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把手里的信放下说:“你看看你,一个长辈和一个小辈计较什么?这是怎么了?”
鄂伦岱说:“刚才奴才要回去,这群人说太子要见奴才,结果等到现在太子没来。没来就没来,奴才让他们去问问太子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一时半会不回来,奴才就先回去。结果这帮人在奴才跟前充大爷了,奴才气不过来问问太子是怎么驭下的!”
康熙对梁九功点点头,梁九功拉着小太监出去了。
康熙是不会和鄂伦岱计较的,站起来:“来来来,炕上坐,炕上暖和。”
鄂伦岱毫不客气地坐上去,一脱鞋,那股子脚臭味让康熙立即跟外面的侍卫说:“来人啊,进来把窗户打开!”
简直要窒息了!
侍卫跑进来赶紧开窗通风,又把鄂伦岱的靴子给提出去,鄂伦岱对把他靴子提出去的侍卫很客气:“劳驾,对不住,确实味大了点。”
康熙说:“你把你袜子也脱了,你这袜子包浆了吗?你多久没洗脚了?”
鄂伦岱一边脱袜子一边说:“上次洗还是在青海的时候。大老爷们糙点怎么了,其实吧,味大的不是脚,是我那靴子。”
这时候御前的太监送来了火盆,这是怕开窗后温度下降,所以先送炭盆到炕边。结果鄂伦岱把脱下的包浆带洞袜子扔火盆里烧了,这简直是臭上加臭,康熙在吵架这方面是真没服过鄂伦岱,但是在邋遢这方面是真的甘拜下风。
火盆也被端出去了,鄂伦岱看着康熙说:“别捂着了,把手帕放下来吧,没味了。”
康熙的身体还在往后侧着,问他:“你日子是怎么过的?你头上身上生虱子了吗?”要是有,清溪书屋这套铺盖他不要了!
鄂伦岱很自豪地说:“没有,就咱们这几根头发生不了虱子,而且奴才的衣服是干净的,不勤着洗澡勤换衣服是不会生虱子的。奴才的衣服也就在身上穿一个月,一个月后脱下来送城里让那些女人们洗,她们给大军洗衣服挣点钱补贴家用。就是靴子一直没换过,一穿穿半年,扔那个也没管,冷了又翻出来穿上。”
鞋子就不说了,那衣服一个月换一次还叫换得勤?
康熙摇头:“你这日子过得……”一言难尽。
但是鄂伦岱觉得很好:“奴才这日子好啊,拿洗脚来说,想洗就洗,在京里就不是这样,在京里要是不洗脚,回头家里的婆娘能嚷嚷得全家知道,然后孩子劝老娘骂,仿佛不洗脚不洗澡就是犯了天条!西北好啊,她们管不着奴才,那是想不洗就不洗!”
“朕也不是过问你这破事的,被你把事带偏了。朕刚打发了太子去太后跟前,你们回头再见吧。如今有空,不如你和朕聊聊西北的事儿。”
鄂伦岱也想说这事儿,康熙和鄂伦岱正聊得愉快,外面通传佟国纲和佟国维来了。
这老兄弟一进门就趴在地上请罪,佟国纲更是一边请罪一边骂鄂伦岱是个不省心的瘪犊子。
在康熙看来这不过是小事儿罢了,就让两个舅舅起来留他们中午吃饭,连带着鄂伦岱和外面的隆科多,佟家的人陪着康熙用了午膳。而太子也陪着太后用了午膳,从太后那里出来后,听说鄂伦岱拉着他的人去清溪书屋,那真是又气又憋屈。
气的是佟家的气焰太嚣张了,憋屈的是,他若是要架空妹妹,少不了要把鄂伦岱给笼络到手里。
所以太子决定先忍一忍,换上一张笑脸去了清溪书屋。佟国纲和佟国维赶紧带着儿子请罪。在康熙跟前,哪怕鄂伦岱桀骜不驯,太子也只能认了,笑着说:“本来想留鄂统领吃饭呢,刚才去了祖母跟前,祖母挽留,才打发人来跟鄂统领说一声,这真是误会了,咱们至亲岂能因为一个奴才生了嫌隙。”
太子说误会,大家都说是个误会,佟家的人就告辞离开了。
佟家的人出去后,康熙问太子:“你留鄂伦岱干什么?”
太子没法说他想旁敲侧击得到妹妹的消息,就说:“哦,是想知道藏地的事儿,鄂伦岱不是上高原了吗?儿子想问问。儿子看您一直对西北很关注,今儿还没问藏地的事儿呢,回头您要是想起来了,儿子这里有一手的消息能直接跟您说。”
这理由算是过关了,康熙之所以没问藏地的消息,是他对藏地的消息很了解,比如说秘不发丧,比如说那些贵族之间的蝇营狗苟。
但是这话他现在不想告诉太子,有些秘密人手直到临死的一刻才会交给太子。
外面佟家人出了畅春园,隆科多还要接着站岗,把伯父和亲爹送到园子门口就回去了。而佟国纲已经对着鄂伦岱骂一路了。
鄂伦岱自然和他开骂,佟国维站在父子中间不停地劝架。佟国维说:“哎哟,少说几句吧,丢不丢人啊?”
鄂伦岱说:“我怕什么丢人,我早就丢过人了。”
佟国纲也说:“老子自从养了这孽畜,早就没脸皮了!谁家的儿子和老子打架,放眼看看还有谁家有这样的逆子!”
佟国维赶紧把老哥哥给推着上车,跟喋喋不休追着老爹骂架的鄂伦岱说:“你去后面那辆车上!”
鄂伦岱去后面上车了,前面先上车的佟国纲也安静了。
佟国维坐在车里:“我看着太子不像是表面上那么好说话,不如派人往索额图跟前送礼,给鄂伦岱说些好话?”
佟国纲刚才还嚷嚷着没鄂伦岱这个儿子,这会听见老兄弟这么说,点了点头:“礼多人不怪,太子毕竟是副君,得罪不起。而且索三儿最近也开始目中无人了,自从明珠落下一条老命苟延残喘,索额图在朝廷里面没了对手如今风头无两,是要巴结着些啊!”
佟国维冷哼了一声:“要是大哥出来,保管咱们……”
佟国纲明白弟弟的意思,要是佟家出面结党,保管比明珠还要声势浩大。于是立即疾言厉色:“这话可不许说,昔日周瑜跟蒋干说,他与吴侯‘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情’,咱们就是这样,咱们与皇上不仅是君臣还是骨肉,是要拱卫皇上的,不是来给皇上拆台的!”
“是,就是说说,大哥你别着急。”
“唉!这个索三儿,哼,不聪明得紧啊!这种人就要巴结着些,是能结好不能得罪,我让夸岱亲自去拜见索三儿,这事儿不能让鄂伦岱去,他去了能把赫舍里家给拆了!”
两辆车回到家,家里的女眷迎出来,鄂伦岱的儿子今儿没上学,高兴的跑出来叫阿玛。鄂伦岱高兴的把儿子扛在肩膀上,又一手抱一个,迫不及待的去后院拜见他额娘。
他额娘一边安排儿子吃饭,一边跟他说着家里的事儿:“西院的那个病了,你阿玛遍请名医,我看着不行了,法海也回来侍奉了。到这个时候,昔日恩恩怨怨也就算了,让她走好点,也能圆了你阿玛的一番心。”
最后这句话说不出的讽刺,鄂伦岱哼了一声:“我说过,敢葬在咱们家祖坟里我给她刨出来扔了!”
他额娘赶紧拉着他:“你可别闹了,她受到报应了,法海两口子一直没孩子呢,这断子绝孙她亲眼看到了,我这口气就出来了。”
鄂伦岱皱眉:“法海两口子还没孩子?”
他额娘点头。
这时候门外的侍女赶紧大声喊:“公爷回来了。”
喊这么大声就是提醒里面,有话别说了。佟国纲也知道这意思,直接进来,进门就对着鄂伦岱骂:“孽畜,你在御前撒疯就算了,怎么还在太子跟前撒疯!”
鄂伦岱刚想回骂,他额娘立即捂着他的嘴:“儿啊,你阿玛是关心你呢。”
鄂伦岱是被捂着嘴没法说,佟国纲就觉得这样一见面就吵架也不是沟通的法子,就说:“先吃你的,等你两个兄弟来我书房了,你出来,咱们再说这事儿!”
佟国纲出去了,鄂伦岱的额娘就说:“你怎么和太子杠上了?”
“我没杠,就是打了他的太监,”说到这里,他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那小太监长得白净斯文,嗯,不好说啊!”
这话把他额娘吓一跳,作为大户人家的夫人,有些男人的爱好她还是知道的。赶紧站起来到门口看看,门口的侍女离得远听不见。她拍着心口说:“你这嘴里怎么什么话都说,这话要是让你阿玛听见了,抽你就能抽断皮带!”
鄂伦岱就说:“我就是那么一说,大概是在大营里面时常长了,看到个细皮嫩肉的都往有些地方想,罢了,这话您可别乱说。”
“你以为我是你!”
此时鄂伦岱的媳妇带着人送菜来,侍女打起帘子,她高兴地领着人来,跟鄂伦岱说:“大爷,有羊肉、鱼肉、猪肉,这猪肉是五花肉,做出来的红烧肉特别香,您尝尝。”
鄂伦岱嘴里含着面条看着媳妇:我在西北天天吃肉,回家还天天吃肉,我这不是白回来了!
“你去给我弄点菜叶子,没菜叶子给我弄点豆腐豆芽,看到肉反胃!”佟国纲在书房里面看着小儿子夸岱,问道:“这么说索额图给你脸色看了!”
“索相爷没说话,就是他家的人当着儿子的面指桑骂槐。”
“哼,这不一个道理!他索三儿不方便说的话让其他人说了,又不想撕破脸又想维持体面,自然是要指桑骂槐”。佟国纲坐在太师椅上,用手拍了拍椅子扶手:“这事儿咱们爷们知道就行了,别跟你二叔和你大哥说,也别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
“你大哥是有气当场出,我就怕他去闹索额图。你二叔是藏着掖着,冷不丁地给人一下子,我怕他去给索额图下套。那索三儿今年不倒霉明年是要倒霉的,明年倒不了后年大后年总有一年是必定要倒霉的,咱们家犯不上掺和。”
夸岱想了想,也确实是个道理,就没再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德妃身边围着三个格格,看德妃拿着一双鞋样子剪出个鞋底子来。
德妃把硬布料放在一边,又拿剪刀做鞋面子。
桂枝说:“额娘额娘,用上次的那个红缎子就好看。”
德妃说:“穿脚上的何必要那么好的,剩的那些布头挑一挑,找出巴掌大的一块就够了,小娃娃的鞋能废多少料。”
大福如今已经是大嬷嬷了,端了箩筐来让几个格格来选布头。
德妃让大福给自己捏几下肩膀,看着三个格格争论哪块布头好看,就跟大福说:“这真是不行了,我以前做一天的活儿都不带累的。怀着胤禛的时候我能一晚上给他做一身小衣服,现在三双小鞋都差点拿不下来。也就做这一回了,日后再不给自己找罪受了,反正孙子孙女不缺做鞋的人,我就不操心了。”
十三格格雅丽奇拿着一小块大红的缎子来到德妃跟前:“娘娘,这个给秀宁行不行?”
“行,给秀宁的就这个了。”
这时候门外双喜带着一个打扮得富贵的女人进来,来到德妃跟前说:“娘娘,这是太子妃跟前的嬷嬷。”
这嬷嬷上来见礼。德妃疑惑地问:“这会嬷嬷怎么来了?”
这嬷嬷说:“今儿奴婢来是奉命给三位格格送礼的。太子爷和太子妃想着入冬了,给各位格格阿哥们送些皮毛布料,回头做个暖袖或者是耳暖。”
说着外面的宫女端着皮毛布料进来了,桂枝三姐妹赶紧下坑谢了哥哥嫂子,说明日去谢太子妃。
这嬷嬷没有久留,说完就回去了。
姐妹三都觉得奇怪:这会怎么给这个东西?冬天早来了,现在给这东西还有用吗?
德妃就说:“既然赏了就收下,带着人收起来吧。”
她们各自的宫女上来把东西拿走,此时德妃也歇息够了,就带着三个孩子坐炕上纳千层底。
门口的门帘被掀开,门口的宫女赶紧低下头,康熙进门后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三个女儿背对着外面,把德妃挡的严严实实。
德妃在说:“这几张叠在一起,先在头尾各缝一针,这是固定用的,免得做的时候每层都乱跑。”
桂枝傻乎乎地问:“额娘,要扎透是不是要使劲。”
“看你这话说的,这好几层呢,不仅扎的时候要使劲,这根棉线要使劲勒,这样才耐穿。”十五格格年纪小,没觉得这是在做针线活,就觉得好玩,嚷嚷着说:“娘娘,我想试试。”
桂枝立即嚷嚷:“雅尔檀,你傻啊!做鞋子绳子勒手!针还会扎手!咱不吃这苦也不受这罪!”
德妃就说:“你别带坏你妹妹,回头给你们汗阿玛和哥哥做件衣服做双鞋也行啊,不做是不做,不能不会啊!咱们满洲的姑娘都要‘上炕一把剪子,下地一把铲子’,这不仅要会针线活,还要会做饭,你看看你懒成什么样子了,养了这一身的懒膘。”
桂枝说:“我不做,谁爱做谁做。反正兄弟们穿不到我做的鞋。”
“那朕呢?”
德妃连同三个格格听到声音都惊呆了,德妃实在是想不到能在这会看到康熙,几个人要下炕。康熙说:“坐着坐着,都别动了,地面凉,坐上面暖和。”
说着伸手从德妃手里把还没巴掌大的鞋底子拿起来看了看:“给弘晖做的?”
德妃只好说:“这是给老六家的秀宁做的,老四家两个孩子的鞋底子用的布给刻出来了,这两天就能做好。”
康熙堪称温和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晚上别做这些了,容易伤眼。那些小的不缺衣服鞋子,自有他们的父母照顾,你多保养,健健康康的享清福就行了。”
说完就坐上炕,雅丽奇和雅尔檀一左一右地挨着他肩膀坐,白胖圆润的桂枝握着肉肉的拳头努力想躲在德妃身后。
早些年年纪小还能躲,现在那么大一只躲到哪儿去?
德妃只能尽量给女儿挡着些,就和康熙说:“太子和太子妃刚才给孩子们了一些布料皮毛,臣妾就说太子妃一向是个妥当人,思虑得全面又妥帖,让她们姐妹仨明日去谢谢她们嫂子呢。”
康熙听了看了看桂枝,问道:“十二,来来来,别躲你额娘身后,你哥哥都给你东西了,你该不该做双鞋子谢谢他。”
德妃就知道康熙是个心眼小的,这事儿还过不去了!心里已经想好了让自己身边的宫女给闺女作弊了。桂枝被问得很紧张,又发现都看着自己,忍不住眨巴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眼眶里挤出泪珠,可怜巴巴地说:“汗阿玛我错了,可是做鞋子真的很手疼啊!”
德妃一看,赶紧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先在康熙跟前开口:“你这孩子怎么不识逗呢,你汗阿玛那是逗你玩儿呢。”
桂枝立即不哭了:“我不知道。汗阿玛,我笨,我什么都不会~”
康熙看看德妃,德妃对这个小女儿真是宠的过头了,慈母不仅养败家子还能养懒闺女!
“好了好了”康熙也看出来了,这丫头就是长了一副好相貌会哄她额娘。就说:“别哭了,和你妹妹回去安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