放着。兄长这个却是从何得来?”
朱九龄看着他,长叹一声,抚额道:“十郎啊十郎!你真是……真是错把珍珠当鱼目也!”
朱十安愕然:“兄长何出此言?”
朱九龄将如今手工皂在洛阳与姑苏两地一盒难求的事情告知他,最后极为惋惜的道:“朱家的管事也去拜访了东山渡上的作坊,但却不得其门而入。我查到那作坊是挂在你们润州屯周纯的名下,所以才找你来。不过,听你说了后我便能确定,这估计就是周十三郎夫妻俩自己想出来的!
“……没想到却被陆家一小子给慧眼识珠,捷足先登了。你呀你,你说可不可惜?陆家那小子原本和你我一样也是旁支,但如今据说极获族中看重。”
朱十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眼前那毫不起眼的木盒:“就是因为这么个小玩意儿?”
“你看着小,但实际上利润却极大。”朱九龄忍不住加重了语气,“物以稀为贵。且这东西不管地域和年龄都可用,从南到北,从大唐到西域,甚至到其他地方,只要有货他就能获利!”
朱十安愣愣的,神情有些恍惚。
“周十三郎此人,我也听说过。江东犁、义诊、传得好不热闹……”朱九龄的表情变冷,“依我对你的了解,你和他之间必然有过节,说吧。”
朱十安在兄长的注视下便将自己前段时间和周自衡的来往过招呐呐的道了出来。
朱九龄原本从容的表情维持不住了,一拍案几,养气功夫荡然无存:
“愚蠢!”
“如此俊才,你不思结交,居然与之交恶,何等的短视!何等的愚蠢!”
朱十安低着头不敢看兄长,他很想解释:不是啊!周十三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以前的周十三才是蠢货!
等到朱九龄好不容易收敛起怒气,继续平静的坐了下来,朱十安忐忑的问他:“兄长,如今该如何是好?”
朱九龄叹口气,:“你与他之间可有回旋余地?”
朱十安想了想:“若说从此之后相安无事,可。但若说化干戈为玉帛,估计……不可。”
他愤愤不平:“兄长何必对周十三如此看重,至今朝廷的封赏……”
“行了,我明白了。”朱九龄冷冷的打断他道,“也就是说,手工皂一事,想必通过你约他来谈也是不可能了。行了,你下去吧,我再想想办法。”
朱十安面色青白交加,惶恐又不忿的离去。
朱九龄深呼吸两下,这才把自己胸中翻腾的情绪给压了下来。
愚蠢!
江东犁一事在民间拥有何等的声望!就算是朝廷有眼无珠,这些声望也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他把放凉了的茶饼放在小小的梨木茶碾中,用手持轴转动茶碾,让它来回的挤压茶饼。直到看到茶饼变成粉末,才觉得自己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这时候,却又有奴仆匆匆赶来,附首在他耳边小声的禀告着什么。
朱九龄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倏地站了起来,然后起身离去。
片刻后,一辆马车轻车简行的从朱家离开,出了江宁县城,一直往西,最后驶入一处挨着水又靠着山的隐秘别苑内。
朱九龄从马车上下来,匆匆进入到后院一间书房。
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朱九龄咬牙切齿,简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你居然还敢来这儿?疯了不成?”
那人一抬起头来,却是那独眼邵东!
第58章
邵东好整以暇的端坐在上首,看着朱九龄担心恐惧的表情,咧开了嘴,这也让他脸上的伤疤似乎变得更加狰狞了。
朱九龄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不敢再看他的脸。
“你放心吧,我走的水路,过来的时候没人看到。”邵东似笑非笑的道。
朱九龄这才松了口气。
“你居然还敢出现?”他走到邵东下首坐下,拧起了眉,语气急促,“你的通缉令贴满了整个江南之地!而且这里离石头城只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