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微微一笑,请安后起来,一边翻着袖子一边说:“没接来。”
康熙没说话,十四微笑着说:“就是今儿大过年的,儿子想和您说说话,让人备了酒菜,咱们爷俩喝一杯吧?”
康熙觉得这招数新鲜,笑着说:“朕很少喝酒,不过既然是你邀请,喝一杯也无妨。”说着让太监把小几移开,搬了炕桌放在炕上。
门外送了酒菜来,六盘菜,一壶酒,十四上了炕,提着酒壶给康熙斟酒。
“这又过了一年,儿子又长大了一岁,如今也有两个孩子了,不养儿不知父母忧,儿子这些年一直调皮,没少让您费心思,儿子敬你一杯。”
康熙心想这必然是背后有人指点了!
就说:“这杯酒朕是该喝的,朕养你也确实费了心力。”于是喝了一杯。
十四赶紧提起酒壶,康熙把杯子倒扣在一边,说道:“够了,朕今日喝得多了些,不能再喝了。说吧,弄了这么多花活儿,想干什么啊?”
当然是想达到目的了!
十四微笑着说:“就是想和您说说话。”
康熙对这种欲擒故纵看得多了,就说:“有话说,趁着朕心情好,说错了朕不怪你,毕竟是自家的孩子,即使再笨再蠢,也不能打死了。说完了朕还能看一会书,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朕还有很多书没看过呢。”
换句话说:别浪费时间,你说得不对了你老阿玛打不死你!
十四差点跳起来,这可是亲爹啊!谁家的亲爹是这模样!这是儿子多了不心疼啊!
“就是,就是和您商量一下在畅春园附近建造园子的事儿,这事儿儿子其实是不想的,您知道儿子是想在京城建造府邸,可是今儿说起来,才觉得西花园那边住着太挤了,家里妻妾成群,和弟弟们的院子隔了一道墙,夏天实在不方便。只能先安置他们,儿子心心念念的府邸,只能日后再考虑了。”
康熙提筷子夹了菜嚼了几口咽下去了,十四这绝对是去找她姐帮忙了,这一招以退为进有点意思。
“你说的,也确实是个事儿。”
十四面色一喜。
康熙接着说:“然而你几个哥哥当时都住在那里,特别是你四哥六哥,住了很多年,你四哥养只狗扰得四邻不安也没搬走,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何况你几个弟弟都年纪小,白日里都去读书了,里里外外就你一家人,怎么就不方便了?”
十四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康熙接着说:“你要是住不得窄院子,也好说。朕一把年纪了,二三十年前年轻的时候,一年有几个皇子皇女出生,现在你弟弟妹妹少了,住的地方也不紧张了,这样吧,你把两处院子打通,这样不是宽敞一些?再不行把左右的院子也打通,这就是三进的宅子啊!”
十四好不容易憋出个像样的理由来:“还有侄儿呢,没了弟弟们难道侄儿就不住了?儿子还是觉得搬出去更好一些。”
康熙从他的这些对答中看出来他还有些稚嫩,点头说:“也对,你提醒朕了,除了儿子还有一群孙子呢。既然你这么说了,罢了,今儿过年,难为你正经来和朕商量,就这么办吧。”
随后跟梁九功说:“从朕的内帑调拨银子给他建造园子。”
十四差点问他:你不是没钱了吗?
好在关键时刻他没问出来。
十四赶紧谢恩,这会是真的想陪着康熙喝几杯,于是卖力地劝酒,尽力逗皇父开心。康熙是感慨万千,儿子孝顺的前提是满足了他的要求,这就是现实啊,一时间意兴阑珊。
初二是出来女儿回门的日子,舒宜尔哈本就住在宫里,海棠这不算出嫁,今年因为二公主嫁女儿,早早地给姐妹们送欣,几位公主不得不回来。特别是五公主,和策凌从喀尔喀来到京城,还带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女儿,一路上很辛苦。
今儿她们都走亲戚,海棠也被叫过去陪酒,带着一家也去凑了一回热闹。
二公主拉着她的大女儿满场子拜见长辈,这女孩很腼腆,轻声细语地给姨妈们请安。二公主就很得意,说道:“衍潢那孩子我可喜欢了。”
这里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衍潢不是她心目中第一佳婿,大家都是看透不说透。
二公主说了一会,就说到了桂枝身上:“十二妹妹也不回来,我还说让她闺女给我闺女压轿子呢。这也不远啊,听说走水路来回也就十来天,她从大运河上船,在通州换小船,走一段水路后再沿着永定河进京,这一路一点都不受颠簸。”
海棠想翻白眼,嗑着瓜子说:“回不来了,她养胎呢。”
五公主说:“她也该生第二胎了,就是不知道她在那边坐月子习不习惯。”
海棠说:“苏州是好地方,应该能适应。”德妃比别人更操心,年初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天下知道她闺女有喜了,现在正谋划着给女儿送补品和嬷嬷,正兴奋着呢。
二公主看几个姐妹的话题从他女儿身上转到了桂枝身上,忍不住想把大家的关注点给扭回来。
“十二妹妹回不来也是情有可原,就是我闺女还缺一个压轿子的,九妹妹,把你闺女借出来。”
眼看着海棠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大公主立即插话,就怕这姐妹俩今日干起来架来,笑着说:“二妹妹,你这心操多了,压轿子的还是一般是男孩,是他们王府找人,不该是咱们找。”
一直隐形的三公主此时说了一句:“大姐姐,王府也听二姐姐的啊!”
这意思是说二公主手太长,嫁女儿不算,还要掌控婚礼。
大公主就说:“我如今也是做额娘了,今儿知道一个道理,想要让孩子过得好,就少管他们的事儿!”
这几乎是明说了,三公主也帮腔:“大姐这话才是金科玉律,岳父母不插手女婿家的事儿!王府有长史,后院还有老福晋,咱们只管坐着,别给自己揽活,儿孙自有儿孙福。”
海棠坐在一边接着嗑瓜子。
然而二公主的脸面挂不住,她是为炫耀来的,不是为了听姐妹们说教的,脸色变换了几下,就说:“姐妹们坐,我带着孩子给汗阿玛请安去。”说完拉着女儿走了。
她走了大家才算是轻松起来,一群人开始说说笑笑。
五公主悄悄地跟海棠说:“你不常在女人堆里混,不知道二姐姐的打算。他们显王府想从他们祖宗豪格这一支里选个可爱机灵的男孩压轿子,但是二姐姐看不上,她想让咱们家出个人。王府有些不乐意,也没反对也没答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呢。”
显亲王的祖宗是豪格,二公主的祖宗是福临,人家想在同宗找个合适的也说得过去,找福临这一支的人确实是远了点。四公主说:“她就是手太长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谁劝都不好使,非要让她姑娘风光大嫁,咱们这种人家都富贵到极限了,还怎么风光?罢了,咱们都是姨妈,到时候只管看着就行了。”
几位皇女能作壁上观,但是三福晋就看不成了,去娘家走亲戚的时候就忍不住吐槽:“我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大姑子,昨天在太后跟前被显王府的嫂子刺了几句,我心想刺我干吗?又不是我嫁闺女,这真是越想越生气。”
他娘家嫂子就说:“何必生气,你既然管不住人家,让能管的去管,这事儿还要让荣妃来管。”
问题是荣妃也管不住啊!
二公主很多事儿都是办完了她才知道,这一次也是如此,和显王府的福晋们过了招,还是外孙女来跟她说的,她才知道了!
张扬的二公主养出了腼腆的女儿,和二公主不一样,她女儿是个很敦厚的人。
荣妃心疼地搂着外孙女:“咱们祖孙上辈子欠她多少啊!这辈子就是折腾咱们来了。别怕,这事儿找你外祖父说去!”
初三这一日,荣妃求见康熙,康熙抽空见了她一面,荣妃委婉地说了二公主第一次操办儿女婚事用力过猛,如今求皇上给点个靠谱的人把事儿给办了。
康熙毫不犹豫地让五阿哥上!
五阿哥确实有经验,再笨的人,办了这么多婚礼后也知道流程了,本来宗师办事儿就是他的职责范围,然而他遇上了他二姐姐,他二姐不讲理!
五阿哥在九阿哥家唉声叹气:“我这怎么办啊?”
九阿哥看不得哥哥这窝囊样子,就说:“你愁什么?你看我的手段!”
第402章 显端倪
五阿哥赶紧说:“你有什么手段?不是去和一公主硬顶吧?不是哥哥不信你,你是顶不过她的。”
九阿哥鄙视地看着他:“你傻啊,和她硬顶干什么,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想要让她听话,能降住她的也就是老爷子!我去找老爷子说!”
五阿哥心想: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呢,原来是找老爷子告状!
他无奈地说:“还是我去吧,你去了用什么说法?我就是办这事儿的人,我去才算是名正言顺。”
五阿哥毕竟是个厚道人,先去找了巴林郡王,把婚礼流程给他读出来。
巴林郡王也不傻,赶紧拦着他说:“兄弟,表哥都知道,但是哥哥我劝不住你姐姐啊!你自己的姐姐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吗?要不你找你三阿哥试试?”
五阿哥只能去找康熙,他说:“各处都有成例,一姐姐爱女之心太盛,唯恐委屈了孩子,儿子能懂,她也不说话是违了成例,只是……”说着把最近的婚礼细则送上去给康熙看。
康熙心想头一次看到老五这态度,五阿哥来叫苦除了没本事干不好外是没说过别人一句坏话的,今天这态度让人觉得蹊跷,能把老实人逼得来告状,看来是有事儿。
他看了婚礼细则,这里面很多安排都不算违规,但是给人一种女方处处压着男方的感觉。
康熙看了就知道这是一公主以势压人,就把这写着流程的折子放在一边,他不在乎显亲王府有没有脸面,他在乎的是一公主做事儿太张扬了,各处都露了痕迹,连欺负人都做不够漂亮还抖什么威风!
于是就跟五阿哥说:“朕知道了,你去吧,这事儿朕和你姐姐说。”
五阿哥答应了一声,慢慢退出书房回去参加酒宴,正月里大家互相请吃酒席,他如今天天去赴宴,今儿出了宫还能赶下一场。
一公主能敷衍荣妃,却不敢敷衍康熙,听了康熙的训斥后就撒手不管,让宗人府筹备婚事。然而心里还是有些不乐意,接下来的几日相聚里,露出几分闷闷不乐来,她的这种姿态连弘阳都看出来了,回家跟海棠说:“一姨妈就是生错了时候,她要是生在汉唐,高低也是个平阳公主太平公主那样玩弄权势的公主。”
弘阳的意思说一公主有极强的弄权心思,给点水就能翻起风浪。海棠看着也是如此,然而生在皇家,都知道权力的美妙,她如此行事也能理解。然而她真的生错了时代且空有野心暂时没看到大智慧,如果真的弄权,只怕结局不会好了。
尽管一公主在年后收敛了很多,显亲王府的老福晋也就是先□□臻的妻子就很反感一公主,觉得这位公主的手太长,担心将来会遥控这对小儿女的生活,在大家去显亲王府吃席的时候,这位老福晋直言不讳地说:“要不是因为这是宫里指下的婚事,我们家万万不敢高攀巴林部。”
三福晋只能赔笑,然而丹臻的妻妾们都面容愁苦,担心将来王府的女主人和她额娘一样,要真是那样,必然折腾的家里三代不安宁!
好在几位皇子福晋都极力夸赞孩子是个好孩子,比如四福晋都说这孩子腼腆心善,五福晋说是歹竹出好笋,七福晋说和婉瑜一样都是温柔和顺的人物。
显亲王府的几位老福晋不信,庄亲王福晋就直接说:“你们都是亲舅妈,自然是为孩子说好话,你们的话信不得!”
大家都皱眉,心想这位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婚礼都到了眼前,你还在这里出什么歪心!
大家都看着八福晋,心想关键时刻还是要看这个泼辣货的。
八福晋嗑着瓜子,看到大家都看过来,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心里冷哼了一声,就是不接茬,静看事态的发展。然后几位福晋看着三福晋:一公主是三爷的亲姐姐,你这亲舅妈不说两句吗?你不说大家怎么给你外甥女说话!
三福晋心里把一公主埋怨了一通,跟庄亲王福晋扯了几句。等到散了之后回到家,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三阿哥都不知道,喝得五迷三道的回来了,回来后直接去侍妾的屋子里睡下,三福晋早几年还生气,现在的心情很平静,觉得这人死外面了对家里都没什么影响,没他说不定家里更好过,因此心里把三阿哥咒了一万遍,就希望他赶紧早点死了把爵位空出来给儿子!
三福晋哭完一抹眼泪,接着准备明日吃席时候带的伴手礼。
就这样在轮着吃席的时候新年结束了,康熙出门看京畿附近的农田,根据往年的习惯,这时候正该再灌溉一次麦子,但是去年腊月一直下雪,地里面的雪有些地方还没化完,土地应该不用灌溉,他想去看看今年京畿附近土地里麦子的长势,这关系到今年的收成。
他离开宫中前就说过先不用搬到园子里,等外孙女大婚后再搬,他既然这么说,大家都没收拾东西。
康熙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大队人马出门,留下皇子们在京城。海棠如以往一样进宫批折子,再分出轻重缓急送给康熙,然而此时太子也在,他在书房里跟妹妹说:“听说最近外甥女有些小恙,你不妨回去看看孩子,这些事儿哥哥会处理。”
海棠立即明白他的想法了,就笑着说:“孩子不过是前几日天气热了,减了些衣服偶感风寒,吃了药已经好多了。她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怎么能跟国之大事比,妹妹还是要处理这些的,处理好了之后再请您批注。”
太子眼神不善地看着海棠,一字一句说:“这国之大事,在于皇帝在于储君,你不过是一个亲王而已,怎么敢染指权柄,你还是识趣一些,速速退下吧!”
海棠笑了一下:“来这里遍阅折子是皇父给予的特权,您今儿收回去也该给一纸公函,没有这些妹妹是不会走的。”海棠就担心康熙事后问责,所以必须反抗一下才行。
太子冷哼一声,刚要说话,旁边一个太监立即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太子笑着说:“妹妹说得对,折子是汗阿玛让你看的,既然这样,妹妹去看旁边屋子里吧。”
海棠皱眉,但还是去了隔壁。没一会她就知道太子的算盘是怎么扒拉的了,这送来的都是些请安折子,全是些阿谀奉承之辞,重要的折子压根没送来。
海棠深呼吸一口气,把这些折子都看完了,随后派人询问御前分发折子的太监,这些太监支支吾吾,问急了磕头求饶,但是没一个人敢说是太子吩咐的。
海棠晚上出宫后就派出人把自己的信送出去,第一天接着看那一堆请安折子。
海棠想起了弘阳前几日对一公主的评价,说她生错了时候,太子也是如此,在汉唐时候官僚体制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成熟,君权和臣权的斗争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激烈,皇帝和太子之间的斗争更趋于白热化,皇室内部能通过一场宫廷政变来给帝国换主人。
自从宋朝发展,官僚体制官场文化在明清达到巅峰,发展到后来都是皇帝亲自下场和群臣开撕,最近的例子就是废立太子!康熙四十八年的时候,康熙明示暗示要复立太子,官员没几个听他的,要么在骑墙观望,要么在力挺八阿哥,没几个人支持康熙复立太子。
所以太子一两日倒行逆施是不会对朝廷造成大的危害,官僚们会抵消他带来的破坏。
康熙接到海棠的信后,自言自语:“他狂悖之症未愈啊!”随后他没有立即返回京城还是接着巡视京畿,查看各处的墒情,亲自去农田里巡视。
等到康熙回到京城,显亲王的婚事也临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