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笑着说:“皇上既然跟您说要驾临织造府也该告诉您这次出行是内帑支付,皇上的银子谁敢乱伸手,奴才尽量节省,花费应该不会太多。”
海棠笑了一声,把手里捧着的热茶放到了一边:“你一个人省能省出几个子来?要真是没处抓挠了,我允许你挪用了。免得到时候委屈了祖母,她老人家上年纪了,不能因为没钱无法回銮在江南滞留,江南虽好,对太后来说也实在是陌生。”
曹寅低头说:“下面的人万不敢贪到如此地步的。”
海棠没和他辩这个,就说:“这钱是孝敬太后祖母的,不是让那些人往自己口袋里划拉的,最后不得已了你拿出来用了我不说什么,但是你要给我账本,让我知道这钱花哪儿去了。”
“是是,这是应该的。”
“此外,你对这银子保密,往后每年留一半的银子在江南,十年二十年后这笔银子我会用来整治江南,也省得到时候再押运银子过去了。”
曹寅皱眉:“一年留二十万左右的银子,十年就是二百万,这……”
“二百万不算什么,我听说江南富商有些家资上千万?”
曹寅笑道:“有五六百七百八百已经是巨富了,这些人喜欢吃喝玩乐,喜欢买名园各处置产,好享受,自然花钱如流水。虽然巨富,要说家资上千万,这些人都在山西等地,您别看那群人穿得寒酸,花钱抠搜,几代人经营下来家里有千万的不在少数。”
海棠听了想了想,自嘲说:“看来我这二百万和人家比起来真的小巫见大巫了。”
曹寅说:“他们不过是富而已,您是贵,自古以来富不如贵。”
海棠笑着摇头:“罢了,我年纪小,见识浅,还是要睁开眼看看天下好汉的。不说这个了,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对了,我银子放在你那儿,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回头你要是跟汗阿玛说也没事儿,但是这银子不许让李煦知道。他那个人,本王或许对他不熟,但是此人风评差了些。”
曹寅眼皮一跳,昨日皇上敲打今日郡王再点,看来这位大舅哥真的在主子眼里没什么好形象了。
他连连称是。
海棠再次把茶端起来捧在手里,曹寅知道这不是暖手,这是要送客了。赶紧站起来告辞离开。
接下来是正白旗的官员来拜见,下午是海棠门下的八旗管领们来磕头,汇报各自领地旗丁生活近况。和前两年相比,这三年过下来,这些人都能保证自家的温饱了,人口也有增长,新生的男女婴儿有了上千个。这群人很高兴,男孩多证明将来能披甲的人更多了啊!八旗是个军事组织,打仗指望的就是小伙子啊!
在这些人来汇报拜年的时候,海棠收到了行宫传来的消息。
八阿哥得了风寒,六阿哥也有鼻塞发热,不过各位阿哥爷高兴啊,在高兴之下这点病也不算什么了。明天大千岁家开始宴客,后天是三千岁家,接着是五爷家,六爷家,七爷家,八爷家。
德妃传消息过来,说是四阿哥不在家,四福晋如今身子重,就不操办了,京城里面有和四阿哥相关的事儿发生让海棠帮着处理了。
海棠应下了。
她并不想去参加各家的宴席,吃吃喝喝没意思,于是让杜富贵送礼的时候说自己病了,在家养病,各位哥哥家的宴席不去了,厚礼送上。
随后海棠半夜带着盐宝到了金府。
金府这里的空间比王府更小,左右两路住满了人,很有生活气息,海棠在这里能吃的东西有很多,各家每日的饭菜不一样,这里邻里还算和谐,各家的日子都好过,因为俸禄厚且每月足额发放,各家的日子都好过,常常邻居之间互相送一盘做好的菜,海棠来了之后,光是吃到的酸菜都每日不重样。
盐宝最近也不跑了,它已经适应了在小院子里过日子的节奏了,每日蹲在门口,闻到味道就窜门槛处眼巴巴地等着。
这天下午朱尔哈岱带人送了饭菜道袍来,海棠先看道袍,这道袍是看上去很朴素又很重工的道袍,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布料做工都是一等一地好。
朱尔哈岱还把拂尘拿来给她看:“您看看这个,这是白玉的。”
海棠接过来正在欣赏上面的雕花,朱尔哈岱捧着宝剑递过来:“这是给您定做的,您看看顺手吗?”
海棠把皮革刀鞘的宝剑抽出来,剑身如秋水,是一把宝剑。
海棠对新行头很满意,用少年清亮的音色说:“嗯,这几日出去就穿这一套衣服见人了。”
把东西收起来,她邀请朱尔哈岱一起吃饭,盐宝在桌子下不停地扒拉她的腿。对于喂盐宝吃东西海棠一直很坚持,就是给盐宝吃剩饭,大不了给狗子留点肉。要是对盐宝太宠爱了,这狗子会蹬鼻子上脸!慢慢地就不听话了。
朱尔哈岱表示:“最近京城里面各处鱼龙混杂,反清复明的人里面也有不少和尚,在各处进进出出,在寺庙挂单,想盯着要分散人手,很麻烦,如今查明的是出自少林寺的和尚,尚可用口音来辨别,将来就难了。”
“少林寺?”
“少林寺有十八堂,其中的永化堂里,在前明年间周王府的八位王子在此出家,以至于后来建立了僧兵。此堂参与了东援抗倭、西平鞑靼、南讨叛军、北伐建州诸多大事。
在我朝进入中原的时候,一分为二,一部分投降咱们,做了清静无为的出家人,一部分在少室山发誓反清复明,从此流落江湖建立了很多帮派,这里面有名的比如流窜在沿海各地的天地会,流窜在川康的袍哥会等。
所以一旦查明反清复明秘密结社的人里面和尚多的,就是这一支的人。”
海棠听了久久不语。
朱尔哈岱问:“您怎么不说话?奴才讲得不明白?”
海棠摇头:“不是,我在想元朝占领了这花花世界,怎么没人喊着反元复宋。”
朱尔哈岱就笑着说:“那宋朝当时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虽然崖山投海和吊死煤山一样惨,但是宋已经烂到根子里了。可前明败的才快了,真的是呼啦啦如大厦倾,谁都没想到这千万里江山瞬间没了!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逼得前明皇帝吊死在煤山的是闯王李自成啊!咱们是后来才进的京城啊!这中间还有吴三桂的事儿呢!奴才听奴才的阿玛说,吴三桂和李自成斗心眼子,咱们是等他们斗完了才入地关!现在这些人不找闯王的事儿人,反而要反清复明,反正奴才是想不通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什么“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就是扯淡,当时吴三桂对明朝见死不救,李自成在京城称帝,他还想着去京城拜见。如今修明史的说法是他在去拜见李自成的半路遇到了逃出来的家人,这家人一个是他父亲吴襄的小妾一个是家中男仆,这两个人是私奔,可是怕被他抓住带回去问罪,就临时编造哭诉,说是李自成在京城抓了大富人家严刑拷打,让他们交出银子充当军饷。吴襄拿不出二十万两银子,李自成就杀了他们全家,他的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的大将霸占了,他一怒之下开关迎了吴三桂。
这就是胡说八道,海棠听的是另一个版本,多尔衮要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李自成想拉拢吴三桂,吴三桂想自立门户甚至想把李自成取而代之。
这三个人各有盘算,吴三桂在李自成和多尔衮跟前反复横跳,信了多尔衮的花言巧语,打算找多尔衮借兵,打算用外人杀了李自成,多尔衮是愿意借兵的老好人吗?他不是啊!多尔衮想得也简单,这花花江山你想要我也想要啊,我有能力为何不自取呢?
海棠把啃过的肉骨头喂给盐宝,问朱尔哈岱:“你听过《窦娥冤》这些戏吗?”
朱尔哈岱摇头:“奴才就听过名字,里面讲什么不知道。”
海棠叹口气说:“孛儿只斤氏现在叫博尔济吉特氏,当年不屑于懂汉人的东西,但是又有独属于草原人聪明的地方。所以汉人骂他们,他们也听不懂,越是学富五车越是骂人不带脏字。他们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一下子捏着这关键的地方,当年元朝皇帝忽必烈让福裕和尚做主持,改少林为子孙寺,让福裕做僧省总统,在这位大和尚圆寂后追封为国公。”
康熙是不会赐爵位给少林寺和尚的,更不会设立僧官,他在藏地草原都知道抬举大喇嘛,深知宗教对民众的影响,但是对中原的佛道两家十分警惕。
在海棠看来,宗教的作用就是帮着统治者安稳人心,其中种种就如当年李自成吴三桂多尔衮三个人之间的谎言试探哄骗下套一样,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有很多话是不足以与外人道也的。
就算在任何时候,再强大的王朝中也有人不服,反抗会一直存在,除非这个王朝彻底倒了。
海棠一瞬间意兴阑珊,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两日后,海棠看到了乔老爷父子,乔老爷和几年前比苍老了很多。
“金爷,给您拜早年,来年发大财啊!”
“乔老爷也发大财,坐啊!”
乔老爷看到海棠后,颇感意外,他以为今年也要去王府呢,没想到在金府见到了小金爷。试探地说:“听说今年一年京中大事儿不断,先是京中很多人家的土地被查了一遍,又听说各王爷也要交钱补税,简王府这里……还好吧?今儿没见到王府的世子爷啊!”
简亲王家里这次也伤筋动骨了,要不然雅尔江阿也不会差点和六阿哥打起来,海棠笑着说:“王府底蕴深厚。”
这意思是吃亏了,不严重。
乔老爷笑了笑,但是他儿子的表情就很耐人寻味了,现在各王府疯狂找补,他在外面听同行们都说现如今各王府的日子不好过,这个年要么打肿脸充胖子要么落下饥荒。前几年王府捏着小金爷,今年让他出来住在这里,不就是说明简王府也着急了,指望着小金爷赚钱填补呢。
现在乔老爷看着海棠,就问候起健康来:“瞧着您脸上瘦了些,最近可好?”
“好,最近一切都好。”海棠主动说:“咱们先算账吧,今年蒙受圣恩,赦免了晚辈,晚辈能出去走动一番,就是不好张扬,您那里何时摆宴席?不知道还能不能去混一顿饭了。”
乔老爷瞬间一张脸笑得满脸褶子,激动地说明日就摆宴席。
外面开始对账,几个人说笑等着核对账本,乔老爷父子就问了一个问题:南巡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外面现在传遍了,特别是江南的苏杭江宁几地,用乔老爷的话说:“这三地正在攀比,这些富商凑钱,都想留皇上一阵子。比的是看那里的人本事大,用美景美食美人把皇上留下。”
海棠就说:“有这事儿,我们王府的大阿哥随驾,这消息是不会有错的,就是现在宫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出发。这些人图什么啊?銮驾在当地多留一日花费无数,这一路上人吃马嚼,又要防着有心人刺王杀驾,耗费的精力财力不知凡几,这事儿凑上来干吗!”
乔大公子就觉得这小金爷榆木脑袋:“自然是这里面有好处啊!您觉得花钱了,可是有些东西是花钱都换不来的,那些人为什么欢喜地把自家的园子让出来?为什么凑钱留皇上?这里面的好处自然是比银子重要,您这脑子还没转过来?”
海棠真的不理解。
乔大公子用粤语说:“扑街仔,你这脑子是怎么赚到钱的!”
乔老爷立即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海棠听懂了“扑街仔”,后面的没听懂,赶紧拦着:“别打他,我是真的不知道。”
乔老爷就要解释,这时候外面账房们进来,已经对完账了。
两家就开始移交银子,顺便说起去年放印子钱的事儿来,乔老爷如今提起来都后怕:“其中一家银庄我还去存过银子呢,还是那句话,拿到了银票赶紧取出来,别放在里面,要不然有一日取不出来了哭都没地方啊!”
乔大公子就跟海棠说:“喏,接待皇上其中一个好处就是银庄吃官司的时候能在一堆的债主里面杀出重围,跟官府说‘皇上住过我们家’,官府给不给这个面子?会不会优先偿付?这里面是不是好处多得是啊!”
海棠点点头。
乔大公子就说:“你背靠着王府好做生意,多少人献上一半家产找靠山就是为了这些,其中的辛酸你不知道啦,你的靠山硬的很啦。”
海棠没话可说,越发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双方约定了明日一起看戏,海棠送他们父子上车,还在迷茫。
她还是觉得招待皇帝是一件赔本的买卖,她想了一晚上没把里面的事儿给想明白,看来要找个精通这些的人来拆解分析了。
第235章 思转变
因为海棠对外宣布自己是得了风寒留在王府养病,也不参加几位哥哥家的宴席,几位福晋跟着丈夫回京城摆宴,少不了要来王府看望海棠。
而且她养病的消息传出去后各路人马都要来关心一下,比如孙嬷嬷为首的这些亲近下人,比如门下官员内眷这样的臣属,比如扎拉丰阿祖母这样的亲戚。
对于下面的人海棠不见就不见了,扎拉丰阿的祖母也能应付过去,各位嫂子是拦不住的,海棠就只能往后推,说是让几位嫂子忙完了再来,别误了各家的大事儿,再三推辞感谢,把太后都抬出来了,说太后不许她见客,要好好养养。
这话能糊弄别人,亲哥亲嫂子是瞒不住的,晚上擦着天黑,六阿哥带着六福晋来了,两家住得也近,六阿哥家的前门对着的是海棠家的后门,走几步就到了。
所以夫妻两口子带着下人提着灯笼溜达着进来,路过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前面侍女已经提着灯笼走过去,盐宝在黑暗的环境里猛地跳出来拦着路。
六阿哥虽然在走路,脑子里想着事儿,心不在焉地看到一个怪物眼神发蓝突然冒出来,他大喝一声“啊”跳起来抱起六福晋狂奔。
“汪~”
嬷嬷宫女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六阿哥狂奔,赵有福大喊:“爷,您别跑,那是狗。”说着追了过去。
六福晋伸手拍六阿哥:“爷,你这是怎么了?”
六阿哥也反应过来了,脚步就慢了下来,赵有福赶紧追上去拉着六阿哥的胳膊:“六爷,那是格格养的大狗!”
盐宝颠颠地跑过去,尾巴愉悦地摇着,在灯光下歪着脑袋,“汪~”。
六阿哥大松一口气,手脚软塌塌地放六福晋下来,还吆喝着:“扶着点福晋,别让福晋摔了。”
嬷嬷们七手八脚的扶着六福晋站好,等夫妻两个都站稳了,六阿哥看着摇尾巴的盐宝想到自己刚才那惊魂未定的模样,就说:“你等着,爷早晚炖了你!”
“汪汪!”
“你还犟嘴!”
“汪汪!”
“别以为收拾不了你了,你等着!”
“汪~”尾巴摇得跟风车一样。
六阿哥气得七窍生烟,跟身边的太监说:“找时间趁着格格不留意,把它逮住炖了!”
盐宝一听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