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这些孩子男女分开,洗澡沐浴熏过草药,先送来的衣服给孩子们换上,接着排队上车。到了西郊后各家的人等着领走各家的孩子。
在一众有气无力憔悴消瘦的孩子中,胖嘟嘟有活力眉飞色舞的安康就很有吸引力,每个人都会对她多看一眼。这实在不像是去种痘了,倒像是出去玩了一场。
扎拉丰阿和弘阳也等着接人,看到她跑来,扎拉丰阿蹲下说:“安康,好孩子,让玛法抱抱。”
在一众“回来就好”“瘦了这么多遭了不少罪”的声音里,他实在不好意思跟着说“瘦了”“受罪了”,但是心疼孩子的心是不少一点的。
出去了一趟,虽然只有大半个月,然而安康也成长了不少。她没跟去年那样跑过来求抱抱,反而是拍拍玛法的肩膀说:“我都是大姑娘了,不能再抱抱了,玛法你不要难受,我都回来了。”
扎拉丰阿差点感动哭。
弘晖把自己两个孩子带着跟海棠说:“姑妈,多谢您,您先回去歇一天。明日侄儿再上门感谢,今儿先把他们送去给皇阿玛看看,我皇阿玛一直惦记他们呢。”
海棠说:“去吧,我先回去睡一觉,果然年纪大了,这些天不少熬夜,现在觉得很疲惫。这次的事情由太医进园子跟你皇阿玛汇报,他们比我清楚得多,我就不再赘述。”
回到园子里,家里人拉着安康一顿稀罕,月娥搂着她问:“难受不难受?”
安康说:“不难受,一点都不难受。”
跟着她的乳母被放假了,没人给她作证,看到父母都是一副“孩子大了知道安慰人”的表情,她急地拉着海棠给她作证:“祖母,你快告诉我阿玛额娘,我一点都不难受?”
海棠就逗她:“你痒的嚎叫的时候不难受吗?”
“那是痒,不是难受,我没有发烧,又没有躺着,我一点都不难受。”
海棠点头:“她是真没发烧,每天起来跑着玩儿。”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惊讶,把安康得意坏了,笑得很开心。
接下来大家说到自己当年,最凶险的是扎拉丰阿,差点死了,主要是大夫悉心照顾几次施救,要不然现在骨头都腐朽了。
海棠回忆自己当年,就说在王府里面也都是靠着乳母和太监们照顾。
这就是为什么不少权贵有的时候明知道身边的人仗势欺人,还是要纵容他们一样,因为在很多人生重要的节点,都是这些人陪着度过的,甚至有时候和他们的感情比和亲人的感情都亲。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团聚,在圆明园,此时的雍正也很欢喜,虽然嘉乐还很憔悴,但是百岁已经恢复,正围着他叽叽喳喳说话,雍正看他安然无恙自然是心满意足。
乌雅氏也很开心,就提议中午在畅春园摆几桌,大家一起聚一聚。
雍正欣然答应,还派苏培盛亲自去海棠家以弘晖的名义谢她照顾几个孩子,雍正对苏培盛嘱咐说:“你去了之后机灵点,如果是你勇王主子没休息,你将他们全家请到园子里来大家一块热闹热闹。若是休息了这话就别说了,把东西放下就回来吧。”
苏培盛坐着车来到海棠的郎惠园,把东西放下后看到海棠没休息,就请她去一趟园子里,就说欢聚饮宴。
以海棠对雍正的了解,这宴席规模不会大了,也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吃吃饭。其高兴意义远大于聚餐的意义,不过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是带着全家去了畅春园。
趁着天气好就在鸢飞鱼跃亭摆了几桌,中间用屏风隔开,男女分开吃饭,小孩子们显得非常高兴,东边跑跑西边逛逛,因为今日确实高兴,雍正也没让他们守规矩,高高兴兴地带着全家吃饭。
吃到一半他就来了兴致,让大家行酒令,因为下面的小辈要给亲人守孝,所以大家以茶代酒,高兴一番。
《淮南子》里面说“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果然在雍正高兴的时候出了事儿,有人急匆匆地送来了一封折子。
雍正看了看封面,这是一封加急的折子,封面上倒没写什么内容,他也没着急,跟几个小孩子说:“这是岳钟琪送来的,岳钟琪你们知道他祖宗是谁吗?”
百岁说:“岳武穆!”
名将谥“武穆”的有很多,但是人家一旦提起武穆来,一般就是说岳飞。
这片大地上很少有人不知道岳飞,所以百岁说出来后好多孩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雍正就说:“是啊,是岳飞岳鹏举。岳钟琪是岳飞的二十一世孙。”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折子,旁边坐着的弘晖避免百岁看到折子内容,就提着筷子夹肉喂给百岁。百岁果然被吃的吸引,也没把眼神放在折子上,张大嘴等着投喂。
旁边几个小孩子羡慕坏了,纷纷闹着要吃,弘晖看着一群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孩子,笑着挨个投喂他们。
然而在这欢乐的气氛里,雍正把折子一把砸到了地上,气得胸口上下喘息,把屏风这边的人惊呆了。没人敢看折子上面的内容,纷纷起来跪下求他息怒。
雍正如发怒的老虎,起来在亭子里走来走去:“气死朕了!真是气死朕了!”
大家都看着弘晖,弘晖就问:“皇阿玛,何事发怒?”
他问话的时候,海棠从屏风那边出来,问道:“怎么了?四哥突然发怒,额娘差我来问问怎么了?”
雍正对海棠说:“有歹人诽谤朕!”
海棠去捡起折子,看了开头就忍不住皱眉!
她上辈子听过雍正的死因之一,民间传说雍正被吕四娘割了脑袋,吕四娘刺杀成功后提着脑袋出了乾清宫扬长而去,雍正下葬的时候因为缺脑袋,只能在棺木中放金铸的脑袋充数,勉强算是全尸下葬。
这里面不得不提一下吕四娘,民间传说吕四娘是吕留良的孙女,因为雍正杀她满门,她才苦学武艺为家门报仇。
吕留良其人是明朝的遗民,是个抗清义士,他家族世代做官,他是他父亲的遗腹子,由他三哥抚养长大,后来他三哥和史可法一起守城,结局额可想而知。
康熙年间,康熙设立博学鸿词科笼络文人,清朝数次征召他皆不应征。他反清复明的思想随着他的文稿在江南流传。雍正对这人一直都知道,因为康熙年间吕留良拒绝了博学鸿词科的征召名声大振,雍正数次听他谤议康熙,然而吕留良去世得早,到雍正登基的时候已经去世四十余年了。人都不在了,雍正就是想做个孝子给皇父出气也没机会,所以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是江南文人里面受到吕留良思想影响的人很多,其中一个叫曾静,他一直想反清复明,并且开始行动了。曾静以前和吕留良的弟子来往频繁,对吕留良的学说推崇备至,就派弟子张熙去劝岳钟琪反叛。
后来曾静和张熙被岳钟琪捉拿送到京城,曾静摇尾乞怜,把锅甩给了吕留良这个过世五十年的人身上,同时把吕留良的弟子也拖下水,顺便把八爷党也搅和了进来,本就危险的局面掺和了八爷党,雍正瞬间应激,整个人都爆发了。
曾静张熙因为写了一篇《归仁录》得以活命,但是吕留良一家和吕氏弟子都没有那么好的运道,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又因为雍正是暴毙而亡,所以民间传说他被吕四娘斩首。
这案子还是来了。
海棠一点点往下看,岳钟琪在折子里详细地写了对方如何劝他反叛。
张熙跟他说:“你祖宗乃是岳飞,满人的祖宗是金人,你祖宗抗金,而你却侍奉金人的后人,把岳武穆的颜面置于何地?”劝说岳钟琪为祖宗报仇,为汉人雪耻!
为了劝说岳钟琪,他还把雍正极尽丑化,雍正在张熙的嘴里简直就不是个人,他为了皇位毒死了亲父,此乃是不忠不孝!他为了美色霸占了庶母,此乃是违背人伦!甚至杀死了哥哥废太子,屠杀了名声比他好的八贤王,这都不是人了,比畜生都不如!
雍正是不在乎颜面,但是这么说他,他也是会暴跳如雷!
岳钟琪能写出来的也就这些,私下里不知道还编排了什么难听话!
第636章 皆反对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会牵扯出一本《大义觉迷录》来!
海棠看着还在盛怒中的雍正,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雍正已经生气地嚷嚷让岳钟琪把曾静和张熙送往京城!
岳钟琪在陕西做官,火车直通西安,送两个犯人进京实在方便。
几日后曾静和张熙被送到了京城,雍正推开一切事情特意见了曾静。
因为随着犯人而来的还有对犯人的身份背景介绍。
和那些名满天下一呼百应的大儒不一样,曾静仅仅是个县学生员,平时以开私塾教授学生为生,他做出这件大事的时候已经五十余岁,总体而言,这是一个没人脉没名声的穷老读书人。
这样普通一个人是怎么生出劝降岳钟琪这样的心思呢?为什么一把年纪要出来反清复明呢?
抛开这些疑问,随同犯人而来的还有一些犯人的言辞。
以往外边的传言说雍正毒杀了父亲,这仅仅是猜测而已。尽管外边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但是和实际情况完全不一样,甚至有些故事经不起推敲,一旦推敲其细节,就会发现这毫无逻辑可言。
比如外面说圣旨注明“传位十四阿哥”,被改成了“传位于四阿哥”。这种猛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只要看过朝廷文书的就知道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的传言也是甚嚣尘上。这种重要的文书必然是满蒙汉三种文字记录,三处对照一致才生效。再有就是某阿哥是口语,落到了字面上必然是“某皇子”或者是“皇某子”,传位诏书这样重要的文书,必然是慎之又慎,不会随意写成某阿哥。
所以就是外面编撰,也只能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外面的人压根不知道皇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权力中枢是怎么运转的。
然而曾静和张熙给岳钟琪讲述了雍正毒杀皇父的事情,这里面有很多就是发生在畅春园的事实。
雍正更好奇是谁把这一切告诉了这个没人脉没钱财和官场一辈子没联系的老生员。圣祖驾崩前后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该知道畅春园里面发生过的事情。以曾静的出身和过去五十年的人生轨迹,他永远不可能和皇家有交集。
综合所有的问题,雍正决定见见曾静。
曾静披枷戴锁被送到圆明园,雍正问他:“你是如何得知朕毒杀了先帝?”他一边问一边看送来的纸张,上面记录:圣祖爷病重,醒来后发现四皇子胤禛立在床边,他厉声喝问四皇子是如何进入寝宫,然而四皇子笑而不答。圣祖爷急呼左右近侍,许久不见人来,大声骂道:“皇九女误朕!”随后有人送毒参汤进寝宫,四皇子亲自把毒参汤灌入皇父口中,不到一刻钟圣祖毙命。
当然,以上部分是所有供词里面仅有的胡编的一段。剩下的全是真的,连同在灵前的争执,十四阿哥当时脱口而出的话都被记录在纸上。更是把圣祖爷去世后诸位皇子的举动复述了起来,这里面就包括十七阿哥西直门夜奔。
曾静回答说:“昔日八王爷的属下发配到雷州,路过我的家乡,我从他们嘴里听说的。”
雍正觉得这真是除恶不尽留下的后果!
当初就该把老八的人全部送下去见他!
这个案子也在朝廷上引起轩然大波,虽然具体细节不知道,但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内容被传得到处都是。
海棠听下面人讲,曾静派遣弟子张熙去劝岳钟琪反叛,岳钟琪当时就把张熙拿下拷打,然而这张熙在拷打之下居然挺了下来,还不断劝说岳钟琪,还说他们的人在江南已经成势,只要岳钟琪答应反叛,到时南方传檄而定,赶走满人就在须臾之间。
岳钟琪看他死活不愿意供出同伙就换了法子,假意答应了张熙,张熙也确实天真,就相信了岳钟琪,随后写信把曾静请来。
岳钟琪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兜不住这件事了,急忙报给雍正。
对这件事关注的人比较多,几乎是朝廷上下都在关注这件事。
雍正和曾静聊过后让人把他关押了起来,随后在近亲和子女跟前说:“他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认得几个字,没出过家乡,更没来过京师,又有几分迂腐呆性在,崇尚侠义。江南吕留良著述在江南盛行,他拿来读了受此荼毒,也能理解。”
雍正认为曾静只是个迂腐书生的原因是曾静只想着反清复明,反了之后呢?他没想过。雍正问他岳钟琪真的反叛了,大军会跟着一起反叛吗?就算反叛了,这支大军怎么养?问他算过养一支大军需要多少粮草吗?曾静的回答是取陕西养军,至于怎么养,民计民生如何安排,他也不知道。
所以雍正觉得这老头不成气候。这恐怕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有皇帝替反贼说话,别说众位皇子了,就算是老六阿哥这样的亲兄弟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老六阿哥说:“四哥,那人是个反贼,反贼呀!”
雍正点头:“他虽然是个反贼,然而心思单纯。如今已经被押送到京城,不算是咱们的心腹之患,心腹之患还在于吕留良身上。”
弘时说:“吕留良都死了几十年了!”
雍正立即说:“但是他那反贼言论还在。”
海棠立即说:“这件事简单,去江南把一些书籍收缴了焚毁就行。”海棠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大。
弘历立即说:“姑妈,光烧了书还不行,必须把这件事儿的根儿给铲除干净。吕家人和吕氏弟子一概不能饶了。”
海棠说:“曾静也说了,他派人去吕家,想要拜读吕留良的大作。吕家后人把所有的书籍一股脑地给他们了。如今吕家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人家也是踏踏实实过日子。如果这个时候斩尽杀绝,到时候天下会怎么想?江南会怎么想?”
弘历说:“这个时候就该杀鸡儆猴,读吕留良书籍的人那么多,江南受此荼毒有此心思的人更多。这个时候若是不杀鸡儆猴,到时候烽烟四起想拦都拦不住。”
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宗亲们更赞成弘历的办法。
弘历问弘晖:“大哥,你觉得呢?”
弘晖就知道这小子故意不让自己躲,他也没藏着掖着,和雍正说:“皇阿玛,儿子的意思和姑妈的一样。这件事收缴书籍就算完事儿了,如果不放心,那就限制吕家和他家弟子们的后人三代五代不能科举不能出仕。至于江南百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咱们现在和当年入关的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最着急的事情是坐稳天下,如今坐天下这么多年了,不能再和当年一样的心态了。”
雍正点头:“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咱们家已经有三代人在这里治理天下,你玛法坐江山有六十一年,世祖章皇帝和朕都算上,也是快百年了。眼下哪怕是一些耄耋老人也和明朝无关。这些人都是朕的子民……”
眼看着他的语气越来越倾向于大哥,弘历忍不住说:“皇阿玛?如果一味纵容,天下有变,想弹压是很难的。”
雍正摆摆手:“朕一贯奉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曾经亲手书写这两句挂在书房,如今朕想向百姓们解释当年的事儿。让百姓们都知道,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大家都惊呆了,海棠心里尖叫,嘴上问道:“解释?什么解释?”
“朕打算公布当年汗阿玛去世前后的事情,批驳如今的流言蜚语,告诉百姓们朕没有对圣祖爷下手,朕想孝顺他都找不到机会,朕也没和妃母有染,瓜尔佳氏如今好好地过日子。二哥是病逝的,老八是当年他给汗阿玛送毙鹰的时候死活不吃药留下的病根,朕就算没关着他,他也活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