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拉丰阿也觉得名满天下的拙政园没什么可看的,不如看看自然景色。准备带孩子们去看看虎丘,虎丘乃是吴中第一名胜。
扎拉丰阿把这里吹得天花乱坠,从春秋战国说起,一直说到康熙年间,然而两个孩子无动于衷,海棠含笑着看他,要不是因为有两个小孩子在跟前,她都忍不住对着扎拉丰阿的脑门戳一指头。
因为他们就住在虎丘行宫,叫做“含晖山馆”,因为避弘晖的名字,所以对这里都叫做虎丘行宫。这座行宫从康熙四十七年开始营建,和孤山行宫一样康熙自己没正经住过,雍正是个连京城都不出的人,自然也没住过。自从海棠的身份在苏州被掀开,为了安全和有一个宽敞的办公环境,雍正就让海棠搬到行宫里居住,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房子总算没闲着了!”
海棠入住算是第一次有宗室近亲住进去。既然大家在这里住着,景色早就看过了,哪怕扎拉丰阿讲得天花乱坠两个小孩子听着的也就无感了。而扎拉丰阿的目的是拉着海棠同游虎丘,所以海棠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也确实忙了很久,海棠就答应他在虎丘游玩,算是休息了一天。
虎丘这里很安静,微风习习秋高气爽,这里的佛塔上挂着的铃铛在风中传来声响,显得这里更加寂静,令人放松,感觉非常惬意。
在海棠和扎拉丰阿带着两个小孩子享受静谧的同时,整个苏州吵架吵得热火朝天。
各行各业的工匠雇工们参加的结社叫行会,各行各业东家们参加的结社叫商会。这是两个天然对立的集会,自然有各自追求的利益,所以看到新商法草稿,商会先坐不住了!
“什么!他们每十天休两天,这两天还要给工钱!”
“每个月多给几天工钱不算什么,还要夏天连着三个月给消暑钱,冬天连着三个月给取暖钱,每个月给至少十五个大钱的看病钱,没病也要给!”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女工,他们生孩子最少有四个月不上工,这四个月白给工钱,还不能解雇。”
至于男女同工同酬,散工雇佣的工钱标准,学徒工三年后要给工钱,特殊行业不能雇用童工,各个行业最低工钱等规定,在这些东家们看来简直是倒反天罡。然而海棠就是天罡,她说是就是,她放出话去,双方能在这个数目上拉扯,但是不能想着减掉某一项。
至于有些东家放话不雇佣女工,海棠一点都不着急,真用人的时候别说女工了,他们甚至连老人和孩子都想拉上。
对于行会,海棠也有规定,要求他们不得随意组织雇工们罢工,除非是这些东家们违反了商法规定的休息工钱等条款,协商不下或者是官府介入有偏袒东家等情况下才能罢工。商法还规定,用工契约五年一签,每月工钱在五年内不能有变化,五年后随经营状态调整工钱。
海棠还在商法第一页注明,这部商法十年修改一次,用来应对各个行业变化。
这部新法从开店开始一直规定到商号倒闭,其中的经营纳税,工钱发放,同行纠纷,债务追缴,破产倒闭各个方面都涵盖了进去,可谓是包罗万象。苏州城外的城墙上贴得密密麻麻全是内容。光是印刷后的商法书籍比一部经典著作都厚实,读起来都令人头晕目眩,很多人日夜研读,就是为了了找里面冲突之处和漏洞。
因为牵扯到收税和打官司,刑部和户部的人也没走,一起参与进去,雍正甚至还派来了两个大学士一起盯着。
很多外地商人重金弄到印刷后的草稿本火速送回老家,引得各地的商人纷纷进入苏州,九月下旬的苏州感觉人挤人,简直要把苏州城挤爆了,住宿是一房难求,吃饭是路边摊都排长队,各地口音的人都有,都在讨论这部新法,连同苏州本地人也在讨论,因为苏州本就是一个商业繁华的地方,从明朝开始这里都盛行百业罢市。
最终在虎丘行宫里面经过双方拉扯,各处签字摁手印,形成了最新版本的商法,京城印刷后一部分赠送给各个商会行会,一部分交给各个衙门学习,一部分进入书店销售。
对于海棠来说,这也不是一部完美的法律,这里面还有学徒工,这些都是从少年就开始跟着做学徒,以前是没出师前一直给师傅和东家白干活,碰上有的师傅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就处处藏一手,导致有些学徒一直不能出师。甚至有些行业的雇佣关系明显不健康,但是没法取缔,因为现实就是取缔了断绝的是工匠的生路,加重的是民众的负担。
这就是十年改变一次律法的意思,她相信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变化,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如果遇到阻碍,去争取,去斗争,去获得!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照顾普通人,这些普通人才是撑起社会民族的基石。
有人满意自然有人不满意,不满意的约定十年后再来辩,满意的约定十年后再来辩,不能让那群黑心东家昧了大伙的血汗钱。
经过统计,目前需要刊印新法五十万部,费用户部出。户部的官员当时脸都绿了,十年刊印一次,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银子啊,要不是人多,户部的人就要当场说没钱!
也不是没钱,这群人抠惯了,户部的银仓每年都建新的,每次出钱都是很痛苦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海棠也打算这时候收拾东西离开,然而她身边的一群人暂时不想走,想要游览江南,比如说十三阿哥家的几个孩子,比如说百岁,百岁是能晚回去一天就晚一天回去。
海棠就上书给雍正要亲自去监察拍卖等事,给这些人放了十天假,给足他们钱,让侍卫们保护他们在江南游玩十天,十天后回京城。
海棠亲自坐镇,弘阳和弘昼松口气,从差事上来说,有些产业流拍了,等着海棠来指点。海棠不觉得意外,大家在拍卖市场本身就是在挑肥拣瘦,说白了就是为了捡漏。有的划算,自然是上去争抢,而不划算的当然是无人问津。
从人情上来说,这哥俩也算是松口气,尽管弘昼的糊弄大法好用,然而京城的王府很多,几十家王府加上众多的贝勒府贝子府,甚至有些国公府邸都来凑热闹,除了这些宗族,还有亲戚来凑热闹,比如说驸马们所在的家族,娘娘们的娘家,这些拉关系说人情的事情接连不断。
如果是正常参与竞拍倒也没什么,这些人的目的就是少花钱挑最好的,这怎么可能。有些产业都是溢价竞拍,很多商户都愿意参加,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多花钱,将来不赔钱还有得赚。
这些人就想让弘阳和弘昼把这些好产业留下来,让京城权贵内部竞拍,最好是打折购买,每家都吃一些,每人都满嘴流油。
如果换成雍正这样的人,直接把这伙人给轰走了,但是弘阳手段灵活,既不让这些人得逞,又让他们觉得没把这些产业弄到手是他们自己的责任。每天这么斗智斗勇甚是辛苦,弘阳一天到晚都觉得脑仁疼。
海棠去了之后,这些人不敢在海棠跟前提什么要求说什么请求,老老实实地来请安,老老实实地参与竞拍,老实的跟鹌鹑一样。只要出价高,那就是价格者得。
此次很多商品都是溢价拍卖,其中吴老爷的那辆车最终是一百七十万被广州的富商购买,轰动一时。广州的富商买了之后还请苏州的高僧给这辆车念经除晦气,以这辆车是死物,给车超度就是给死物超度的说法,给寺庙捐赠了五两千银子。
这也是钻了当初海棠说话的漏洞,海棠冷哼了一声,等腾出手了再说。富商敢给钱,寺庙不敢收,毕竟这位和佛祖过不去的亲王还在苏州,这钱拿着烫手,立即捐给了善堂。
最终拍卖结束,溢价和流拍对冲之后,官营钱庄和内务府钱庄各自大丰收。内务府钱庄就准备回去年底分红,而官营钱庄打算找地方投钱,这钱不能干放着,放着没用,弘阳看着这些钱就睡不着。
还有一堆没拍出去的东西,比如一些下人用过的粗瓷大碗陈旧家具,还有一些旧了的被褥,这些东西放着占地,拍了没人看得上。
捐给善堂也行,但是账怎么做?最后堆在各个房间里卖“盲盒”,一两银子开一次房门,房子里有什么就拿走什么,房子除外!
苏州周边村镇里的百姓们很踊跃,纷纷拿着户籍黄册前来购买,一家人只能买一次,这是避免有人倒卖。
一两银子买半旧家当还是很划算的,陈旧的家具回去能重新上漆,旧棉被能拆开洗洗晒晒重新弹蓬松,至于碗碟这些也能接着用,衣服改一改都能穿。破家值万贯,百姓不觉得这是破烂,这一两银子能买这些都喜出望外,全家人一起来,欢欢喜喜地拉回去。没买到的后悔地直跺脚,连说来晚了。
这就是人间啊!有人愿意花一百多万两买车,有人愿意一两银子买二手家当,在盛世这个背景下,贫富差距如此明显,然而大家都忽视了。
海棠忍了又忍,在回程的船上跟百岁说:“百岁啊,你记住,万事万物不可太过,有人太富就会有人太穷。不能使民众太穷,不能使富商太富,不可损不足奉有余啊!”
百岁连连点头,但是海棠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
第681章 温情时
坐船回到京城,在码头上海棠看着自己的紫色小汽车感慨万千。她问扎拉丰阿:“你说我要是把这车卖了能卖多少钱?”
扎拉丰阿还是老思想,自家不缺钱干吗要卖车!卖家当不体面!
他就说:“您出行需要车,别说一百万,就是千万都不卖,卖了您怎么坐车!”说着扶着海棠上车。从码头到京城的这段路已经铺好了,这里居然八车道,来往的汽车牛车马车熙熙攘攘,源源不断的货物运送到京城。
海棠带着人先去圆明园,扎拉丰阿也去了,只不过他没参与差事,就没能见到雍正,留在园子里和很多大臣聊天。而雍正看到海棠他们,先搂着百岁和安康稀罕了一阵子,埋怨他们在江南流连忘返不知道回来陪着他这个老人家。
雍正问他们:“江南好玩吗?”
百岁说:“也就那样吧。”
听着不太稀罕江南,这让雍正觉得意外,很多满人都喜欢江南的调调,这孩子是还没开窍吗?
雍正就说:“真的吗?可是很多人都说江南好呢。说那里繁华,还说那里吴音软语引人流连。”
百岁的表情顿时显出不屑来:“繁华?看谁说这话了,有钱人入目皆是繁华,走到哪里都是爷。没钱人到哪儿都是三餐不继,就是紫禁城旁边也有穷人呢。”
雍正很高兴,对老六阿哥和海棠说:“这是长见识了,不枉出去几个月。”
海棠说:“地方官儿审案的时候他坐在小板凳上听,可认真了,我说别让他听太多了,容易移了性情,上堂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要么是欺负人的,要么是受人欺负的,他阿玛说不要紧,多听听有好处,大堂上才是民生百态,路上看到的未必有大堂上听来的深刻。”
老六阿哥说:“这才是实话呢,可见出去走走比闭门读书强,回头有机会还要打发他出去走走。”
雍正让苏培盛把两个孩子带下去,给他们换衣服,让他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安排他们睡一会儿养养精神,下午一起溜达说话。
随后海棠就跟雍正简略地说了在苏州办案的经过,更详细的明日再说,因为海棠也累了,虽然一直坐船,回来坐车,没走几步路,就是很累,海棠先回去休息,明日述职。
海棠就派人问安康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安康正在吃饭,听了之后饭都不吃了,要回去看家里的小狗和花花草草,一溜烟地跑去和祖母汇合。
百岁则是吃饱了跑雍正的书房躺榻上午睡,反正他家没有人,祖母也不在京城,就留在圆明园跟着祖父过日子了。就这态度让雍正很高兴,觉得孙子不跟自己见外。
安康几乎没午睡的习惯,回到家大呼小叫,觉得在自家干什么都自在,两条小短腿飞快在园子里跑了一个来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海棠就发现这丫头的精力旺盛得可怕,这园子面积接近四十顷,她能一个小时在里面跑一个来回,气都不带喘的,就觉得这孩子是个妖孽啊!
没一会弘阳也回来了,安康终于换了骚扰对象,追着问额娘弟弟们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闺女,弘阳还是知道她的七寸在哪儿的,就淡淡的说:“这都十月了,塞外都已经冷了。不出半个月你额娘他们肯定回来,但是你怎么办?你在外边跑了几个月书读了吗?你回学堂之后还跟得上吗?先生问你问题你回答得出来吗?”
安康立即跟漏气的河豚一样瘪下去安静了。
刚洋洋得意的弘阳被扎拉丰阿瞪的气焰全消,只能露出讨好的笑容。
然而小孩子的心情总是很明媚,没一会安康就恢复常态,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大不了回来请家长,她才不怕呢,她玛法舍不得说她,他只要把玛法拉去学堂就好。
下午海棠在家,听王府管家说了今年她过寿的汇报,今年主人都没在,所以也没宴客。管家根据扎拉丰阿临走的吩咐,对客人回礼丰厚,算是不宴请的回报。今年跟往年一样,收亲戚们的礼,收门人的礼,也收门下旗民们的礼,外人一概不收。
这是这几个月来的大事,把这件大事汇报了之后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海棠对家里的小事是不管的,都让扎拉丰阿和弘阳过问,扎拉丰阿也不管,全部甩给了儿子。
海棠去睡觉的时候他跟着进卧室,就说:“刚才在圆明园,我遇到老二了。”他嘴里的老二是他兄弟图尔伯绅。
海棠都躺下了,听了他的话就问:“是不是那边公爷生病了?”
扎拉丰阿点头,“老二说那边年纪大了,前不久换季的时候有了些病痛,然而到现在看着似乎加重了。太医的意思是说就算是能痊愈,往后身体也不如以往。”
海棠问:“你怎么打算的?去探病吗?”
扎拉丰阿想了想:“奴才想着要不然这两天带着安康去坐一坐,他病了奴才不能不问候一声,如果带着弘阳父子去又太隆重了,不带着孩子去显得奴才又太薄情了。”
海棠点头:“行啊,你跟安康说明日带她走亲戚,这丫头能乐疯。”海棠是不反对孩子和董鄂家的人见面,然而从康熙到雍正,包括宗室近亲都反对,加上扎拉丰阿也不想和董鄂家的见面,所以有事不干不脆地相处着,没事的时候几乎不来往。
扎拉丰阿感慨:“天下没无不是的父母啊!”
海棠就说:“怎么年纪越大怨气越大,又不和他们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你这脾气要是一起过日子早怄死了。明儿早点去早点回来,家里一摊事儿要你拿主意呢,过几天你那白胖的孙儿们回来了,有你忙的时候,多想想自己的日子,别总想以前,弄得自己没委屈硬要找委屈受着。”
扎拉丰阿笑着说:“格格说得是,奴才着相了,您睡会儿吧,奴才出去看看孙儿去。”给海棠拉了拉被子,拍着她看她睡着了才出来。
安康果然高兴地嘴角咧到耳朵根,笑得很灿烂。
扎拉丰阿说:“你别高兴太早,就去一会,坐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吃饭啊!”
“人家不是拉着不放手就不吃了。”
“哦,如果回来吃,我能吃一整只烧鸡吗?”
扎拉丰阿想到这丫头的饭量,再想到她的力量,点头说:“行啊!”
“玛法你真好!”安康高兴地抱着扎拉丰阿的腰撒娇,就听说九阿哥说:“大姑娘了还撒娇,羞不羞?”弘阳陪着九阿哥和十阿哥来了。
安康就赶紧请安,得意地说:“我找长辈撒娇有什么羞的,我一把年纪了撒娇也不羞。”
九阿哥说:“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十阿哥问扎拉丰阿:“睡了吗?”
扎拉丰阿回答:“格格刚睡,奴才去把格格叫醒。”
十阿哥摆手:“不用,今儿在你们家吃晚饭,有事儿饭桌上说,趁着这会天气好,走,看看你的那些画去,听十一说你也画了爷和九哥,一起看看去。”
扎拉丰阿请他们到了画室。
确实有九阿哥和十阿哥的画像,还是两人年轻的时候,虽然有七分像,但是那股子神韵是十成十的。
十阿哥就感慨:“你还真别说,你画的真像,九哥这劲头我一瞧就知道是他。你这画中间怎么缺了一块?”
扎拉丰阿说:“这里本来要画圣祖爷的,可是画像还没定稿,画了几张送去给皇上看,皇上都不满意,让重新画,这就耽搁了下来。”
九阿哥“哼”了一声,毕竟年纪大了,也没在嘴上讨伐雍正,就说:“你可要小心侍奉,那人心眼小,别最后再找你的毛病。”
弘阳看到太监端着茶进来,立即岔开话题:“两位舅舅快请坐,茶来了,您二位坐好了给您奉茶。”
太监们把椅子搬来,九阿哥十阿哥和扎拉丰阿坐在油画前面,一边看一边从弘阳手里接了茶水,九阿哥说:“你虽然画得好,可是这画太小了,有没有大一点的看着舒服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