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浏阳:“老朽这两天经常在想,手术之道,听上去似乎和疡医无异,但实际博大精深。只是,若是不加以规范就大肆的传播开,恐怕会引起无数的事故。小友对此如何看?”
徐清麦沉吟了一下:“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以我的浅薄之见,这件事情恐怕要依靠朝廷的力量才能最终形成规范。”
她看向钱浏阳,说出两个字:“立法。”
“将医与药列入到法律的范畴,用律法来约束人们的行为,自然就会减少很多冲突,也挽救很多人滑向深渊。”
钱浏阳思索片刻,然后叹了一声:“难呐!有权制定律法的,往往不懂医……”说到这儿,他停住了,然后摇了摇头,恢复了原本的谨慎:“算了算了,多说无益。”
徐清麦揣测他的态度,模棱两可的说道:“所以医家更要争取到话语权……”
钱浏阳没答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最后道:“徐小友,说不定不久之后你就会回到长安。我很期待在那儿见到你。咱们长安见。”
“长安见。”
他和自己的学生沈永安上了马车。
在车上,钱浏阳闭上眼,看上去是闭目养神,但沈永安知道自家师父肯定是在想什么事情。
他忍不住问:“师父苦恼什么?徐娘子说得也有道理。”
“你懂什么?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钱浏阳对着他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睁开眼把他给骂了一顿,“让你平时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这下总该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了吧?
“高禹、刘神威,更别提还有徐四娘,比你年纪也大不了多少,你看看他们,再看看你!”
钱浏阳越说越气:“回去给我把《素问》和《伤寒杂病论》各抄一百遍!”
沈永安低声的“哦”了一句。
他不敢回嘴,而且也没法回嘴,因为师父说的都是对的。高禹和刘神威两人与他不相上下,在某些方面还胜过他。至于徐四娘,他原本以为是弱鸡,却没想到人家是大鹏,直接扶摇直上了。
沈永安握紧拳头,眼中飘过不服气。
三年,三年后我必然会胜过你们……不,胜过高禹与刘神威!
至于徐四娘,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姑苏,顾府。
已经恢复了神采的顾二夫人正在绘声绘色的向顾老夫人以及其他几位世家夫人讲述自己那天在手术室里的见闻。
“哎,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看到那血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动不了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三娘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可要怎么活啊!”她现在提到这件事,眼角都有着泪光。
顾三娘子是她唯一的孩子。二房其他几位郎君都不是她亲生的。
顾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三娘如今都已经转危为安了,你也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也是三娘命大。”顾二夫人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反正当时我的心啊,是冰凉一片。结果,徐大夫一点都不紧张,临危不乱,你们是没见到当时她的那个样子,简直是有大将之风。”
她把当日的情况细细说来,听得所有人都一惊一乍的,欲罢不能。
“徐四娘真如此厉害?”有一位贵夫人问道。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还有一位贵夫人放下茶杯,蹙起了一双眉毛,细声细气的道:“只是听上去太过血腥了一些。如今大家都说徐大夫给人摘胆,她一介女子,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胆量。要我说,女子还是要贞静一些才好。她原也是官夫人,何必去出那些风头?就算是给人诊病,那把把脉不就好了?”
顾二夫人听了不高兴了,她现在绝对是徐清麦的忠实拥护者。
“姐姐这话说得,这治病救人的事情难道还有什么高下之分不成?况且,这世上还有着女将军呢,平阳昭公主不就带着兵将上了战场,可见女人也不是非要贞静不可的。”
那贵夫人讪讪的:“妹妹这嘴可真是不饶人!我也就随意一说,你可别当真。平阳昭公主何等人物,自然和我等凡人不能比。”
“那徐娘子也非凡人。”顾二夫人不假思索的道,“你们瞧好了,徐娘子以后定然是名满天下的名医!”
这一点在座的贵夫人们是赞同的。不说以后了,不过几天时间,整个姑苏城几乎都知道了徐娘子的大名,从食肆到酒坊,再到邻里乡亲,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想必,离整个江南地区都知道她也不远了——这也是为什么她们今天出现在顾家,还不是想让顾家人帮忙牵线,想请徐娘子去自家看诊吗?
于是,大家又有些嫌弃刚才贵夫人,觉得她说话真是不中听:好不容易有位出色的女医了,你还非得在背后嚼舌头,真要把她给逼回后院安心当官夫人了,那她们以后上哪儿找女医去?
真是没脑子。
这时候,正巧也有下人前来禀告:
“老夫人,二娘子,徐大夫来给小三娘子拆线了。”
顾三娘这段时间还在娘家养病呢。
顾二夫人立马表示自己要去守着,而顾老夫人也很欣喜:“待你那边结束后,可要带徐大夫过来好好的聊一聊。老身还没有谢过她呢。”
其他人也都巴巴的看着她。
顾二夫人心情愉悦:“你们放心,且安心等着。”
“你还是要多下床走一走,不能老是躺着。”顾三娘子的院子里,徐清麦正在给她拆线,这也是她在谈医论道结束后没有立刻回江宁县的原因。
“好吧。之前有些痛,不过现在好多了。”顾三娘子嘟起嘴,她现在对徐清麦十分信服,简直言听计从,甚至说话都带上了点撒娇的感觉。
“多走走,伤口反倒恢复得好。只要不剧烈运动就行。”
徐清麦终于将缝线全都拆了下来。她现在用的缝线是马尾巴毛做的,一开始自己研究,但始终得不到想要的效果。后来还是刘若贤聪明,想到让她找制琴的工匠,他们也经常用马尾巴毛来制造琴弦,最懂得如何对付这个东西。果然,专业的事情就要让专业的人来做,最后出来的效果还算是可以。
徐清麦打算回去后再用羊肠来试试。
顾三娘子看着拆线之后的伤疤,这让她十分的不开心。
徐清麦表示这个没有办法,现在没有可吸收的美容线,必然会留下缝合的痕迹。她以为是顾三娘子担心以后夫君会嫌弃她,没想到顾三娘子柳眉竖起,玉面含煞:
“他敢!我为他辛辛苦苦的孕育儿女,还因此差点儿去见了阎王,要是他敢因此而嫌弃我,那不如和离!我不过是自己看了觉得不顺眼罢了。”
她只是哀叹,自己原本完美的身体啊!
徐清麦忍俊不禁。
她也对顾三娘子刮目相看,原以为她娇滴滴的,性格会很柔弱,实际上却很清醒,可见人不可貌相。而且,这些大唐的世家贵女们显然对于和离的态度还是相对比较开明的。
聊了一会儿,徐清麦又交代了一些后续的注意事项。
顾三娘子听出了其中意味,不舍的问:“徐大夫是要回江宁县了吗?”
徐清麦含笑道:“是啊,要回去了,我都出来大半个月了。”
她有些想家了,也想周自衡和周天涯了。
在给那位胆囊患者拆完线的第二天,徐清麦与孙思邈婉拒了一堆世家的邀请,登上回江宁县的船只,若无意外,第二日他们就能到达东山渡口。
那一天是六月初二。
中午的时候,徐清麦忽然听到从船只甲板上传来了阵阵惊呼声,她走出去一看,却看到所有人都惊惶之极的指着天空。她用手搭棚,眯起眼朝着天空看着。
却见天空中白日当头,可在太阳的旁边,一颗明亮的星辰却同样无比耀眼。
“是太白金星!”有人认出了这颗白天现身的星辰,喊了出来。
孙思邈也同样走了出来,他脱口而出:“太白经天!”
徐清麦对天文学一无所知,如果这颗星星是太白金星的话,那应该就是后世所说的金星?估计是运行到了某种特定的轨道所以才出现这种现象吧。
她自然无所畏惧,当成普通的天文现象来看。
不过,她看孙思邈的神情有些凝重,便好奇的问:“道长,这太白经天有什么说法吗?”
“荧惑主内乱,太白主兵,月主刑。”孙思邈沉声道,“如今,太白经天,天现异象,恐怕乃不祥之兆啊!”
“太白主兵?”徐清麦喃喃道。
这是说会有战争发生吗?她顿时放下心来,嗐,都快贞观了,能有什么兵事发生?
不对,等等等等……
徐清麦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事,难道是……?
此时,在东山渡的酒坊外,李崇义同样沉声道:“太白,兵事也!”
他今日来砖窑监看进度,顺便来周家的酒坊喝酒,碰巧赶上周自衡也在,便多停留了一会儿。
周自衡好奇的问:“什么意思?”
“出现这种天象,喻意可能会发生战争或者是兵乱……”李崇义解释道,他的心头满是沉重,悄然转向长安的方向。他没告诉周自衡的是,史记,秦始皇驾崩之时也出现过太白经天的异象!因此,太白现,经常也代表着江山易主、天子驾崩!
这让他感到十分忧虑。
李崇义匆匆向外赶走,一声口哨叫来了自己在外正在吃草的马匹,翻身上马。
“你要回城?”周自衡在后面问。
“我要回一趟石头城布置一下防卫。”李崇义道,“怕有人浑水摸鱼。对了,你刚说明日你会在这儿过夜?”
“是。”周自衡道,“四娘的船要明日傍晚才到,估计是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间了,我打算明日便在水榭歇息。”
前几日,陆家就派人送了口信过来,告诉了他徐清麦的船期,刚好那水榭建好了,周自衡便想给她一个惊喜。
李崇义点点头:“那我明日拨一队士兵驻守在这儿。”
他想了想,又道:“索性明日我便也在这儿休息,正好可以看守一下砖窑。”
李崇义估摸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这边的水匪被剿得七七八八,而世家们也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不过,那砖窑是自己最近的心血,还是要上心一点。
周自衡自然欣喜:“行,明晚咱们烤鱼吃,正好可以开一坛新酒来试试!”
李崇义哈哈大笑,策马离去,扔下一句话:“就等你这句话了!”
长安城中的氛围却没有江南之地来得轻松,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秘密的讨论这件事情,钦天监的官员们正在紧张的测算这道异象到底是为何发生,太史令傅奕被皇帝李渊接连召唤了两次。
入夜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兴义宫的后门。
兴义宫的内侍走出来,没好气的道:“怎么这么晚才到?若是明日小殿下没有吃到鱼,我看你们该当何罪!”
负责给兴义宫送鱼送菜的马夫擦了一把汗,小心的赔笑:“公公恕罪,公公恕罪,今日城门拥堵,耽搁了一会儿,还请公公在总管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那小内侍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他让守卫打开一旁的马道侧门:“行了,下不为例!还不快送到厨房去。”
“哎,哎!”马夫驾驶着马车驶入兴义宫。
后门又紧紧的关上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说起来,自从秦王从宫城中搬出,住进了这兴义宫,然后又被逐渐剥夺了兵权以及诸项主政之权后,这兴义宫是越来越冷清了。
远处的探子嗤然一笑,又缩了回去。
而那马车此时却在岔路口停了停,从里面迅速走下一位带着幞头的体面文士来,然后这才继续悄无声息的往后厨的方向驶去。月光的清辉照耀之下,将他的面容显现无遗。
若是有熟悉他的人在此,肯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位却是东宫的率更丞王晊!
王晊显然对兴义宫之内的格局十分熟悉,他不做停留,从一旁的小道拐入了一处侧院内,看到守候在那儿的下人立刻道:“快带我去见秦王殿下!事关紧急,拖延不得!”
“王郎君请随我来!”
在下人的指引下,两人迅速的抄近路来到了李世民的书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