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南下,又不可能光去金陵, 像是余杭、姑苏、淮扬之类的地方, 那都是要去的,无非哪里是最终的目的地而已, 沿途还要经过齐鲁之地,哪怕已经几百年不曾有过封禅泰山之事,但是对于孔庙的祭祀却一直不绝,经过圣人故里,你能过而不入?
像是现在, 圣上既然说了要南巡,工部和内务府都得派人南下,巡查沿途行宫情况, 要修缮,若是从皇宫带的宫人不够, 还得采买宫女,加紧培训,虽说这等临时性的宫女不会近前伺候,只能在外围做一些粗活,却也得懂得一些规矩才行。
而圣上南巡,又不是他自个带着一些妃嫔宫人就去了,那得带着半个朝廷过去的。这些人一路上吃喝拉撒难道让他们自理?还有,路上要是遇上一些百姓哭穷,难道不免掉之前的积欠?
总之,方方面面,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圣上南巡的名义是巡视河工,还有老徒家原本也是南方人,之前追封的几代先祖都在南方重修了皇陵,因此,祭祀皇陵的事情也是省不了的,这些都算是国事,所以,一路上的花销多半都得国库出,内帑只会出一小部分。
可以说,消息一传出,对于许多人来说,就是发财的机会,一个个都开始四处钻营起来。而对许多官员来说,固然随驾舟车劳顿,却也是极为体面的差事,说明你简在帝心,而且,能经常出现在御前,也比较容易露脸,回来说不定就能升职加薪。
不过,南巡的事情,与广大宗室都没什么关系,宗室身上又没有职务,公费旅游这种事情自然与他们无关,倒是宫里几个皇子,应该能捞到跟过去的机会。
徒嘉钰从弘文馆回来,整个人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原本末儿还拿了一个大绣球过来,想要找徒嘉钰一起玩,看到徒嘉钰这副姿态,立马就溜了,哪怕他只是个小孩子,也懂得看人脸色,可不会没事触兄长的霉头,还是找蠢萌的二哥徒嘉泽一起玩比较好,再不济,还有白白和花花呢!可惜如今两个姐姐也开始念书了,要不然他还能找她们一起玩。
前些日子,府里终于给佳婉和佳姝聘回了一个女夫子,这位娘家姓卫,夫家姓周,也是个可怜人,她本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到了年纪,就出嫁了,嫁给了她的一个远房表兄。结果,新婚不到一年,表兄在外头参加文会的时候喝醉了,失足落水,之后一命呜呼。
她还没有孩子,但是娘家却说自家没有再嫁之女,不许她大归,夫家又说她克夫,还要把她关在高墙里头缁衣素食守寡。她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哪里受得了这个。好在她外祖家里还算是疼爱她,听闻之后,想办法为她争取了析产别居,其实就是带着她的嫁妆搬出去,但也立誓不会再嫁。
只是,她嫁妆并不算丰厚,田产还被夫家侵吞了,只剩一些浮财,总不能坐吃山空,只得带着陪嫁的丫头婆子做些绣活补贴一二,很是辛苦。
顾晓之前拜托隆安侯府给家里两个女孩子选女夫子,周卫氏外祖家里听得消息,便上门自荐,寻常人家或许觉得这样孀居的妇人忌讳,但是平王府自家也是一般情况,倒是不用忌惮这些,反而更好说话。
顾晓从隆安侯夫人那里知道了这位周卫氏的情况之后,便写了帖子,命人持帖上门延请。对于周卫氏来说,能给高门大户做女夫子,自然比在家给人做绣活体面,而且也不用担心有人来骚扰,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周卫氏少女时期也是个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懂得一些,如今教导两个还没开蒙的女孩子,自然是绰绰有余。等孩子大一些,也可以配合教引嬷嬷教她们盘账理事,调理下人的本事。若是教得好,也不怕日后没个营生,甚至,她要是不嫌弃,其实顾晓很想让她给府里李氏她们乃至下面的丫头扫盲的。
周卫氏可没什么挑三拣四的底气,她跟娘家和夫家几乎都算是闹翻了,将来也不可能有什么侄子外甥给自己养老,一切都得靠自己。王府给的待遇不低,两个女学生也颇为乖巧听话,不是那等让人头大的熊孩子,她这个夫子教起来也轻松。不过之前顾晓也跟她说了,不要跟孩子说什么类似于“女子卑弱”之类的话,两个孩子将来虽说封不得郡主,但是起码也是个乡君,乡君就是三品的封号,有品级,有俸禄,也就是说,她不需要依靠丈夫,依靠儿子,起步就与三品诰命相当。而一般娶宗女的人家,又有几个家里有高品诰命的呢?自个有钱有地位,嫁到谁家都不必气弱。
如此,何必要让她们如同寻常人家女子一般,成婚之后,就得小心侍奉舅姑,战战兢兢,动辄得咎呢?还不如早早将心气养出来,才不至于被人拿捏。
周卫氏也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性子,要不然也不至于早早命人向娘家和外祖家求救,摆脱了幽禁高墙守寡的命运。因此,自然也不会给佳婉和佳姝灌输类似的观念。甚至她觉得女子能自在的也就是闺中这些年,就该在这些年多学一些,多体验一些,才不至于在出嫁之后失去自我,只能围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生活。
总之,如今佳婉和佳姝每日里跟着周卫氏学认字,学习一些闺中的才艺,比起之前,空闲时间可少太多了,自然没空跟末儿一起玩。
好在末儿也不挑剔,只要有人陪,他不介意到底是谁的。
徒嘉泽也是一样,这位虽说不算是什么学渣,但是对学习的确没太多兴趣,宁可陪着末儿到处乱跑,也是不乐意学习的。一听说徒嘉钰从弘文馆回来,怕这个哥哥又来考教,当下拔腿就跑,如今见末儿居然也跑了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大哥连你的功课也要问了?”这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便是季先生,也只是教末儿一些简单的对韵和诗词,其实就是哄孩子玩罢了。
末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就是看大哥脸色不好,像是要发火一样,我就跑了!”
徒嘉泽却来劲了,忙说道:“难道外头有人惹大哥生气了?”当下蹦了起来,兴冲冲说道:“走,咱们去问问大哥,到底是谁这么不开眼!”
末儿还有些不情愿,徒嘉钰脸色实在有点吓人,他真不乐意凑过去。
不过徒嘉泽已经兴冲冲地将末儿手里的绣球一抢,笑嘻嘻说道:“走吧,咱们去问个究竟!”
末儿见绣球都没了,差点没哭出来,他就是想要玩一会儿啊,怎么变成这样,不过还是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两条小狗也屁颠屁颠地小跑着跟了过去。
徒嘉钰这会儿愈发郁闷了,本来想回来将可爱的弟弟当做树洞倾诉一下心中的郁闷,哪知道,末儿居然一见就跑了,只把他给噎住了,他不免有些烦闷地看向身边的小厮洗砚,问道:“难不成家里有人敢给末儿颜色看?怎地他竟然会瞧人脸色了?”
洗砚也跟着苦了脸,末儿是府里的三公子,小王爷一母同胞的弟弟,怎么会需要看人脸色,无非就是觉得徒嘉钰气势汹汹而来,生怕他要来找自己麻烦,这才溜了。
这边正自恼火,那边徒嘉泽带着末儿小跑着过来了。
徒嘉钰不免以为是末儿带着徒嘉泽来安慰自己,心中正有些宽慰,哪知道徒嘉泽兴冲冲问道:“大哥,到底是什么人惹你不开心,快跟我们说一说?”
说一说?我不开心的事情,说给你们开心一下?徒嘉钰不免咬牙,这会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徒嘉泽,轻哼了一声:“我看是你惹我不开心,去,把这几日写的功课给我拿过来,我来瞧一瞧!”
徒嘉泽顿时傻了眼,这回轮到末儿在一边幸灾乐祸起来,看你还折不折腾,这下撞刀口上了吧!
徒嘉泽垂头丧气地将这几天写的大字拿了出来,都是给季先生批阅过的,季先生出于鼓励,给写得还算过得去的几个字圈了几个红圈,也没在写的不好的上头做别的标记,但是很显然,一张上头最多也就是两三个圈罢了,一看就知道开始还用心,越往后越潦草,徒嘉钰正好抓住了把柄,当下就说道:“看看你这些字写的,竟是越写越回去了,这几张,都给我重写,我明晚就要看到!”
徒嘉泽不由哀嚎一声,不过,已经作死到这个地步,他顿时愈发想要知道徒嘉钰因为什么不高兴起来,要不然,他岂不是白被罚一场,当下也不走人,依旧凑近了徒嘉钰,问道:“大哥,写字的事情,我回去再说,那你刚刚到底为什么生气?”
末儿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徒嘉钰见两个弟弟目光灼灼,无奈之下,只得说道:“行了行了,我跟你们说一下吧!”
还是南巡那回事,原本弘文馆里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想法,横竖也不会轮到他们,就当没这回事。但是,徒宏憬却不是什么低调的性子,如今甄贵妃最是得宠,江南又是她的老家,何况甄家只怕还要接驾,以圣上的性子,自然是要带上甄贵妃的,甄贵妃也求了圣上,将徒宏憬也带上。
徒宏憬可不是什么会锦衣夜行的性子,得知消息之后,便在弘文馆炫耀起来,他要是只对着一帮皇子炫耀,那也没什么,结果炫耀到了他们一帮皇孙头上。
最重要的是,他来了一句:“要是你们父王还在,这次倒还有机会,可惜啊,再也不可能了!”
就他这个犯贱的模样,要不是是亲叔叔,徒嘉钰能一拳头打上去!我爹死了,你很开心是吗?
徒嘉钰如今对徒宏远的印象已经不怎么分明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因为没了父亲,竟是遭了小叔叔的嘲笑,就恨得咬牙切齿。
他虽说年纪小,但是隐约也知道,徒宏憬是太子人选的大热门,心里难免就有些不得劲,麻蛋,你还没当上太子呢,就瞧不上我们了,等你当了太子,我们这些侄子岂不是要被你踩到脚底下去了?
这些话徒嘉钰不想跟顾晓说,他进了弘文馆之后,自尊心也上来了,自觉母亲只是后宅女流,不该叫亲妈为了这些事情烦心,何况,这等事情,他就算是告诉了顾晓又如何?难不成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吗?
他却不知道,真要是告诉了顾晓,顾晓才不会与他抱头痛哭,只会跟他说起唐朝时候的典故。这跟李二凤刚废了李承乾,李泰就跑去恐吓李治有什么区别。我还活着,你都不把弟弟放在眼里了,等我死了,岂不是得在地底下看着你将兄弟杀的干干净净?李泰在政治上绝对是个幼稚鬼,相比较起来,李治就厉害多了,他摆出一副仁弱的样子,结果,对他皇位威胁比较大的李恪就被长孙无忌整死了,他滴几滴眼泪,外人就觉得是长孙无忌跋扈,然后老婆就把长孙无忌给整倒了!永徽年间,朝堂上对他不够尊敬的老臣死的死,贬的贬,但谁会说李治是个刻薄寡恩的,干出这些事情的难道不是长孙无忌和武则天吗?咱们李治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小白兔啊!
如今徒宏憬也是如此,都快要娶妻的人了,不想着给自己娶一个能帮衬得上自己的妻子,或者是想办法留在京城监国,展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反倒是跑到下面弟弟侄子那里显示存在感,就显得浅薄幼稚,还毫无骨肉亲情!
末儿没听明白徒嘉钰的话,但是徒嘉泽却听清楚了,他顿时眉头倒竖:“这是什么下流东西,他自去皇祖父那里卖乖讨好,拿咱们逗什么乐子!大哥,要我说,就这事,咱们就该去皇祖父那里告他一状,看他怎么说!”
徒嘉钰没精打采地说道:“他是皇子,宫里还有个得宠的贵妃母亲,面圣容易,可咱们呢,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专门递折子上去,显得小题大作!”
徒嘉泽眼睛一转,又问道:“那十三皇叔呢?他就半点没吭声?”
徒嘉钰摇了摇头:“他又没在十三皇叔面前说,十三皇叔能说什么?”
实际上,不用徒宏轩告状,徒嘉珩从弘文馆回来,就将这事跟雍王说了。
雍王一听,脸色也变了,这老十四是不把他们上头那些兄长看在眼里啊!雍王畏惧的是圣上手里的皇权,可这徒宏憬又算什么,甄家在江南倒是风光,可那不也是凭着圣眷吗?没有圣上撑着,他们立马就要变成破落户,墙倒众人推,到时候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真要是叫徒宏憬如了意,岂不是他们都得一辈子受气?雍王越想越觉得憋屈,当初跟着义忠亲王,好歹人家正经的元后嫡出,为人处事,都极有章法,且胸襟宽广,对下头愿意跟着自己的弟弟也极宽厚,他那会儿是心服口服。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徒宏憬也看不出有什么帝王之才,反倒是小肚鸡肠,回头他们这些人,是不是还要对甄家这等幸进人家卑躬屈膝啊?
越想越觉得不得劲,雍王难免想要试探一下圣上的意思。只是他自个如今还自身难保呢,自然不想出这个头,不过,既然徒宏轩是徒宏憬的竞争对手,若是拿到了这个把柄,应该会利用好的吧!
只是雍王生母早逝,在宫中也没什么人手,想要给徒宏轩递个话也不可能。好在被徒宏憬惹恼了的人不止他一个,大家都心中不爽,又不肯做这个出头鸟,犯了圣上的忌讳,最后都盯上了徒宏轩。
徒宏轩其实知道,是有人拿自己当枪使,可事到如今,他除非真的半点想法都没有,否则的话,自己还真的只能上这个当。
“母妃觉得此事该当如何?”成福宫中,徒宏轩有些犹豫不决地向瑜妃讨主意。
瑜妃这些年空有地位,却无多少宠爱,好在她是个心宽的,她当年入宫,其实就是代表老牌勋贵的一片忠心,本来也没想过,要如何争宠,因此,虽说不比甄贵妃娇妍鲜艳,却也美貌依旧,还有几分雍容,看起来倒是比甄贵妃更有气度。
瑜妃这会儿闲着无聊,正拿着宫人新摘的菊花插瓶,听得儿子这般言语,手里的花也没放下,轻哼一声,说道:“贵妃平常倒是聪明,怎么生了个小家子气的儿子!”
徒宏轩也没有接话,就听瑜妃说道:“你也不必与他计较什么,他以为他得罪的就是那几个失了父亲的皇孙,实际上,他是丢了宗室的人心!连嫡亲的侄子都如此,他们那些还远了一层的还能如何?这事你不说,以后自然有人告诉你父皇,甚至,如今你父皇只会觉得他是小孩子家家,口无遮拦,但若是过个几年,你父皇再知道此事,想法就又有些不同!”
徒宏轩原本就是想要跟瑜妃讨个主意,借着瑜妃在宫里的人手将事情捅出去,哪知道瑜妃竟然觉得这会儿时机不对,他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相信自个母妃的眼光,便又问道:“那母妃的意思是?”
瑜妃没好气地看了徒宏轩一眼,说道:“你怎么就蠢了?对你父皇而言,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不仅要讨他喜欢,最重要的是得有能力,整日里跟兄弟子侄争风吃醋算什么能耐,你得为你父皇分忧!”
徒宏轩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儿子去找父皇讨个差事?”
瑜妃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如此,你父皇这次是不会选皇子监国的,你要是想要监国之权,那是万万不能,但是,你如果说只是想要为你父皇分忧,讨个差事,那你父皇不会放在心上!”
“那儿子该要个什么差事呢?”徒宏轩心里也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就听瑜妃冷笑道:“你还想挑三拣四不成,你这些年都在弘文馆读书,难道那里的教习博士还能教你什么治国理政的本事?你现在去了哪个衙门,也只有坐冷板凳,看别人做事的份!要我说,你就跟你父皇说,你就是在宫里待得烦了,想要找个机会出去走一走!这次你父皇要南巡,不是要派人沿途查看行宫驻跸吗?你就讨这个差事便是,最多就是多跑几圈,不会叫你父皇有什么想法!”
瑜妃早就看明白圣上那个枕边人了,说英明神武吧,还算有一点,但是对他来说,儿子压根不是儿子,而是竞争对手,之前搞了一出推选太子的事情,直接将她和甄贵妃都玩了一把,甄贵妃或许事后还以为是弘文馆那边的事叫圣上生气了,但是瑜妃很快就意识到,事情压根就不是这样,而是圣上本来就没想立储,无非就是拿了一个鱼饵哄她们玩而已。
只是人家是九五之尊,瑜妃就算是恨得想要掐死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半点不敢表露出来,还得关起门来教训儿子。她自然是觉得自家儿子比徒宏憬强,徒宏憬既然抢了御前争宠的路子,那自家儿子就去做实干派呗。去查看行宫的修缮情况就属于那种不需要太多的能力,只要负责任一点,勤勉一点就能搞定的事情,也叫儿子能露个脸,若是办得好,圣上住在行宫里的时候,自然能想到自家儿子的功劳,就算不能跟着南巡,但是回来之后,不得表示一下吗?
徒宏轩有点不乐意,毕竟这马上就要入冬了,他是真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是既然母妃这么说了,他还是准备硬着头皮去御前问一下。
第85章
若是论起帝王心术, 圣上在历代帝王里头应该能排前头。
别看他宠爱小儿子,但是那也是在不威胁到自己的情况下。自从上次弘文馆搞出了事端,圣上早就在里头安插了眼线, 这次徒宏憬得意忘形的事情,自然被报到了圣上那里。
圣上眼神幽深,要说不失望, 那是假的。徒宏憬因为是小儿子,又是宠妃所出, 圣上对他一直颇为宠爱,当然, 那是那种对于小儿子的宠爱,而不是像是当年对义忠亲王那样, 宠爱中寄予厚望。但是,从义忠亲王死后, 圣上考虑继承人的时候, 并非没有考虑过徒宏憬。徒宏憬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比较纯良,即便是之前跟徒宏轩在弘文馆拉帮结派, 在圣上看来无非就是有些顽劣之处,那也可以理解。
但是如今,圣上就很难理解徒宏憬的思维,你在自个那些小侄子那里显摆什么呢?还直接戳人家的伤口!真觉得没了上头年长的兄长,下面就数到你了呗?
这般一想, 圣上就觉得腻味,原本想要去甄贵妃那里的他也打消了主意,连续几天, 他都住在大明宫中,不曾往后宫走半步。
甄贵妃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徒宏憬并不会什么事都告诉她,而她身边那些人也习惯报喜不报忧,另外就是,甄贵妃身边的人,也缺乏政治敏感度,就算是听说了之前徒宏憬说的那些话,也只会当做是小孩子的炫耀,并不觉得会造成什么后果。说白了,就是她们在宫里顺风顺水惯了,压根没什么同理心。
只是,圣上几天不来,甄贵妃就有些急了,忙叫人打听,是不是最近大明宫有什么出挑的宫女。
能留在大明宫伺候圣上的宫女,又有哪个是不出挑的。圣上又不是和尚,也不是真的对甄贵妃守身如玉,人家在大明宫,哪怕有不少太监伺候,但是太监哪有宫女伺候得好呢?这天开始凉下来了,圣上不像是年轻的时候,火力壮,又还没到用火炕的时候,那么,弄两个漂亮宫女暖暖床,那不是应当的?
甄贵妃以前并不将这些宫女当回事,但如今圣上竟是连着几天不来含章宫,顿时就觉得男人喜新厌旧,难免有了新欢。
只是作为后妃,除了皇后有资格往大明宫去,其他人那得得了圣上的诏命才行,甄贵妃再得宠,也不敢没事在这事上头吃个挂落,琢磨一番之后,便叫了人过来,炖了一盅鸡丝燕窝羹,叫心腹宫女樱桃提了送到大明宫去。
大明宫这边伺候的太监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性子,之前含章宫送来的东西,都不用多说,直接就提了送进去,戴权亲自接了奉到御前。可如今嘛,这风向似乎是有些变了,虽说暂时还不敢得罪含章宫,但是守门的小太监小程子却是将人给拦住了,赔着笑说道:“樱桃姐姐,皇爷这会儿正忙着呢,可不敢进去打扰!”
樱桃不免有些生气,不过也不敢在大明宫前吵嚷,只得褪下自己腕上的一只素面韭菜叶金镯子,悄悄塞到小程子手里,软声说道:“程公公,这是娘娘的一片心意,你就进去通报一声吧!”
小程子哪里敢收,他再喜欢钱,也得先顾着自己的命啊,只得推脱道:“樱桃姐姐,不是我不肯去通报,实在是总管爷爷说了,谁敢进去打扰,就摘了谁的脑袋!”
樱桃顿时觉得有些不好,这些小太监最是看得懂风向,难不成,这莫名其妙的,自家娘娘真的就失宠了?
眼看着已经有其他人的目光探过来,她也不敢再在大明宫门口跟人拉拉扯扯,只得跺了跺脚,赔笑道:“那劳烦程公公等里头皇爷不忙了,将这食盒递进去,我们娘娘定然领你这份情!”说着,将食盒乃至金镯子一起塞到小程子怀里。
小程子推脱不过,只得接了下来,嘴上还埋怨了几句,心里却是老神在在,那行啊,等到时候汤凉了送进去,里头到底喝不喝,就跟我没关系了!
樱桃心事重重地回了含章宫,将事情跟甄贵妃一说,甄贵妃也急了起来,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依旧光彩照人,那到底是哪儿惹恼了圣上,还是圣上又被哪个狐媚子给迷惑了?
甄贵妃能在宫中立足,全凭圣上宠爱,至于说什么母凭子贵之类的,根本没这回事,圣上那么多儿子,早就不稀罕了。她心中焦急,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在宫中发愁。
而大明宫那边,戴权已经悄悄跟圣上说了含章宫过来送汤的事情,圣上脸色却是缓和了一些,笑道:“这么多年,竟是花样半点也没变!”
戴权也不明白圣上是个什么意思,他从小就净了身,做了大太监之后,还曾经在宫里有过对食,有人奉承他,还在外头给他送了大宅子还有几个小妾,可是戴权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他一个无根之人,就算再多美色又如何,他每日里都在圣上身边伺候,一年到头能有几次在宫外留宿的机会,养几个美人,给自己多戴几顶绿头巾吗?
不过,他不懂男女之事,却看得出来圣上的心思,便跟着附和道:“贵妃娘娘素来如此!”
原本以为圣上当晚就去含章宫,结果圣上却颇为笃定,还准备继续晾甄贵妃几日,他得叫甄贵妃知道,失了圣宠,他们母子,就什么都不是。
第二日,徒宏轩就来求见,圣上不知道这个儿子有什么事,还以为他是想要来告状,本来不想见,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叫徒宏轩进来了。
徒宏轩年纪比徒宏憬大一岁,这会儿看着已经是个挺拔的少年人,嘴角毛茸茸的,因为还在变声期的缘故,有点公鸭嗓,不过倒并不算难听,进门之后,老老实实给圣上行了礼:“儿子给父皇请安!”
“朕安!”圣上眯着眼睛,开口说道,“你今儿个不去弘文馆念书,跑大明宫来作甚?”
徒宏轩有些紧张,他不像是徒宏憬,见到圣上的频率比较高,这会儿勉强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低头说道:“儿子,儿子与读书之道上,天份算不得高,在弘文馆,学业素来也就是平平。在宫里待着也烦了……”
圣上笑道:“你是想要随驾南巡?”只怕是听说徒宏憬能随驾,自己也想要跟着了。至于说什么学业平平的话,那未免有些自谦,徒宏轩他们这些皇子,还是比较用功的。
徒宏轩忙说道:“儿子不敢,儿子就是想着,能不能出宫办差,好为父皇分忧?”
圣上眼神又变得幽深起来:“哦?那你是打算怎么为朕分忧啊?”
听着圣上语气的变化,徒宏轩顿时意识到,自个母妃是对的,忙不迭解释道:“父皇要南巡,正好要派人沿途查看行宫布置,儿子便想着跟着出去看一看,也当是多一点见识!”
他这话说得及时,圣上却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马上就要入冬了,这天寒地冻的,往南边更是阴冷潮湿,你这么多年都待在京里,娇惯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