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拉丰阿的想法就是留给后人点东西,女儿这么一说,还正中下怀,立即说:“这主意不错,这些人像咱们自家关起门来欣赏就行了,不必拿出去给人看。”
于是决定把自己初次见到海棠的一幕画下来。
他回去后吃完晚饭,把自己的画具搬到了卧室。
海棠正在灯下读书,看到他开始摆弄颜料,有些颜料的味道确实难闻,想把人给赶出去。但是想到当初在屋子里养盐宝了很多年他都没说什么,自己在卧室里半工半娱乐人家也不说什么,就默认他蹬鼻子上脸。海棠还让人把灯架子上的蜡烛点燃,让他站的那片地方更亮一些。
扎拉丰阿在一块两尺见方的画布上涂抹,到半夜了还在忙,海棠心想今儿奇了怪了,游手好闲了半辈子突然开始努力了!
就起来过去看一眼他画的是什么,结果一看,海棠目瞪口呆。
这幅画已经是半成品了,炕上坐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青年,炕边三个胖墩墩的孩子脏兮兮地看着对面坐在椅子上的一老一小,小的藏在了老人身后偷看三个小的。
目前这幅画还在完善细节,比如高高隐在暗处的宫灯,墙上的画,地上的地毯。
海棠对着站在中间胖墩墩的自己看,梳着朝天辫,双手背在身后,显得乖巧可爱,特别是那圆乎乎挺着的胖肚子都把衣服顶起来了。
扎拉丰阿把画笔放进笔筒里瞥到海棠,笑着问:“格格,怎么样?”
“你这都入神了啊!半夜三更还不睡。”
“格格要早点睡,奴才晚睡一会无妨。您既然来看了,如何?”
“好是好,就是这是榻,不是炕,还有汗阿玛穿的不是蓝色衣服。”
扎拉丰阿说:“榻好说,改一改就行了,衣服不能改,花红柳绿不如一青啊!”
海棠记得策妄阿拉布坦吐槽过满人喜欢黑不黑蓝不蓝的石青色,石青色就是满人权贵里面的高级色,是除了黄之外的富贵色,别管喜不喜欢,海棠有好多衣服都是石青色的。
扎拉丰阿说:“高坐榻上,穿石青色,后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是圣祖爷了,所以这颜色不能改。您看还有哪里不妥?”
“别看十哥现在瘦,以前是很胖的,你要把十哥画得更娇憨一些,九哥再瘦一点,再高一点,其实他们两个都比我高。”
“这好说,油画好改。”
等扎拉丰阿彻底完工,蜡烛只剩下一点点,外面也要天亮了。
扎拉丰阿想起太医嘱咐,让海棠不能熬夜,瞬间生出悔恨来。刚要说话,海棠则是笑了起来:“仔细看看这幅画比四哥弄出来的那个行乐图有意思得多,不如这一段时间我给你打下手,趁着我休息的这一个月你多画几幅。”
“格格想画什么?如果是大尺寸的,一个月或许画不完,这也就是尺寸小,屋子里暖和干燥,再换个地方,颜料就干得慢,一两个月都不能完工。”
“你不如多画一些,哪副颜料干了就接着画哪副。”
这也是个好主意,他问:“画什么?”
“自然是画本王的一生了!这差事也只能你来做。这尺寸大小就行,日后画成很多幅,排列起来,从这边走过去看到那边就能看完我的一生,你一定要活得比我长,这样才能有始有终。”
扎拉丰阿听她的口气生出几分畏惧来,他赶紧拦着:“格格,如今年纪大了,不要轻言生死,你说起这个来让奴才胆战心惊。”
“画不画?”
“画,肯定画。”
“那就行。”
第613章 说老贼
海棠在家休息了几天,十四阿哥来西郊看望海棠,并接海棠去汤山行宫。
“额娘听说你在家休息,心疼得睡不着,要把你接过去住一阵子。”
海棠不想去,老额娘跟前去一会还行,去的时间长了母女两个都不舒服。海棠就说:“你先回去跟额娘说我过几日去看她,我这走不开,还要照顾我孙子呢。”
十四的冷哼一声:“说得跟真的一样!你照顾过你孙子吗?不都是下面把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趁着乖巧的时候送来让你抱抱?说得你要昼夜看顾一样。”
这破弟弟太不可爱了!
十四看不到姐姐想抽他的眼神,开始吐槽起一些贵妇的做派:“你们啊,总是冒领功劳,就比有些人压根不知道厨房的门朝哪里开的,让人把粥熬好,好一点的亲自端着,大部分都是让下面的人端着,然后睁着眼说瞎话,说那时她做的粥。要是真的,这粥还能吃吗?”
扎拉丰阿对着十四使眼色,十四问:“你眼怎么了?”
扎拉丰阿心想这小舅子没救了!
海棠问:“你要是遇到这事儿会拆穿吗?”
十四梗着脖子说:“自然要拆穿啊!我前几天刚把我媳妇说了一顿,她学人家,人家是从厨房端出来一点都不动,她还往里面撒了一把白糖,那是齁甜齁甜的,都发苦了。我说她是想甜死我,她就说我没良心,她辛辛苦苦做的粥我不体谅她辛苦还骂她,她要去告诉额娘!我能惯着吗?我自然不会啊,就当场拆穿了,她现在还不搭理我呢。”
海棠揉了揉脸,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四催她:“赶紧走,住到月底你回来给你孙儿办满月。”
海棠跟扎拉丰阿说:“我去住几天就回来,下午孩子们回来了你跟他们说一声。”
乌雅氏住的宫殿还是当初海棠出钱给老祖母翻修的寝宫。这钱没白拿,老祖母住过轮到了老额娘,海棠在这里很是感慨了一番。一眨眼老祖母都去世很久了,久的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
乌雅氏先是看了看海棠,就说:“你也该歇息一番了,咱们娘俩在这里住一阵子,你多陪陪我。”
海棠问:“枝枝怎么不来?”
“别提了,英儿八成是有身孕了,你妹妹这几天在等个好消息呢。”
“是吗?”
“是啊!你们自从有了孩子,把父母抛在一边不管了,都不来我跟前了。”
“这不来了吗?我都不管我家的孩子来陪您了。”
乌雅氏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我不让你兄弟去接你,你会来?”
海棠还想跟着她斗几句嘴,就听见外面通报说惠太妃来打牌。
海棠赶紧起来到门口去接她,就问:“大哥最近还好吗?”
惠太妃说:“也就那样了,年轻的时候不保养,老了一身病,就这样还偷着找酒喝,把我们个个气得倒仰,我是管不住他了,就跑来和你额娘做伴。”
海棠被拉着陪他们打牌,打的时候就不带脑子,乌雅氏生气地赶她:“去去,出去玩去,别捣乱了。”
海棠就从行宫出来,去宫外的田野里看看。
冬小麦已经发芽,在寒风中摇晃着。海棠心里就着急,她盼着化肥这种东西出现,但是化肥和军事有着密切的关系。
就目前而言,火药的制作水平还不足以先进到出现化肥。
海棠急得抓耳挠腮,因为最近几年人口又出现了增长,就目前的农业水平而言,想让所有人吃饱单靠种地是不行的,必须进口粮食,每年进出口商行都要捎带粮食进口。虽然有商船来往美洲,海棠不敢让人直接把拉丁美洲的农作物带回来,因为担心生物入侵。担心对本就孱弱的农业带来致命打击,所以每年进口粮食都是从南洋和南亚次大陆进口。
这种年年靠进口的事情怕的就是有人卡脖子,一旦进口粮食的事情停下,国内立即会有人吃不饱。因此雍正不停地建造粮仓,一开始储存一年的粮食,到储存两年的粮食,到如今要储存三年的粮食。要保证三年内全国颗粒无收外面不能进口也有饭吃。
这真是饿怕了,到现在哪怕是海棠也是谈饿色变。
修建铁路最大的作用就是运粮方便,去年从山西向着甘肃青海修铁路,下一年就能通车,今年西北大旱,赈灾粮食就是靠火车运送的。
海棠沿着这些土地走了很远,到天黑了才回去。回到行宫陪着乌雅氏吃了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海棠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感觉到一阵阵冷,过了一会儿就感觉燥热。
她知道这是发烧了。
海棠跟傲霜斗雪吩咐:“你们悄悄地把太医请来,就说我有可能得了风寒。这事儿先别让太后知道,免得老人家担心。”
太医过来诊治,确实是得了风寒,八成是下午吹到了凉风。晚上睡觉前喝了一大碗药汤。
第二天海棠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自己也起不来了。本来说要来这里陪陪老额娘,结果整个人又躺下了,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这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乌雅氏也顾不得玩儿了,整日守着海棠,本就是一场普通的风寒,结果在床上躺了十多天。
这十多天不能说水米不进,几乎是靠水活着,就是白粥都吃不下去,厨房送来稀薄的面汤,里面打了蛋花,海棠闻到就觉得腥臭难闻,厨房又送来了一碗更稀薄的面汤,这才让她喝了下去。
等海棠病好了,她的假期也快过完了,也到了大孙子过满月的时候。
海棠就跟乌雅氏说:“你让我回去接着忙吧。我若是接着干活儿,一忙起来倒也没别的功夫去东想西想也不会到处闲逛,更不会生病。我一旦闲下来就感觉浑身不舒服,吸口气儿都觉得浑身难受。”
乌雅氏嘴里说着:“你这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还是让扎拉丰阿把人接回去了。
回到郎惠园之后,安康坐在床边问海棠:“祖母,您好了吗?您走了之后玛法也走了,说您病了,我可想您和玛法呢。”
“祖母也想你,祖母好多了。”
海棠回来后,这些小辈都来看望,连出嫁的侄女们也来了。海棠还特别讨厌这样的繁文缛节,觉得还不如在热河行宫待着呢,在那里最起码安静一些。
别人来了,海棠敷衍几句就装出一副疲惫的模样,这些人不会久坐,说几句话就走了。弘晖带着孩子来了之后,海棠倒是想和他聊一些民生,就从当初康熙每年巡视京畿说起,从巡视说到了粮食安全,因此显得忧心忡忡。
关于粮食安全的事儿弘晖也有思考,两人说了半天,最后弘晖带着老婆孩子在这里吃了饭才走。
海棠和弘晖聊了很多,晚上睡觉前复盘今天的行为,就和扎拉丰阿说:“看来额娘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劳碌命。以前想着休息,现在休息了才知道还不如去干活呢。与其这样,我不如等孙子过完满月之后就出去接着当差。”
扎拉丰阿想拦着,可是想想,海棠在家就很没意思。别的女人会的那些或者喜欢玩儿的那些海棠通通不感兴趣,而且她也不太喜欢逗孙子,似乎天下祖母和她都不一样,因此在家的日子就觉得憋闷,与其这样不如出去。
他也没拦着,就说:“这事您看着安排,等您出去了,咱们家今年的大事儿也办完了,奴才就在家里边儿接着画画。”
两人商量好,接下来就是给孙子过满月。
海棠就请了亲近的亲戚,结果还是坐了几十桌。宗室女眷们排队来看小宝宝,都夸这小子有福气。
海棠和几个嫂子弟媳妇坐在一起,月娥抱着百寿来请安,小宝宝又在各位长辈里面被递着看了一圈才送回到月娥的怀里。
老五福晋拉着海棠的手说:“大事办完了啊!”
周围都点头赞成,在所有人看来,海棠孙子也有了,这爵位家业都有人继承,人生无憾。似乎海棠就是明天没了,也没什么可让旁人觉得惋惜的了。
海棠也才四十多岁,她觉得生命最起码还有二十年的长度,怎么周围的人都给自己一种自己马上要入土的感觉!
第二天海棠去圆明园和雍正聊天,两人在中午一起出来走走,看看这冬季景色。
雍正说:“很多人觉得冬季没什么可看的,朕反而觉得冬季的景致别有一番韵味,只是没人欣赏这凛冽的好景。”
眼下的圆明园还不是万园之园,雍正继位之初也仅仅是翻修了一下,还有着浓重的个人风格,虽然轩昂壮丽,却不显得富贵逼人,胜在肃穆中有精致点缀。
海棠就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反正在人家眼里,我这会儿已经日薄西山了。”
雍正说:“别说你了,朕在很多人眼里成老朽了,甚至在别人眼里,你与朕兄妹就是枯木占高位,明明都是老东西了,还死握着权力不让人。可是你我还觉得年轻,还能再大干二十年,虽然偶尔有时候感慨自己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若是问一声愿不愿意从这位置上滚开,那是万万不愿意的。”
海棠忍不住笑起来。
“朕现在理解汗阿玛了,为什么一把年纪也要死抓着权力不放,放不下啊,就是朕也放不下。觉得只要自己没老糊涂,就一直干下去。可是自己就是老糊涂,也没人敢说啊,就是敢说,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海棠说:“我是愿意当老贼的,我还有很多事儿没干呢。我不放心别人!”
雍正转头看着海棠,义正词严的指着她说:“老贼!”
海棠也板着脸指着他:“老贼!”
两个人对着哈哈哈哈笑起来。
人性就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