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拉丰阿接着讲:“最近各处来送礼的人多,按照您的吩咐,都是当场回礼。”
海棠再三强调:“不是亲戚和门人就不要收人家的。”
尽管这么说,但是想送礼的人总能找到理由。
越是临近婚礼日期,来王府送礼说话的人就越多。这时候就能看出人缘来,弘晖成亲的时候因为雍正那稀烂的人缘来的宾客并不多,虽然有很多重量级的,但是总体而言比较清静,不像是弘晖这边,如今光是来讨要请柬的人都排着队,把隔壁十一家也安排了宴席才算是勉强安排完。
为了让老额娘高兴,雍正还让人给十四放假,让十四回京来也跟着热闹一下。
十四进城的时候就是弘旺被发配流放的时候。八阿哥已经下葬,弘旺被流放,八阿哥的女儿惠太妃打算带在身边,但是弘旺不放心,经过这一年生存环境的急剧变化,弘旺已经不是去年那个单纯的小孩子了。他小小年纪体会到了人心险恶,于是他做主把姐姐嫁给了一个汉军旗的侍卫。
弘旺嘱咐她好好过日子,别和宗室来往,别和任何人聊小时候的好日子。想要活命就要做个普通人,弯得下去身段,能笑脸迎人。
弘旺自己则是打算到关外去找个普通女人结婚生子,不再回京城了。然而此时八阿哥的死忠,那些幕僚们誓死追随旧主,哪怕弘旺落魄了也要跟着他,要照顾弘旺报答八阿哥。
这些人提前一步到关外打点,而弘旺则是披枷戴锁出京城。
就在出城没多远,弘旺遇到了十四,弘旺哭着说:“侄儿也不求您拉侄儿一把,我姐姐还在京城,她那人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日后吃苦受累倒也罢了,求您在她受委屈的时候给他撑腰,侄儿给您磕头了。”
十四听了想起“成王败寇”四个字来,忍不住掩面而泣。看着弘旺被押解着离开,他脸上的泪痕擦干进城,就察觉到了弘阳成亲而引动权贵们欢聚。
在景陵待了两年都没悟出来的感慨在此间被悟了出来。十四阿哥回家后没搭理妻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半天,也反思了半天,看看自己到底是错在哪儿。
他以往埋怨哥哥姐姐们都不帮自己,从八阿哥父子的结局来看,权力之争不是争宠,是血淋淋的、不讲亲情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我亡的相争。
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老四本人还不错,还是饶了弘旺一命,换成八阿哥,说不定会把弘晖往死里整。
十四本来还想着去老额娘跟前闹一闹,想着自己都守两年了,人家说守孝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他想着自己也该搬回来了。回来后官职如何安排也需要额娘帮助说话,但是在城门口遇到了弘旺,他虽然没有大彻大悟,也没了去闹老额娘的想法了。
自己都三四十的人了,过几年都做祖父了,该明白世情了。
于是十四很低调地去拜见了乌雅氏,乌雅氏纳闷他这次怎么就显得很稳重,上次为了衣服尺码小的事儿还特意写信抱怨了一通的儿子如今稳重地请安说话,没提什么要求,就这么陪着说了一会话离开了,乌雅氏觉得跟做梦一样。
她不信老十四还能长大,都做好了这儿子糊涂一辈子的打算。心想着这小东西肯定是装可怜呢。
就让他装,看他装到什么时候!
十四从老额娘这里出来去了养心殿拜见雍正。几个哥哥都在,他没梗着脖子不情不愿,而是态度平和地和哥哥们请安,看着他们都在忙,站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他走之后让大家面面相觑,雍正都做好了和他对骂的准备,然而十四就这么走了。
老六阿哥说:“四哥,今儿太阳是从西边升的吗?”
十三阿哥则是说:“十四弟这两年的反思可见是有用的。”
十四去王府拜见海棠,海棠这会忙着呢,就说:“姐姐这会忙,回头等弘阳成亲后再请你来,咱们再好好的说话。”
十四从王府出里去拜见桂枝,桂枝拉着他说:“老爷子都去世两年了,你都在景陵守两年了,这两年来人情冷暖你感受到了吧?等你回来别再折腾了,去兵部踏踏实实地当差吧,别让额娘和我担心你。”
十四则说:“弟弟这几日想好了,回来后不当差了,贝子的爵位给我儿子,我自己在家养花弄草,偶尔去拜见额娘,就这么悠闲地过后半辈子吧。”
桂枝皱眉:“你别在我跟前弄鬼,你是怎么想的?”
“弟弟真是这么想的,都想好了,也不在京城住,以前老爷子给弟弟分了一块庄子,就在昌平,弟弟日后就搬去做个富家翁。要是你们觉得太远,咱们来往不方便,我就去城外买百十亩地,种草种花都行,弟弟不想再参与朝里的是是非非了。”
桂枝看他那模样不像是装的,就说:“你先别这么打算,你先回去冷静考虑一番。”
十四从桂枝家里出来去了隔壁的平王府,平王的小女儿前几日夭折了,他哭了好几天,今儿听说十四来了才出来见面。
平王是伤心女儿,十四是为这半辈子的轻狂叹息,两人对着愁眉苦脸。
十四说:“我打算好了,往后自己把自己圈了,日后就不问外面的事儿,过一日少一日吧。”
平王皱眉:“十四叔,您还年轻啊!”
十四说:“一旦顿悟就发现天地宽阔。”人这一辈子一旦走错了路,想回头很难。十四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老爷子生前给老四捣乱没什么,那时候老爷子看着呢,老爷子都没说什么,他老四能说什么。但是老爷子驾崩那一刻他的糊涂让他断送了日后所有的好日子。
他此时能好好的坐着和平王说话是因为老额娘还活着,若是这个时候给老四服软日后还有活路,再蹦跶,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再去给父母守陵,而几个儿子就和弘旺一样披枷带锁流放到关外。
父母和孩子,他怎么能舍弃呢?夺不了江山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十四跟平王说:“我已经决定了。”
第548章 大雪天
就在弘阳成亲的第二天,海棠和扎拉丰阿早早地起来等着小两口来敬茶。
扎拉丰阿养的一对狮子狗绕着海棠撒娇,虽然海棠不喜欢这对狗子,也没到看见就要打杀的地步,任凭这狗子在自己身边打滚露肚皮作揖撒娇。
扎拉丰阿很喜欢这对狗子,把其中一只抱起来,还用红色丝带给狗子们扎小辫子。
这时候门口的太监小跑着进来,几个侍女捂着嘴笑着进门,跟等着的海棠和扎拉丰阿说:“主子,大阿哥和福晋来了。”
扎拉丰阿把狗子放地上说:“出去玩吧。”
然后两个人坐好,等着小夫妻进门。
新媳妇进门海棠还是给了笑脸的,跟儿媳妇说:“进了咱们家的门就是一家人了,日后有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来跟我说。”她这是心里话,并非是应付今日这场面而说,然而儿媳妇能不能听见去海棠就不知道了。
新媳妇点点头,海棠让人给了见面礼,打发他们去宫里请安。
昨日孩子成亲,扎拉丰阿忙里忙外一日一夜没睡着,此时觉得眼皮很沉重,就跟海棠说:“格格,奴才回去睡个回笼觉。”
海棠也累了好几天了,但是她此时不困,就是累,点头说:“去吧,待会中午起来吃饭。”
扎拉丰阿回卧室后海棠去书房拿了一本书,这些年来案牍劳形,很久没这么悠闲地看过书了,她歪在炕上,看了一会眼皮很涩,闭上眼睡着了。
此时弘阳两口进宫,因为王府就在海子边上,进宫很方便。先去拜见雍正,此时雍正和几位总理王大臣在开会,就没见,给了丰厚的见面礼,让苏培盛陪着他们去拜见乌雅氏。
此时雍正在聊的事和刑部也有些关系,雍正说:“这事儿朕直接下就行,不必让阳儿来回话了,让阳儿也歇几天。”
此时被他们讨论的是封丘县罢考之事。
这件事要从去年说起,去年除了摊丁入亩这项改革之外,还有一项就是“官绅一体当差纳粮”,和火耗归公一起,这三件事把地主士绅们的特权给收缴了,民间的反对声很大,骂声一片。
去年海棠亲自巡视京畿,就有士绅地主闹着围攻官府,被海棠询问是否要造反!结果这些地主们害怕被扣一个造反的帽子,于是散了。在别的地方,地主们更大胆,趁着朝廷查亏空的时候,诬告推行摊丁入亩一体当差纳粮的官员勒索受贿等。
有句话说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这其实和夺人钱财是一样的,民间编排雍正的难听话很多,海棠自然也没逃过悠悠众口。似乎抹黑一个人总是从下三路下手,她的形象在民间也很不堪,传说她在外面养了很多面首,还有人写她的小黄文,把雍正气的让粘杆处的人一把火烧了。
单说推行这几项改革的时候,民间和官场的阻力一样强,甚至有些地方出现官官相护,最典型的就是今年夏天爆发的另一个案子,令雍正大为光火。
山东巡抚陈世倌的弟弟陈世侃就是地主乡绅,他们的父亲陈诜官至工部侍郎,陈世倌是陈家第二代官员,他还有个儿子叫做陈家洛。
江湖传言说弘历就是从陈家抱养的,也不问问雍正有儿子为什么还要抱人家的。江湖还有传言,说弘晖就是雍正强迫热河行宫附近的民女生的,这些人也不看看热河行宫是哪一年修的,而弘晖又是哪一年出生的。
陈家是浙江海宁人,陈世倌的弟弟陈世侃家的家奴在同乡的一个肉铺里面赊账,肉铺主人去要账,结果发生了斗殴,后来这事儿闹到了公堂上。浙江巡抚黄淑琳审问这案子,让陈世倌坐在后堂观看现场且当堂杖毙了肉铺主人。这是典型的官官相护和士绅勾结。
消息传出民间反应激烈,商人罢事。这事儿传到京城,雍正命杭州将军安泰和浙江布政使佟吉图联合审理。
后来这两位上折子称,打死人是有的,罢市这件事不存在。
曹寅从江南走后,留下庞大的密探网遍布江南,雍正的心腹就接手了这个密探网。这俩人想用折子蒙蔽雍正简直是痴人说梦,于是雍正大骂这两个人,要求秉公办理。
陈世倌看雍正不许徇私,心里害怕,上折子为自己开脱,还说家里有八十老母,被这件事吓得“寝食俱废”,将要“风烛难保”,求皇帝高抬贵手从宽发落。这话要是对康熙说没准就真的过去了,但是雍正就不是那慈和的人,又把陈世倌骂了一场,说他“因私而废公,器量何其褊小”。
最终这件事里面出现的官员没一个有好下场,都是一撸到底,陈世信也被革职,陈世倌还想在日后谋求起复,对外说是老母病重要回去侍奉,尽可能不提自己被罢官。
如果说陈世信身上发生的事更多是官官相护,那么河南封丘发生的事儿则是典型的土豪劣绅想干预官府决定。
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件事推行的时候,反对最激烈的是读书人!
当时封丘县知县唐绥祖为加固黄河堤坝,要求全县按田出夫,一亩地出一个人,去黄河岸边修堤坝。根据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规定,这次出夫不仅仅是百姓,还有地主和读书人。不管土地的主人是什么身份,一律按田亩出劳力去干活。
去修堤坝和加固城墻修路一样,属于徭役的一种。徭役分为力役和兵役两种,力役就是无偿劳动。以往读书人有了功名后跳出服徭役的范畴,当是有一种现象,就是有人有了功名后亲戚们带着田地来投奔,把田地挂在读书人的名下,这就是逃避纳税和服徭役。现在又说大家一起当差纳粮,因此读书人反对得最激烈。
他们辛辛苦苦考出来就是为了做人上人,难道现在还要和泥腿子一样去服徭役?这不就是白考了吗?
随后封丘县的生员们一体反对,说自从盘古开天地,读书人一向是免除徭役的,这规矩都几千年了,凭什么现在让我们去服徭役,真的去了那就是斯文扫地!
于是在夏季黄河水位上涨的时候,知县巡视河岸,被生员王逊、武生范瑚等人拦截,要求知县唐绥祖收回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要求,豁免他们读书人服徭役。
知县当然不同意,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是皇上主推的,他就一个七品芝麻官,有什么本事收回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规定!没多久,河南府的学政官张廷璐在开封主持考试,封丘县的读书人罢考,他们不考也就算了,还冲进考场抢夺别人的卷子,不许别人考。
这事儿闹到京城,吏部侍郎和刑部侍郎一起去河南查案。随后把带头闹事儿的王逊、范瑚等人逮捕,随后刑部侍郎送上折子,是对这次参与生员的处理结果:凡是参与者革除功名,带头闹事的头目监后斩。
现在放在雍正跟前的就是这个折子。雍正对这个折子的处理很满意,不想当个顺民就如他们的意,死了一了百了。
他觉得革除功名还不足以警示别人,就说:“再有这种抱团罢考的,就全部停考,日后也别考试了,不想考永远不用考了。再有闹事的从严从重处罚。”
此时在慈宁宫,乌雅氏看着月娥高兴地拉着她说话。
皇后和年贵妃也在,都在含笑看着,时不时地夸几句小夫妻甚是般配。
这时候宫女进来禀告,说弘昼阿哥来辞行。屋子里年轻女眷们避开,弘昼耷拉着脑袋进门,拉着一张脸委屈地跟乌雅氏说:“祖母,孙儿这就走了。”
乌雅氏看到他的长脸了,就笑着说:“你这孩子,快别这样,让你皇阿玛看到又骂你,让你出去当差呢,你就该欢喜些。他前几天还说你们这些小孩子个个不求上进,针扎不动,抽几鞭子都不知道动弹一下。”
弘昼说:“当差没什么,就是这大冷天出门也太受罪了。”
乌雅氏又说:“你别挑三拣四了,你皇阿玛当年出去当差,风里来雨里去,比你辛苦得多,都没听他抱怨一声,你也不许抱怨。”
弘阳笑着说:“祖母,他这是撒娇呢,待会孙儿送他出去再来陪您说话。”
弘昼就从乌雅氏身边起来跟皇后告辞,说:“皇额娘,儿子走了,儿子过几日就回来了,给您带山东的土仪。”
皇后说:“路上慢着点,照顾好自己。”
弘阳和弘昼从慈宁宫出来,一起走在宫道里,因为天冷了,这紫禁城的穿堂风一吹,感觉骨头缝都是凉的。
弘昼说:“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倒霉,这倒霉差事怎么就轮到我了呢?”
弘阳笑着说:“你别卖乖了,有人想去还去不了呢。”弘历就想去,没去成,这真是想去的不让去,不想去的催着去。
“我是真不想去!大冷天的谁想出门。还是去山东,很远啊!”他看着弘阳问道:“哥,咱们商量一下,要不你去?这是去孔家啊,诶,这是和读书人结缘的大好事啊!只要你提,皇阿玛肯定愿意。”
弘阳还真不稀罕,就说:“让你去你就去呗,我额娘和阿玛大半年不在家,我要侍奉额娘和阿玛,再来舅舅跟前当差。”
弘昼苦恼地揉脸。
路上遇到了弘时,弘时捧着图纸路过,看到弘昼还在磨蹭,就问:“你怎么还没走,早去早回来啊!”
弘昼听着很像是早死早超生。
他就无精打采地说:“那行,我走了。”留下两个哥哥,带着人出宫去了。
弘时就说:“这是好差事,皇阿玛疼他才让他去呢,你看他那模样,去祭拜孔圣人还不乐意。”
弘阳说:“大概是他不爱读书吧。”
今年夏天,因为雷击导致孔庙失火,大殿及附属建筑都被焚烧殆尽,衍圣公孔传铎上奏给雍正。孔庙失火这是大事,和康熙一样,雍正也在笼络读书人,尽管他和读书人互相看不顺眼,似乎笼络的效果也不好,但是该做的事儿还是要做的。雍正对孔庙失火表现得很积极也很关心,调拨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重修孔庙,还调派了大量工部官员去现场督促施工,半年时间把孔庙重新修缮完毕,因此雍正派弘昼去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