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官员翘首盼望,从去年盼到今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海棠,海棠刚来就要查盗卖水泥案,这和本地官员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别的省份安置棚民都是银钱开道,当地官府只要乖乖配合就行,到时候组织民夫各处兴建工程,这些工程兴建或者买卖都会再交一笔税,这笔税的十分之一就是养廉银子。这些工程做完之后,官员还可以觍着脸地从里面再分一点儿功绩。所以安置棚民这件事对于官员来说既可以收获名,又可以收获利。自然对这件事很上心,每日翘首盼望,盼到了之后又个个踊跃。
虽然每个省的情况不一样,办法也不一样,然而万变不离其宗,亲王每到一处都是有大量的银钱来往。可是到了本地却是步军聚集水军游弋,这架势不像是来安置棚民,倒像是来平叛!
本地官员聚集在一起,个个眉头紧蹙。
其中就有官员说:“下官去年就听以前的同窗说过,说这位主子从京城出来,其实是领了两个差使,其一就是安置棚民,其二就是改土归流。或许她老人家的想法是先把改土归流的事做完再安置棚民?”
不少官员都纷纷点头。
就有一人说:“勇王这位主儿一向是善啃硬骨头,八成是把土司们当成绊脚石,想的该是先把路平了才好办事。”
大部分人都赞成这类说法。然而也有一些人皱着眉头:“可越是如此,越应该召咱们前去问询才对。她老人家从京城来,天高皇帝远,对于这南边其实是两眼一抹黑。若是没有咱们在一旁辅助,这地方有多少土司她老人家都未必能弄清楚,不该抛开咱们直接干啊!”
这种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现场又是一群点头的人。
接下来这群人商量,看谁有亲朋故旧在随行的队伍里面做侍卫或者是属官,找这些亲朋故旧们打听一下这位主儿到底是葫芦里面想卖什么药。
就在这群人扒拉自己的关系网的时候,海棠卫队的侍卫就来找人,言说亲王明日相召,有话要问。也不是只找一两个人问询,而是分批召见,所有人都有份。
这一下当地官员们纷纷眉开眼笑个个喜气洋洋,瞬间觉得找到了以往的感觉,这才是正常的官场节奏。
大家在次日按通知时间排好了队,跟着侍卫进入海棠借驻的府邸。
海棠坐在堂上,身边是六部跟来出差的司官堂官们。
此时这些官员们请安完毕站好后,吏部官员出面证实这些官员都是本人,没人冒名顶替。
随后就有人把他们的履历送上,海棠已经看过了,此时大概翻一下,问刑部官员要卷宗看。
有问题的官员当场带走,现场任命随从的候补官员。没问题的留下安抚,同时要求他们协助安置棚民。
排在后面等着被召见的这些官员们就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事情,进去的那些同僚们都认识,但是出来后怎么有一大半儿不认识。
而且出来的这些人有的面容兴奋,有的如丧考妣。这些出来后不认得的同僚们穿着崭新的官府,显得非常高兴,热情的和大家拱手见礼。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本地的衙役在侍卫们带领下封存犯官的私人财物、逮捕家属、扣留往来的书信和账本等。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没进去的官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时候,个个目瞪口呆:原来是先整肃官场,针对贪墨的官员立即问罪。
有的人吓得当场腿软倒在地上,有的人觉得好魔幻啊,怎么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出乎意料啊。
有个年轻的官员喃喃地说:“哦,怪不得我觉得这随从太多了,原来早就有备而来啊!”
第572章 盛夏日
海棠这里也不审问这些人,把犯官交给刑部押送到京城,怎么处理是京城那边雍正说了算,他们的家属属于第二批押送的人员,要在之后的一个月内押送完毕。押送路线云南商品进京的路线,这些犯人被捆起来和货物一起送往码头,靠货船送到北方。
这些人被送走后新官员就开始走马上任了。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海棠带来的官员,对改土归流这件事上下一心,表现很积极。
没有被海棠约谈过的土司顿时人心惶惶,这才发现前几天不仅仅是处理贪腐官员那么简单,也是直接断了流官和土地勾连,避免他们唱双簧应付。
这真是步步危机,大难临头才知道不妙,很多上了年纪的土司这才感慨:这可真是马上得功名的人物,果然是胸有丘壑走一步算计十步。
随着海棠带着侍卫拖着神威大将军每到一州邀请土司前来相聚的时候,土司们纷纷感慨这就是传说里的鸿门宴。
土司的地盘都不大,最大的也就是一州规模,小的就是一片山头,靠着巴掌大的地方和朝廷对抗就是以卵击石。特别是朝廷眼下如日中天,为了保住一家人的性命,大部分土司都乖乖交出权力,俯首称臣。也有势力庞大仗着地势险要的土司不同意改土归流,侍卫们把一路背着的霹雳弹通通送给了他们。
使用火器有严格的规定,一直以来都是炮弹分离。加上山路难行,霹雳弹都是装在背篓里背着的,一口气打出去了许多,算是减轻了重量。至于神威大将军,自然是靠驴子拉着,但是很多地方都要人抬一下。
靠着神威大将军,海棠带着官员和侍卫几个月内走遍了滇地各处,不可谓不辛苦。关键是这地方不冷不热,但是紫外线很霸道,才半个月,海棠的皮肤都已经被晒伤了,每天把自己包得只露一双眼睛赶路。而且她爬山都是手脚并用,手磨出茧子,鞋子都磨烂了几双。
整个队伍从刚来的时候光鲜亮丽到三个月后如要饭花子一样,这模样活脱脱的在逃难,回到昆明把扎拉丰阿吓了一跳。
“格格,您怎么成了这样子?”
“不成这样子成什么样子?”海棠回到卧室抬手看看自己磨烂的袖子,人家说北方人善于骑马南方人善于操舟,海棠觉得山民还善于爬山!
她直接往床上一倒,就听见自己浑身的骨头在响,舒服了!
好在这省的事儿办完了,下一步就是入川。李太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海棠觉得这里的山都已经够难爬的了,不知道川蜀的山究竟难爬到什么地步,忍不住叹口气!
自从看了这里的大山,京城附近的山在她眼里就成了丘陵!
得知她准备离开,本地的乡绅和官员要设宴给她饯行。
海棠和扎拉丰阿一起赴宴,席间自然免不了对着远在京师的雍正颂扬一番,接着就是在场宴会上的人员对海棠吹捧,说她不辞辛劳海棠还能坦然接受,说她爱民如子海棠也能厚着脸皮愧领了,说她谋算如神海棠微微一笑。
海棠这才是厚积薄发,从领到差事的时候就开始阅读大量的文书,在庞大的记载里面寻找蛛丝马迹,派人实地考察,再和来过一次云南的弘晖深入讨论,过年的时候和滇籍官员不停聊家常,再查看最近五年整个省的各种数据,对本地各行各业深入了解……积累了两年谋划了两年才敢动手。
而这里没什么棚民,这里主要的问题就是改土归流,把零零散散的土司剿抚了安置流官。这是第一步,真正重要的是第二步,也就是治理,避免土司势力卷土重来。
所以海棠在离开的时候跟鄂尔泰说:“本王走出了第一步,这件事成还是不成,你走的第二步才是最关键的!”
鄂尔泰再三保证,海棠这才带着休整过的队伍入川。
她的信和折子随着大量文书被装在箱子里让水军带回,水军护送这些文书到京城,用最快的速度送往园子。弘晖同时带着自己的人从另外一条路入川协助海棠。
与此同时,晋商押送的银子也到了。去年弘晖用海棠的名义借钱还打了借条用了海棠的印信,今年晋商很积极,海棠的字据都没写一张立即从平遥所有票号按照比例提了银子亲自押送入川,预备着海棠用。除了晋商,一些别的商帮也翻山越岭赶往川地,希望能找到商机。
就在海棠赶路的时候,她的信和各种文书送到了京城,御前侍卫们在书房门前检查了箱子,压根没经过分类等过程直接送到了御书房里面。
此时是夏天,整个京城都很热,雍正让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送各处家眷到热和行宫去避暑。他则是留在京城把一个宅男的本色贯彻得淋漓尽致,除了书房寝宫和几处农田,他都没往别的地方去,每日都在这几处地方打转。和康熙那闲不住的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他是非必要不会出圆明园的大门。
也因此朝廷里面的官员都在京城苦苦熬着盛夏,十分怀念前几年跟着老爷子去热河避暑的快乐日子。
皇子中,李氏的两个儿子和年氏的三个孩子都是跟着去养病的,弘昼是去给皇后跑腿的,所以弘时和弘历留下干活,并没有跟着一起去避暑。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雍正书房里放着好几处巨大冰鉴,大瓷缸里面堆放着融化了一半的冰块。雍正偏胖,本就怕热,穿着轻薄的衣服左手摇扇子右手拿毛笔,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折子。
弘历让侍卫把箱子抬进来,跟雍正说:“皇阿玛,九姑妈让送来的东西到了。”
几只大箱子放在了书房的地毯上,把空地都占满了,苏培盛往外一看还有两只大箱子没抬进来。
雍正说:“都抬进来,找个角落里堆着,把门关上免得冷气跑出去了。”
侍卫把箱子全部抬进来堆好,把装着海棠信件和折子的盒子递上去后都退下了。
门关上,苏培盛帮着打开盒子,雍正先看信。看完信他把信装进盒子里,把眼镜摘了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腰臀酸痛,用胳膊撑着桌子试了两下没站起来,被苏培盛扶着才站起来。
雍正揉着腰说:“都说创业艰难,这守业更难。”
弘历发现皇父步履蹒跚才惊觉他露出了老态。此时的皇父和几年前的阿玛完全不一样。几年前那时候他意气风发人还很年轻,而做了几年皇帝后,他不仅没变得更加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反而显得苍老了许多。
雍正的饭都是坐在书案上吃的,而且长时间坐着腰臀气血不通,每次站起来都觉得浑身酸痛。
他因为刚才看了海棠的信,心里感慨良多,每当这时候他才发现治理国家是如此困难。人家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或许说这话的时代是这样的,反正他当皇帝发现靠论语治国是行不通的!
哪怕从小看着学着,在坐上皇位后也要说一句,治国真难啊!
他生出一些惶恐来:自己这一代人死了,下一代人怎么治国?
而且不是一两个贤臣贤王就能扶保朝纲,必然是要有一群人才行。
他一边在地毯上到处走动活动气血,一边想着下一代的小辈,深恨这些小东西们不努力不上进。他跟弘历说:“今儿晚上你把你那些兄弟叫来,让他们来陪着朕用膳。”
弘历聪慧,心里猜度着皇父的心思,立即把“兄弟”范围给划出来了。
到了晚上热气消散,苏培盛打发小太监们抬走了冰鉴,把各处窗户打开透气,劝说雍正:“皇上,天黑了,不如先用膳散步,晚上再看?”
雍正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是红霞满天,再过一会儿就天色暗了,点点头,看着太监们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锁进柜子里,放下眼镜扶着苏培盛的手起来,问道:“那些小东西们来了吗?”
苏培盛扶着他躬身回答:“来了,在外面树荫里面说话呢。”
雍正出去,走了几步转了个弯儿看到一群人在树下说笑,这里面有自家的弘时,弟弟妹妹家的弘阳弘杲弘昌弘明弘春,还有桂枝家的穆禄,加上几个幼弟,也是好大一群人。
雍正就说:“都来了,走吧,一起转转,等会儿用膳。”
这次吃饭用上了大桌子,在饭前雍正照样是要先扯一通,重点就是告诫兄弟和子侄们要记得祖宗创业艰难,要看到眼下守业艰辛。
今天海棠的信件到了京城,弘阳已经知道了,他想着八成是额娘在外面遇到麻烦了,要不然舅舅也不会这么啰哩巴嗦。
他忍了又忍,陪着舅舅散步吃饭后才敢问:“四舅舅,是不是我额娘在信里说了什么?是不是他们二老在外边儿遇到什么难事了?”他想问有没有给他的信,心里面想着就算是额娘比较忙不给自己写信,阿玛最起码会写一封吧。
雍正这会儿才发现妹妹两口子没给孩子写信!
看到舅舅的表情,弘阳就知道没有自己的信,脸上顿时露出失望和难以置信。
雍正一边在心里埋怨妹妹两口子也忒不靠谱了,居然不写信给孩子。妹妹是忙,算情有可原,但是扎拉丰阿那就是个闲人,怎么把这样的事给忘了?
弘阳说:“舅舅,我想去找额娘。”
他媳妇和闺女跟着去热河了,反正家里就他自己一个人,回头媳妇女儿有祖母照顾,就是他不在家也没事儿,因此弘阳就萌生出去走走看看的想法,重点是要出去看望父母。
孩子都这么大了,人家说成家立业,他都已经成家了,也该出去见识见识。
雍正考虑了一下,点头说:“行啊,朕准了,就是你要去的地方远,舅舅不放心,等舅舅把人给你配齐了你再去。放心,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雍正一方面亲自给弘阳找靠谱的侍卫,这些侍卫不仅人要稳重,还要见多识广,更有随机应变的本事。又让弘时亲自去车道衙门安排车厢,务必让弘阳在火车上舒舒服服地坐完半路。这边安置好之后,该带的行李带了,该拿的东西拿了,侍卫们也都安排好了,弘阳把自家王府的事情给安排了下去,回想了一下,各处都是万无一失,便坐车到了西安,出了西安就要靠自己走过去了。
海棠入川后最开心的是扎拉丰阿,这里的美食很多,怎么说人家川菜也是八大菜系之一,美食底蕴很深厚。
在这里安置下来之后,两人经常一起吃饭,此时夏日晚上,饭菜摆在庭院的桌上,周围很安静,这样的环境让人由衷的感到放松。
出来吃饭的两人闻到香辣的味道让人觉得食指大动。扎拉丰阿说:“自从来了之后每天吃的都不重样,这里的酱也好吃,就算是没有下饭的菜,就着酱奴才都能吃两大碗面。”
海棠摇着扇子说:“京城的六必居卖酱菜挺好的,这里的泡菜和酱菜也能卖出去啊!”
川蜀的泡菜真的是五花八门,海棠最爱的是酸豆角。海棠是在江浙一带见识过的,人家的酸菜一碟子都能卖出不少钱,像是这里的泡菜装在小坛子里运出川蜀,也是个挣钱的路子。
川蜀大地本来就物产丰富,从蜀锦到铜,都能卖出好价钱,唯独交通不太便利。
海棠觉得川蜀大地的商业已经很成熟了,压根儿不需要自己多引导,自己只要把长江水运给打通,畅通无阻增加运力,就可以让川蜀的日子蒸蒸日上。
海棠看得也没错,川蜀的乡绅们和来往商户觉得海棠只要解决了夔关问题就是川蜀的青天大老爷。
夔关是川东夔州(重庆奉节)的一处税关,来往的商船都要交税,这里是整个川蜀的财政支柱,每年税银在十五万两左右。此关在明朝设立,后来明末清初因为战乱关闭了一段时间,康熙年间再次设立,夔关也是此时天下最大的常税关卡。
其实在整个长江水系,有夔关、荆关、武昌关、九江关、芜湖关等税关,这是商税的主要来源之一。夔关这地方除了卡在咽喉处收关税商船不乐意路过外,重要的是这里的地势很恶劣,险滩林立,每到夏天因为地势恶劣十分危险,导致没有商船路过。到了冬天,这里商船如流,十分兴旺,因此这里收税分淡旺季。
在康熙年间,那时候年羹尧还在四川做官,四川的文武官员关于夔关是否要迁徙到别处吵得不可开交,这事儿吵到了康熙跟前,康熙觉得夔关的位置很重要,因此就没同意迁徙。
现在川蜀百姓的诉求是要么迁徙关隘,要么整修夔关。
海棠一口答应整修夔关!
她早有整修夔关的主意,但是此时江水上涨,想要整修也要等到秋冬水枯季节,因此现在先安置棚民。同时因为需要大量的水泥,这里也要建造水泥厂。
川蜀大地想要安置棚民很容易,在几十年前,因为战乱等各种原因,川蜀大地是地广人稀的状态,在康熙年间从湖广一带向川蜀迁徙过百姓。这里虽然有棚民,只要妥善安置就能融入当地,而且川蜀的商业发达,无论是开矿还是纺织再或者种植都有各行各业的拳头产品。要是商业不发达,夔关这种分淡旺季的税关也不会称为天下收入最高的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