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眼疾手快的捞起周天涯,将她交给一旁的阿软,同情又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去洗漱吧。”
他拧了拧犯下错误的周天涯的小鼻子:“快去换尿布,咱们干干净净的去接你阿娘回家。”
他和徐清麦一般不会对周天涯说“爸爸”“妈妈”这样的现代词语,以免小朋友到时候分不清楚甚至是出现一些认知上的混乱。
手工坊内,赵阿眉敲了敲配料房的门。
“谁?”
“我。”
听到是赵阿眉的声音后,齐玉才起来开门。
“赵管事。”
赵阿眉对两人道,眼角眉梢都泛着笑意:“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傍晚的时候徐娘子会从姑苏那边回来。竹屋那边住不下了,薛嫂子和刘大娘子会住在咱们这儿。现在少了个房间,我想着,要不齐玉今日和我睡,然后你的房间让薛嫂子先住一晚?”
齐玉立刻答应下来:“行,我没问题的。待会儿下工后我就去收拾一下。”
冯婶子的眼神闪了闪:“今日主家不回城吗?”
“到那时候,城门早就关了。”赵阿眉笑道,“他们住那边的竹屋。”
这时候,院子外传来了马蹄声,又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应该是李县令来了,”赵阿眉随口说了一声,然后转身往外走,“行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干活吧。对了,今天晚上咱们能吃顿好的……”
她关上了门。
齐玉和冯婶子继续坐下来干活。
不一会儿,冯婶子端起自己手中的东西:“我去搅拌房里了。”
齐玉不觉有异,笑着摆了摆手,还有些羡慕:“冯婶子,你做得是越来越快了。”
“多练练,你也可以的。”冯婶子敷衍的道,然后也转身出了门,去搅拌房找了黄娘子。
黄娘子问:“你确定?”
“当然确定,赵管事亲口说的,你要不相信,待会儿自己出门看看不就行了?”
黄娘子忙道:“我自然信你。”
她用力搅了两下料桶,觉得还是要提前把这件事情去向管事汇报一下,又眯起眼来看着冯婶子:“上次我和你说的,你记住了吧?”
冯婶子有些紧张,她吞了口口水:“记……记住了,三长两短的青蛙叫声。”
黄娘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那你随时做好准备。”
冯婶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今晚?”
“谁知道呢,反正你注意听就好了。”黄娘子道。
一刻钟后,黄娘子以身体不适为由向赵阿眉告了假,赵阿眉关心的问:“没事吧?”
黄娘子虚弱的道:“应该当没什么大事,可能是昨天晚上吃坏肚子了,今天一直感觉不得劲儿,我回去躺一会儿或许就好了。”
“行,那你今天先回去吧,也快要下工了。”赵阿眉不疑有她,爽快的答应下来。
在黄娘子走后不久,陆家的楼船缓缓的在东山渡靠岸了。
徐清麦一上岸,就看到了抱着周天涯在码头等待的周自衡,她情不自禁的抿嘴笑了笑,急走了几步然后又放缓了下来。
“等了很久了吗?”她柔声问。
她们一行人走下来,但周自衡眼中却似乎只看到了徐清麦。
她好像瘦了点儿。陆家怎么回事儿?都不给人吃饭的嘛?
他轻轻一笑,一只手伸出去将她鬓角的发拢了拢:“很久了,每次来东山渡我都要来这里看一看。”
徐清麦嗔他:“油嘴滑舌!”
周自衡嘴角上翘。
两人对视一眼,分开了将近一个月,想要仔细的看看对方的变化,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太放肆,但是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最终就是在那儿傻笑。
跟来的李崇义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周天涯从周自衡的怀里抱了过来:“小别胜新婚!小天涯,咱们就不打扰你阿耶和阿娘重聚了,走,和叔叔玩去!”
周天涯好不容易认出从船上走下来的是自己的阿娘,正想要酝酿一下情绪扑过去让阿娘抱一抱呢,没想到自个儿一下就腾空而起,然后就到了另外一个冷硬的怀抱里。
她挥起小拳头,啊啊啊的叫唤起来,身体像是扭麻花一样在李崇义的怀里扭动。李崇义一个在战场上临危不惧、身先士卒的小将军,被她折腾得手忙脚乱,又不敢用力,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你慢点儿……小心,别抓脸……”
徐清麦噗嗤一笑,赶紧上前将他解救出来,把周天涯抱了过来。
她抵住周天涯的额头,和她乌溜溜的眼睛对视,装成恶形恶状的样子:“周天涯,你有没有想我?”
和上次重逢不同,这次周天涯却是真的认出了她,丝毫不觉得害怕,甚至还咯咯的笑出来,然后忽然凑了过来,用自己香香软软的小脸蛋在她脸上蹭了蹭,又糊了她一脸的口水。
被她的小胳膊环住脖子时,徐清麦只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孙思邈在一旁看得乐呵呵,周天涯好奇的看着他,然后居然主动的向他伸出了手。
孙思邈一愣。
徐清麦笑道:“道长,这是想要让你抱呢。”
这孩子倒是会挑人,还不怕生。
孙思邈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将周天涯抱了过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像这样抱后辈的小孩子,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新奇。周天涯被他抱着,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他。
这位白胡子的老爷爷有点熟悉,她好像见过。
然后她就伸出手就去揪孙思邈的胡子。
徐清麦的脸都要黑了:“……周天涯!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她想要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倒是孙思邈,笑着制止她:“小孩子罢了,无妨无妨。”
周自衡走在后面,含笑看着。
待徐清麦来到手工作坊那边之后,她有些惊讶的张开了嘴。眼前的一切和自己离开的时候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远处的土地依然还荒着,但是工坊这一块已经有了一点雏形。而最让她惊讶的是那个小小的湖泊以及岸边的几栋错落有致用回廊连接的竹屋。
虽然不如顾府的水榭精致典雅,更朴素,但胜在多了几分自然的野趣。
“反正回不了城了,我想着今晚不如暂时住这儿,正好现在天气热,这边反倒还更凉快。”周自衡道。
徐清麦的眼睛亮晶晶,果断答应下来:“行。”
这和后世的度假别墅有什么区别?
旅途疲惫,她也没想着再去手工作坊里看一看,只是赖在竹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薛嫂子去作坊里找赵阿眉,用那边的厨房烧了水,提过来让她洗漱。
“洗漱后,会轻松很多。”她笑道,又从箱笼里拿出徐清麦的衣物,絮叨道,“娘子的衣服也该换了,如今天气热了。”
徐清麦懒懒的泡在木桶里,只觉得浑身舒畅。
她感叹道:“薛嫂子,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呐!”
薛嫂子被她逗笑了。
这段姑苏之旅,让徐清麦与薛嫂子之间的主仆情直接升级了。徐清麦发现薛嫂子实在太好了,只要有她在,自己根本不用操心任何生活上的琐事,从穿到吃,再到用的东西,薛嫂子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而且,这种照顾是润物细无声的,薛嫂子本身的存在感并不强。徐清麦有时候觉得,她似乎比自己还要更适应世家的那种环境。这也让她对薛嫂子的过往有了一丝丝好奇。
而薛嫂子,也是通过这次姑苏之旅发现自家娘子原来真的是神医!在后半段,那些世家的贵女们甚至是郎君们对娘子奉若上宾,甚至带着某种尊敬。而这种尊敬并不是出于徐清麦的身份——事实上她的身份在那几家面前不值一提——而是源于对她自身本事的尊敬。
这让薛嫂子觉得自身的认知被颠覆了少许,也让她觉得与有荣焉。
洗完澡,又梳好头发,徐清麦这才离开这间竹屋。不得不说,睡在竹屋里真的要凉快很多。
而在外面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小型的篝火,几条已经处理干净的鱼正被架在上面烤着,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是孜然混合了一点点干辣椒粉以及其他香料的复杂香味,刺激味蕾,让人忍不住一直分泌唾液。
徐清麦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身心愉悦。
此时,在朱家的庄子里,朱九龄正面对邵东。
“消息就是这些,今晚你去还是不去,随你自己选择。”朱九龄淡淡道,“不过,若是错过了今日的机会,日后恐怕更难,我不会再为你提供任何消息。”
邵东咧嘴一笑,那只黑色的眼罩看上去更加的危险:“去!为什么不去?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很久了。”
他掰着自己的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武器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在船上。”朱九龄眼神示意他,然后顿了一下,“若是你死在了那儿,那咱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我自会去找寻到你儿子与你弟弟的尸骨,让他们入土为安。若是你没死……”
邵东站起来,阴影笼罩住了他,他的独眼在阴影中闪过微光,如同嗜血的野兽。
“你放心,只要你遵守承诺,即使是死,我也不会把你供出去。”
他如同黑夜的蝙蝠,轻巧的从窗户中掠了出去,停在那条船上,然后遁入到了夜色之中。
朱九龄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只觉得自己背上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忍不住握手成拳,在桌上狠狠的锤了一记。
若不是他是旁支,无法掌握族中的部曲,何苦要这样煞费心机的去对付邵东!直接趁他不备,将他绞杀在这里就好了。
他心中涌起了不甘和屈辱。
朱九龄闭上了眼睛。
今晚,只要今晚能够平安度过……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要挟他钳制他!他将拥有巨大的财富,巨大的机会!
邵东回到自己窝藏的那个寨子里,将几十把雪亮的刀唰啦啦的抖落在地。
他环视了一下正守候在那儿的属下们,吩咐道:“每个人都捡起一把。”
所有人都迟疑着。
“怎么?害怕了?”邵东看着那些没动的人,脸上露出嘲讽,“就算是今晚不去,你以为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石头城里驻扎着的那些兵将迟早都会扫过来,到时候你们的头颅会轻松被割下来,成为他们加官进爵的证据!
“或者,死得还不如一条野狗。
“可是,今晚!”他的声音提高,“今晚若是成功,我们会得到那个作坊里的财物,只要动作快,还能逃,逃到岭南,逃到安南,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去,还是不去,就看你们自己选择了。”
话虽如此,他却轻轻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刀,将刀锋擦得雪亮,泛出寒光。
能聚集在这里的本就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谁身上没有背着一两条人命或者是案子。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有人会愿意铤而走险。
有人上前来挑了一把刀,邵东一看,却是楚巫。
他愉悦的笑了起来:“很好,今日,也是你的复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