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能登峰造极,可有的人就差那一口气,怎么都不能登上凌云顶。
看着海棠不服气的样子,康熙很放松的靠在木榻上说:“不说这个了,有些事儿不是张张嘴就能说赢的,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咱们来说说眼下,你如今也算是小有家资的人了,要是能出海顺利,那些瓷器应该能卖不少钱,我跟他六四分钱,咱们六,他四。这个钱到手了要分给窑口的那些窑工一些,还要给朱尔哈岱他们一些,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海棠秒懂,这笔钱给窑工是应该的,人家出力干活了,给朱尔哈岱的这笔钱就是给康熙暗处养的那些人的活动经费,这个经费简直是吞金兽,多少都不够填补的,海棠一直怀疑曹寅的亏空不是接驾闹出来的,是江南通政司的亏空,但是没看到账本没法说,而且现在没几个人知道通政司。
把这两波钱给出去之后,正经到自己手里面的钱并没有多少。她立即狗腿的表示:“人家这么小,没地方花钱,剩下的钱孝敬汗阿玛和额娘。”
康熙挑眉:“怎么这么大方?这可不像你呀!”小财迷今天居然不财迷了,真让人以外!
“谁让棠棠的兄弟多呢,听太后祖母说以后他们分家出去了,您不仅要给他们准备房子,院子,还要把他们的锅碗瓢盆给配齐了。这么一算要花不少钱呢!四哥和六哥也要安家,到时候生了侄儿侄女,他们没钱了额娘肯定会着急。”
康熙就笑:“当阿玛的怎么也要养儿子,朕富有四海,难道几个儿子还安排不了?给你的你就拿着,别替你那些兄弟着想,他们将来出去办差领俸禄,还有门人孝敬,要是能放得下身段,厚得了脸皮,还能像现在很多王府一样在各种行当里面插一手,他们才不会缺钱用呢,给你的你就拿着!”
海棠立即扑过去撒娇:“汗阿玛你真好!棠棠最爱汗阿玛了。”
“知道就好。”
海棠接着问:“咱们现在回宫吗?”
“再等等,等天黑了再回去。日后出来行走要小心再小心,哪怕没人盯着你,你也要当做你被暗处的很多双眼睛盯着,要慎独慎密。而且《易经》曾云‘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昔日朕做戏给鳌拜看,能骗过了鳌拜就是因为行事缜密,凡是参与的人都保密,尽管这样,这其中的风险也是很大,当日擒拿鳌拜的时候,有很多侍卫畏惧这位第一巴图鲁临阵吓的不敢动。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松,就算是擒拿了鳌拜,他不死,仍然不能放松,你要设想你的对手在临死前有翻盘的手段并加以防备。
就拿眼下来说,眼看着要过年了,做戏做全套,让人去买年货,里里外外也要动起来,让外人看着要相信这里正经有一户人家在正经的过日子。
朕是知道你的,你是觉得无聊,这个好办,把你书本拿来,汗阿玛给你讲书。”
海棠赶紧把书拿过来,窝在榻上和康熙一起看书。
乔老爷出了金府,领着人沿着眼前的一片湖水走了几步,他作为一个南方人,对北方这冰雪寒天见的不多,看着这边的冬日景致觉得甚是心情好,这趟来京城不算是没收获,也认识了金老爷这个人物。他想做个本分的商人,金老爷除了家事儿乱了些,为人很温厚,不是那咄咄逼人的人,也不是那锱铢必较的人,很是通情达理好说话,和京师中那些毫不掩饰贪婪的商人一比,也是个本分厚道人。
这周围因为有十座寺庙所以叫做什刹海,周围居住了大量权贵,还有不少王府,不远处就是当朝大学士明珠的府邸。又因为处在紫禁城的北面,是划拨给正黄旗的地方,这里又居住了大量正黄旗的旗民,两黄旗拱卫着紫禁城,是拿钱都买不到的好位置。
乔老爷在这里看了一会儿,还想再欣赏一下冰面反射高天云影的美景,就听到有人驱赶,赶紧跟身后的人说:“走吧,回会馆。”
到了下午,什刹海傍的金府收到一张拜帖。
朱尔哈岱进来说:“听送拜帖的人说,此人就是那天和您一桌喝茶的商人,想要来家中拜访”。
康熙看看请柬,随后把请柬扔到了地上,跟海棠说:“小鱼上钩了。”
这么快?
海棠瞪大了眼睛:“什么鱼?”
康熙问女儿:“你还记得那个漆器商人吗?他对江南官场和京城权贵太了解了。一般的生意人是不会知道那么多的。说他是小鱼,不过是一个替人打听事情的人罢了,这人没太大的用处,不是那核心人物,既然是有人打听,咱们不如大方点见一见。”
随后跟朱尔哈岱说:“就说若是要见,请他们今天来喝茶,明日咱们还有事儿,年前的事儿多,忙不过来,也不经常在家,就怕怠慢了。”
朱尔哈岱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没一会那位一起喝茶的漆器商人来了。
这位漆器商人姓全,因为做漆器生意,人家叫他全大漆。
康熙带着海棠在门口迎接他。
这漆器商人一进门先是隐晦的观察了一下府邸,这府邸是简亲王府的产业,当初济度给他儿子准备的是,觉得凭着自己的脸面能给儿子讨来一个贝子的爵位。所以这里按照贝子的品级建造和修缮。
王府换了好几任主人,到了雅布当家的时候,雅布觉得这些装饰不用换,他儿子也能做个贝子。
仓促之间,这里的装饰没除掉。
这位漆器商人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之后,就和康熙到了厅堂。
他来的理由是:“前几日在顺泰楼,乔老爷说出海是賺钱的好买卖,在下很心动,可是家底薄,禁不住折腾,利润高的生意风险也大,万一乔老爷这次去没回来,这不就折了本了吗?当时没敢说入股,也没敢说借钱给乔老爷。
可是眼下又想賺钱,就来问问金爷,金爷觉得这生意值得投吗?”
康熙就说:“这事儿怎么说呢,丰俭由人罢了,我们家就是丢了这一万的银子也不会伤筋动骨,我也听说了,说是海上买卖很賺钱,乔老爷缺钱,我这里想挣钱,这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一拍即合所以才投了钱。你家里要是丢了一万银子元气大伤,我劝您别掺和这事儿。”
“您这才是良心话啊!”
说到这里,又开始打听江南曹家的事儿,康熙就不再说那么多了,不停的打太极。漆器商人又想请金爷介绍他去拜见曹寅,康熙没答应也没同意,开始跟对方扯闲话,俩人坐着喝了两杯茶,到最后康熙也没答应给对方引荐曹寅或者曹寅的弟弟曹荃。眼看着天黑了,这个商人才走。
回宫的路上海棠就问:“汗阿玛,这是要吊着全大漆吗?”
康熙微笑不语,他要先确定对方是什么人,要真的是一个四处钻营的商人,倒也不必理会。如果真的像预估的那样,这是一条小鱼,就要弄清楚他背后到底是白莲教还是天地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这事你就别管了,安心的读你的书。用你的时候就会让你出门的。”
对这种敷衍的态度,海棠就顶回去:“汗阿玛这话说错了,你面前的是金府的小主子,将来的主人,将来很多事儿是棠棠出门办的。棠棠不是听不懂,也不是不明白,怎么就不说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算棠棠没法跟您一样计长,但是您教教您孩子怎么了?”
康熙挑眉:“就因为你是朕的孩子,不是抱来的,才不让你涉入险境。”
海棠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舍不了媳妇打不了流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事儿棠棠亲自上,那是尽心尽力,让人家上,给您办差而已,您自己考虑吧!”
说完一扭头扒着窗户往外看了。
嘿,这语气!
康熙养了这么多讨债的,这是头一个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他顿时觉得手痒,对着海棠的屁屁比划了几下,到底没舍得给她一巴掌!
第64章 犬与狼
乔老爷送来的两件首饰,海棠把红宝石项链送给了太后,把蓝宝石珍珠多圈项链送给了德妃,因为德妃不能用大红。
德妃一直很谨慎,别说是其他颜色的红了,她压根不用红色,好看的颜色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和红色死磕?
德妃看到珍珠项链,就问这是哪儿弄来的。
当时海棠正逗妹妹,就说:“这东西是过了明路的,汗阿玛都知道,您尽管拿着就行。”
她是不会把外面的事儿说出来的,哪怕是德妃和太后这样亲近的人也不会透露一丝一毫。
德妃一边摆弄着珍珠项链一边看海棠,心里忍不住担忧,她是看不明白海棠到底是个什么路子。
这东西明显不是宫里的,进贡的珍珠不会不圆润。别说这是宫外的,就是宫里的,皇上赏给了女儿她做额娘的就不能插手,没道理给闺女的细软当娘的要抢来用。
既然孩子送来了,皇上又知道,说明这对父女出去了。
德妃觉得和康熙频繁出宫对女儿不好,特别是这孩子又在外面跟着阿哥读书,越是见识的多,将来越是难看清前路在哪儿。早年在家的时候,她祖母都不许她出去听戏,说什么听了那些戏台子上的佳人才子将来容易得相思病。
如今她开始担忧女儿,忍不住跟海棠说:“前几天你六哥在这里对着你妹妹念书,额娘听了一句,觉得就像是在说我,我记得他读的是‘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对你们我是肯定做到了慈,对别的阿哥和格格,我装也装的慈爱一些。俭……不俭省不行,乌雅家没给我送进来多少好处,我手里的银子不多,这些年攒的好东西也都是内务府发放的,俭省着才能过日子。
至于不敢为天下先,在我看来,这就是谦下退让的意思。我跟你说,这才是金玉良言呢。”
说到这里拉着海棠的手说,:“我知道你聪明,你汗阿玛常在我跟前说你要是阿哥该多好。一开始你聪明,我觉得聪明的孩子讨人喜欢,也没说过你什么。现在我就要跟你说,你能聪明,但是要做到‘不敢为天下先’,要不然先是你姐姐妹妹妒忌你,然后是各位阿哥妒忌你,最后难容于这些兄弟姐妹,免不了前半生得意后半生坎坷。”
海棠知道这是掏心掏肺的跟自己说,点点头。
德妃就说:“人啊要知足,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像我从不穿红色一样,惠妃年轻的时候喜欢穿个粉红紫红,叫我说何必呢,一开始就别穿,现在也没那么多不甘。一开始就别奢求不是你的东西,等到日子归于平淡了也不会郁郁寡欢。
看我,跟你说这个挺没意思的,你也未必能听的懂,你呢,好好的读书,好好的玩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额娘我记住了。”
从永和宫出来海棠头一次觉得不快乐。
她没像着以前那样大呼小叫的跑回寿康宫,而是吹着宫巷里面的寒风往前走。
紫禁城冬天的风很大,能把人吹着走,海棠回到寿康宫的时候,浑身被寒风吹的没一点热乎气。
她强颜欢笑的把红宝石项链送给了太后,陪着太后说了会话就回房间了。
太后一眼就看出来小花骨朵不开心。
她等着海棠回房间了赶紧把跟着人叫来,跟着的人也不知道,德妃母女两个在房间里说话,她们也不能站在边上听。
反正格格很反常,香菊就说:“……回来的时候那小脸绷着,走的很慢,奴婢说抱着她走,格格也不搭理。要是放在往常,她一跑动那动静可不得了,紫荆城的耗子都知道她回来了。今儿安安静静和往日真不一样。”
太后也没从她们这里弄清楚,就赶紧带着十一阿哥到了海棠的房间,海棠都躺下了。
太后把十一阿哥放到了海棠的炕上,十一阿哥趴在海棠的被子上,把手指塞进了海棠的鼻孔里。
海棠翁声翁气的说:“十一,你是个坏弟弟!”
十一阿哥哈哈笑起来,非要把姐姐当成大山在攀登,一定要在裹着被子的姐姐身上爬过去再爬回来。
太后坐在床边问:“这是怎么了?回来不高兴?和你汗阿玛吵架了?吵架也不是这动静啊,吵赢了回来高兴,吵输了回来生气,怎么这半死不活的?”
“没有吵架!”
“那你怎么了?”
“没什么?”
“有什么!小花骨朵不和我亲近了,前几年的小花骨朵多好啊,整日乐呵呵的,见人就笑,有什么和我说什么,现在跟那种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一样。说,谁踢你了?肯定是德妃,我是知道你的,你汗阿玛踢你这只小狗一脚,你都要咬回去,只有德妃踢了你才会夹着尾巴呜呜咽咽的回来。”
“棠棠不是小狗。”
“还不是小狗,不是小狗你怎么不喵喵几声?到底怎么啦?”
海棠就把被子拉下来,露出脸说:“额娘说,要退让谦让,说我要是再不收敛,姐姐们妒忌我,弟兄们也妒忌我。”
太后听了一脸不以为然:“都说我没学问,也都嫌弃我不懂,可你这几句话我听明白了。都是先帝爷的错!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
海棠忍不住睁大眼睛,这和先帝有什么关系?
太后说:“亏你额娘还是满族的姑奶奶呢,进关这几十年,满洲姑奶奶比汉族的丫头片子还乖巧。这就是先帝喜欢汉学的错!
什么谦让?你问问老祖宗,当年太宗皇帝驾崩,两黄旗保着肃亲王豪格继位,当时肃亲王学着汉人谦让了一句‘我虽不才……’睿亲王多尔衮立即说‘你既然无才,不如择有才的登基’,两白旗立即摇旗呐喊,那时候大臣们读汉书的少,谁能知道那是汉人的自谦,都以为豪格不行,在紧要关头实话实话了呢。
那时候皇位差点让睿亲王夺走,那十多天宫里剑拔弩张,最后没法子了,两黄旗都说必须是太宗的血脉登基他们才会服气,要不然谁登基两黄旗就要造反,两黄旗退了一步,多尔衮也退了一步,他要做摄政王,这下子皇位才落到了先帝的头上。
再说当年的董鄂妃,明明先帝那么宠信她,她也有儿子,但凡她能和先帝一条心,谁当皇后还不一定呢。你是没见过她,她也学着汉人要做个贤妃,不停的劝先帝,对着蒙妃们极尽谄媚,老祖宗病了,她比奴才伺候的都上心,老祖宗但凡不高兴,她必定要去劝先帝,明明先帝为了让她当皇后折腾的人仰马翻,她却是最反对的那个,我当时吓得小心肝都差点没了,现在想想,先帝和她两个人也怪可笑呢。董鄂妃最后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最后怎么样?儿子没留住,自己也死了,越是退让人家越是觉得她好欺负。
你额娘是让你学董鄂妃,这才是错的,明明是草原上的狼却要装成个狗,成了狗就好吗?兄弟姐妹都是狼,狼会看上狗?越是装成狗越是容易被人家一口咬断腿。
再说了,有个好名声能怎么样?你有个好名声能嫁个好人家?什么人家比咱们家好?
睡吧小花骨朵,睡醒了学着狼站在草原上大喊一嗓子,然后把你兄弟姐妹都咬一遍,到时候你们长大了,你高兴了随便喊一嗓子,他们自己就会夹着尾巴给你让路。”
嗯!
海棠拉上被子,心情好多了,她就问:“您跟五哥说过吗?说要做个小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