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的官员纷纷下拜,海棠说了句:“起来吧”,就牵着莹莹的手从这些人跟前路过,穿行其中最后进了漕运衙门。
这些官员就留在外面等着召见,随行的侍卫们收集他们的名帖排列出顺序,这些人有的是单独拜见,有的是成群进去拜见,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去拜见。
十五和十六在一边陪着听海棠问询官员,海棠这次来不仅带着侍卫和随从官员,还带着不少造船的大将,第一批制造铁甲舰的钢板随后就会送来,她这次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看着铁甲舰开工。
而弘晖和充做秘书的董姑娘则跑前跑后,辅助海棠询问最近的港口的事务和安排随行人员的住宿。
中午海棠在衙门简单地吃了午饭,下午继续工作,晚饭则和衙门的一些主要官员一起吃的宴席。
当地港口已经有了几处规模很大的酒楼,晚宴就在其中一家酒楼举办,酒楼上下两层,共摆了十二桌。
海棠带着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在主桌坐着,弘晖带着莹莹在旁边那一桌。
海棠讲了几句话后开始吃饭,这些官员们轮番敬酒,楼上敬完楼下的一桌一桌上来敬。弘晖一边听着这些人说话,一边照顾着莹莹吃饭。这里也就莹莹是为了吃饭来的,因此小姑娘的小嘴吃得油汪汪的,很多人都在听海棠讲话,包括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心思都不在吃饭上。然而莹莹也不是个饭包,在这样的场合,尽管小姑娘吃得很投入但还是一边吃一边听额娘说话。
吃完饭散了后,小姑娘自己都能分辨出额娘对这些官员的态度,对哪些人更亲近、对哪些人是公事公办、对哪些人又充满了期待她都能摘掉。
晚上回去,海棠喂盐宝吃饭,盐宝没跟着赴宴,自然也没跟着吃饭。
莹莹蹲在一边看着盐宝在吃,那模样似乎馋得不行。
海棠问:“要不要再吃点?”
莹莹赶紧点头,都已经张大嘴等着投喂了,盐宝抬起爪子搭在海棠的胳膊上严肃地看着海棠。
海棠立即说:“你都吃那么多了,不能再吃了,晚上吃得多了容易积食!”说完严肃地给盐宝把窝头掰碎和肉块一起搅拌。
莹莹闭上嘴巴,哼唧几声看着盐宝的饭盆里被倒了一盆饭,气呼呼地说:“盐宝,我不和你计较!”
趁着盐宝埋头吃饭,莹莹问:“额娘,那个说话听不懂的人您对他很看重啊!”
她嘴里的“听不懂”是闽南语,今儿说闽南语的那个人是个地地道道的老水军,跟着施琅打过仗的那种,本事是有的,就是说不好官话。
海棠说:“有本事的人自然要被看重,八闽大地上有很多好男儿,可惜额娘学不会闽南话,虽然听得懂,但是说不出来。”
也不是全部都听得懂,她努力了,只听懂一部分。对方也努力了,官话说得好像是外国话,两边对话全靠别人翻译,这也是没谁了!
海棠想到今天的交流忍不住叹气,地大物博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方言。
莹莹立即来兴趣了:“额娘,你找我啊!我会啊,我听两天就会了。”
海棠笑起来:“哎哟,我怎么把莹莹大格格忘了,那额娘就指望你了。”莹莹学语言很有天赋,她在西北的时候各民族的语言都能学会,会说会听,还认真地学过读写。当时海棠不觉得奇怪,主要是尚书房的教育就是满蒙汉藏四族语言一起学的,甚至年纪大的还会接触洋文,除了五阿哥大家都学得不错。后来莹莹跟着舒宜尔哈学俄语,弹舌相当地道,让舒宜尔哈表扬了好几次。
莹莹听到额娘这么说得意地昂着小脑袋,看了一眼在埋头吃饭的盐宝,用一种很得意的语气说:“额娘,你放心好了,我比某些宝儿有用多了。”
盐宝抬起头看看她,莹莹傲娇地站起来表示要去洗脸洗脚睡觉了。
盐宝用鼻子对着她的背影哼气,转头换个方向接着吃。海棠伸手摸着它的脑袋,跟盐宝说:“慢点,那边给你准备的清水,等会儿喝点。”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无休止地开会,海棠先和本地港口的官员开会,又着急在这里实习的福建港官员开会,这年头没实习这个词儿,眼下的称呼是“行走”。
海棠和这些官员开会时间很长,因为要在北方把官员配置齐了让他们在山东学习半年才放他们去福建。加上南方那边比北方不太平,海盗猖獗不说,还有殖民者在大洋上虎视眈眈,所以海棠对他们更是反复嘱咐,召见福建港口的官员比山东港口的次数还多。
在召见官员的间隙,海棠还要去船坞看组建大船。胶澳这家造船厂现在所有船坞都是满的,除了给本港口造军舰外还要给福建港造军舰。新建的两个干船坞里面在建造铁甲舰,到时候这两艘铁甲舰一艘在山东入列,一艘在福建入列,分别是南北两支水军的旗舰。
造铁甲舰比木头舰更麻烦一些,是在木质的船壳上覆盖铁板,然而为了抵御炮击,钢板厚七寸,整体船型也不是过去的战舰船型,更宽大,载重量更多。这些钢板靠热铆接技术把两块拼接,然后还要检查是否漏水。
这些不是一两月能干完的,老师傅带着徒弟在高温炉子边把烧软的巨大铁钉放进两块钢板的孔隙中,在没有降温变硬前赶紧施工,机会几乎只有一次,靠的是胆大心细和互相配合。
造船厂的官员跟着海棠说:“壳子好说,以现在的进度看,只要钢板不缺货,几个月就能拼接好,现在就担心蒸汽机和舰炮。”
海棠说:“不用担心,你们这边忙完了他们会过来安装的,一旦安装完毕检查调试结束后交给水军让他们试试。”海棠问:“明年这时候能看到船吗?”
“明年这时候只有船壳,比这时候再晚才能装舰炮和蒸汽机。”
“行,给你们两年的时间,务必在明年年底让铁甲舰游弋在海面上。”
“是!”
海棠从船厂出来后,花善来通报:“主子,山东的官员来了。”
“山东的官员来干吗?”
花善说:“他们打算请您在皇上跟前说说话,山东也想修铁路。”
海棠叹口气:“不是说铁路不好,一口气吃不了一个胖子!要先等着山西的铁路跑起来了再说!要等弊端显露出来了才好修第二条铁路,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花善跟着说:“这是政绩啊!您想啊,到时候山东的府志会把这事儿浓墨重彩地记录下来,成不了天下第一路也能有一个山东第一路的名号啊!”
海棠冷哼,弘晖问:“想修路简单,钱从哪儿来?”
花善说:“他们说了,是山东的大户人家捐款。”
海棠不是不信,毕竟大户人家也有善良的,更有那半夜鸡叫的,但是山东的官员是不是把修路想得太简单了?
她带着弘晖和董姑娘回到了漕运衙门,山东的官员都来了,一番请安问礼毕说起修路的事儿,海棠说:“这条路是要修的,但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修的,虽然豫鲁大地是平原,然而也是每一节路都要细细勘察。京城各部官员的意思都是山西这条路修好了再修别的,好不好的要看山西这条路跑起来怎么样。”
山东的官员不断点头称是,然而转头开始找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弘晖他们说情。
海棠懒得管那么多,一直盯着港口的事儿,也不去管地方官府。
在此期间莹莹跑去学闽南语,然而小姑娘分不清楚闽南语和客家话的区别,因此她把两者都学了,和人说话的时候出现了你听不懂我说什么,我也听不到你说什么。好在最后都比画着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小姑娘自己还为自己这种行为找补:“十里不同俗,他们说了,隔着一座大山口音就能不一样,我各种都学一点,将来肯定能融会贯通的。”
海棠鼓励她:“那你加油,京城里面还有很多外地人,你回头能学的方言可多了。”
“嗯!”小姑娘充满了斗志!
在胶澳港口住了一个月后海棠带着人启程回京,这时候时间已经进入了四月底,十一阿哥的生日是五月初七,海棠赶在十一阿哥过生日前回去,就催着船队快点。好在这是蒸汽机船,比用风帆的船快得多,终于在初七前赶回京城。
海棠回去后先去拜见康熙,把在山东的事儿事无巨细地跟他报告了一番。康熙就说:“朕知道了,这两日你先休息一下,陪陪太后和你额娘,过几日再来给朕分忧。”
海棠应了一声,陪着康熙说闲话,说了一会外面通报说三阿哥求见。
康熙说:“前几日朕让你三哥去修缮太庙天坛等地,他这会来该是修好了。”遂准许三阿哥觐见。
三阿哥来了之后确实是汇报把天坛和太庙修好了,顺便请康熙去他的园子里游玩。
康熙不是没去过三阿哥的园子,对里面挺熟悉的,然而老三再三邀请,康熙就说:“嗯,初九朕没大事要办,就去坐坐吧。”
三阿哥十分高兴,对海棠也邀请起来:“妹妹也一同去吧,带着外甥女一起到哥哥家坐会,你每次会来都是来去匆匆,正经没在哥哥家吃过饭呢。”
他都这么说了,海棠笑着看康熙说:“儿臣就跟着您一起去?”
康熙点点头:“一起去吧。”
初七是十一阿哥生日,十一阿哥在园子里摆了几桌酒席,邀请兄弟和在京的姐妹们来吃一顿寿宴,加上几家近亲宗室,人不多倒也气氛融洽。十一福晋大着肚子在后院招待大家,十一阿哥家里和六阿哥家里一样人口简单,事儿也不多,加上十一阿哥的审美偏向于色彩亮丽和富丽堂皇,整个园子都显得十分明艳,家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喜气洋洋的模样,显得日子过得富足安乐。
吃过饭后看戏,戏班子是南府叫来的,南府专门给皇家演太平戏,因此大家一边看戏一边说笑,十一阿哥特意端着茶杯来和海棠说话,一开始说的是港口造船的事儿,渐渐就说到了蒸汽机,海棠就想起一件事来:“昨日我和汗阿玛一起聊天,他说今年收麦子的时候他要去京畿附近看收麦,让我陪着一起去。”
十一阿哥皱眉说:“现在这天气都够热了,到时候更热。”老头子真有精神!这么大年纪到处跑都不觉得累!还不怕中暑!
海棠说:“热不热倒还是其次,我问问你,让你弄的抽水机你弄出来了吗?”
“有眉目了,”十一阿哥皱眉说:“现在抽水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怎么把水抽上来。我大概给姐姐讲讲,是用叶轮把水抽出来,但是缺好管子把水持续不断地送上来。这管子要耐用,够长,不漏气。要真是不计代价是能造出来,但是花费太贵只能给畅春园那几亩地用,普通百姓用不起。眼下有几种方案正在尝试,快了今年秋天,慢了明年或者是没时候。”
海棠端着茶杯和他碰了一杯:“姐姐多谢你了。”
“都是为了社稷,您不必这么说。”
两人端着茶杯干了一杯。
海棠就说:“后天我陪着汗阿玛去三哥家,他请汗阿玛游园,我当时在那儿被一起邀请了。”
十一阿哥对三阿哥就看不上,忍不住说:“他那人不干点正事儿,天天弄这些花活,有时候哄老爷子高兴都哄不到点上。去玩儿一天也好,这些日子您也累着了,休息一番挺好的。”
海棠摆摆手:“不算累着,还行。”
十一给海棠出主意:“到时候您把姐夫带去,以老三的德行又要连诗做对子,你把姐夫塞过去应付一下局面就够了。”
好主意!
初九这一天康熙吃了饭领着海棠去了三阿哥家的园子。三阿哥在门口迎着康熙进去了,扎拉丰阿下马把穿男装的肥妞抱下来。三阿哥家的太监总管赶紧过来把人往里面让,扎拉丰阿抱着肥妞跟着队伍进了门,发现这里居然有很多人在等着,一看还有很多眼熟的。
此时三阿哥带着一群人给康熙请安,康熙看了看,这都是朝臣里面学问扎实的人,比如梅文鼎的孙子梅瑴成,梅家是江南望族,这个家族是有名的数学家族,其中梅文鼎是著名的天文家和数学家,著有《方程论》等书。梅瑴成同样是数学家,他的学问不比他祖父差,为传承古典数学立下了大功,同时有数部作品传世。除了梅瑴成外,还有陈厚耀,这位的著作有《借根方算法》《算法纂法总纲》等。至于何国宗、明安图等这些数学大拿就别提了,康熙和这些人讨论过数学和天文历法。
因此康熙一看这些人都在,立即有了兴致和他们聊天。
海棠看了就明白了,今儿大家不吟诗作赋,要讨论数学!这把是高端局!
海棠居然有些怯,别说她了,扎拉丰阿更怯,人家这才是真的有学问,和这些人比起来他们董鄂家真的一家子粗人,他肚子里也没二两墨水。
这夫妻两个不敢多插嘴,却有一个肥妞挤过去不断地问:“为什么啊?”
海棠赶紧把闺女拉回来,这种数学大拿对她有一种心理上的碾压,这大概源于她没学好数学。但是肥妞很感兴趣,一会又跑去了,挨着康熙时不时问一些很浅显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要割圆啊?”
康熙把她搂在怀里捂着嘴,说道:“你不懂,你先听。”
三阿哥极其得意,觉得这下把老爷子哄开心了,特别是这时候海棠像鹌鹑一样乖巧极了,觉得还压了妹妹一头。
虽然三阿哥被弟弟妹妹们说成糊涂蛋,但是他是真的有学问,除了吟诗作赋,人家也懂得物理化,在大家讨论得高兴的时候三阿哥趁机捧出一本书稿《律历渊源》。
这篇书稿自然也是三阿哥“主编”,康熙看了很开心,加上这些数学大拿在一边奉承,作为三阿哥的亲阿玛,此时康熙更是满足极了,午间的酒席上破例多喝了几杯,下午抱着书稿回了畅春园,在微醺中开心地翻起这本书。
海棠也很开心,因为在下午康熙和这些数学大拿聊过后决定编纂明末传入中原的几何学、声乐学、天文学和西洋数学,把这些编纂成书后作为教材教育新一代学子。
这下大家看三阿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连一向与世无争的五阿哥都在犯嘀咕:老三换幕僚了?这主意不像是老三自己想的啊!
他都纳闷了,更别说其他的兄弟了。
六阿哥还特意喊了在现场的扎拉丰阿问询,扎拉丰阿把现场描述了一遍,跟六阿哥说:“不服不行,三爷这招高明啊!他不是让皇上觉得自己是皇上被奉承了,而是让皇上觉得自己是大人物的阿玛身份被奉承了。”
扎拉丰阿想了一下假如日后弘阳隐姓埋名去科举考了个状元回来,别人那羡慕嫉妒的眼神他也得意。
六阿哥心里好笑又郁闷,不得不说老三这一招高啊,老爷子最在乎人家骂他是蛮夷,老三这学问正好证明了自家不是蛮夷,蛮夷能养出学问这么好的孩子。
八阿哥私下里复盘了一下老三的行为,跟保泰和十四说:“这招咱们学不来!”
十四问:“怎么学不来?”
八阿哥问:“哥哥在学问上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吗?有让老爷子得意的地方吗?”
十四想起老八这一笔烂字,在兄弟们里面是垫底的,还真没拿得出手的。他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要论字体,四哥才是拔尖的那个呢!
八阿哥问:“哥哥既然不行了,你呢?你的骑射冠绝兄弟?”
十四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兄弟里真不怕比较,但是和姐姐比还是差了点。”
“所以啊!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保泰说:“你们比不了,比孙子啊!”
八阿哥看了一眼保泰,保泰自己往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抽了一下,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比孙子这两位也没优势,前有弘皙后有弘阳,中间还有一个看着不错的弘晖,这哥仨目前属于第一队的,第二队的弘昱、弘昇、弘晟、弘曙、弘昐都不错。八阿哥家的弘旺就在第三队,目前没露出什么神童的苗头,十四家的孩子更小。这一项也比不过。
保泰心想还是换个话题吧,这话题再说下去结论就是怎么比都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