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门的时候也就是阴天,没想到这冻雨说下就下。
莹莹坐在炕上捧着热茶,好一会才缓过来,刚才是真的冷。她感慨说:“这真是天公不作美,不过既然出行困难,好处也是有的,我就不用出门了,能多陪您几天。”
至于碰上一个酸书生,早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这场冻雨对京城年底的商业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因为路上难走,到处都很滑,很多人都没出门,以至于生意没前几日火爆,加上快过年了,很多商铺就顺势歇业过年。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除夕。
今年是弘晖第一次主持除夕大祭,明年就彻底告别雍正这个年号换成利贞了。
在没开始祭祀前,弘晖被一群堂兄弟们簇拥着说话,弘晖对这一年的总结就是:“这不是个好年份。”
大家都点头,是啊,送走了个皇帝,给大家换了个主子,关键是这个主子也没比他老子宽和到哪儿去,自然不是什么好年份。
然后众人一起叹气。
祭祀完毕后各回各家,明日天不亮要去太和殿朝贺,年龄大的人已经熬不了夜了,只想回去多睡一会是一会。
海棠就觉得自己要是熬夜第二天就心脏抽抽地疼,是第一批离开的人。
回去后家里几个小孩子都等着祖母给压岁钱,家里的仆人们也等着拜年,忙了一年了,都等着海棠在这时候散钱,大家上下都高兴一下。
海棠就和扎拉丰阿感慨:“养一家子真不容易。”
海棠这还算好的,就两个孩子,没什么族人依附她,像是那些老牌的铁帽子王府,人丁兴旺,过年的时候作为家主是大出血的时候,总不能看着一些贫困的族人没法过年吧!越是人多,各种隐形的开销也越大。
又折腾了半宿,海棠吃了几个饺子,就觉得眼皮子很涩,对孙子孙女们说:“你们守夜吧,我熬不住了,先回去睡会。”
次日就是大朝会,按照往年的惯例,年纪大的辈分高的先进宫,这次是老六阿哥先进宫,接着就是九阿哥家的车子,等到十阿哥家的车子进去后海棠的车子也进去了。
先到的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站着说话,老六阿哥问:“老九,这下半年不经常见你啊,你在家干嘛呢?”
九阿哥说:“出不了门,可能是我老了,现在走路都喘,所以我也好久没和兄弟们见面了。”
大家纷纷问这是怎么了,有没有找太医看过。
十一阿哥替他回答:“太医说了,这是胖的了,开了汤药给他喝,然而喝了三个月总不见瘦。”
海棠忍不住说:“这种事儿都是少吃多动,光喝药是不行的。”
九阿哥就自辩:“少吃容易饿,动一动就感觉是扛着几百斤在赶路,喘得不行。我喝药也是瘦了点的,穿衣服觉得没以前那么勒了。这也是好消息。”
这人挺会自我安慰的。
十一阿哥就说:“这不行啊,你要走走啊!每天先吃个八成饱,绕着你们家园子走一圈,这也够了。”
九阿哥没说话,十阿哥在一边说:“哥哥也是这么劝他,我说哪怕不想在家里面动,出来和兄弟们一块见个面喝喝茶聊些天也行啊,只要每天能出来走动一下,也绝不会有这么胖。他就是不愿意,整天吃完饭往躺椅上一窝,还跟我说这是快乐似神仙。”
九阿哥被说得脸红,特别是这里还有一群年纪小的弟弟,以及外围又站了那么多侄儿,就觉得老脸挂不住,立即转移了话题,看到身体不好的十五阿哥问:“老十五,你最近怎么样?”
十五阿哥摇摇头,看上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太好,太虚了,自从入冬到现在一直生病,不是发烧就是咳嗽,前些天痰多得差点说不出话了,就盼着过了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身体能跟着有好转。”他费了好大劲儿把自己的话说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九阿哥没想到这话题转得也不好,大家都没有说话,大过年的聊病情似乎有点不吉利。就问旁边站着的十七阿哥:“老十七,你儿子什么时候出生?”
说到这个十七阿哥眉飞色舞:“快了,到时候孩子生了大家一定要来坐一坐。咱们这一些人里面就九姐姐福气大,我媳妇儿今儿还特意嘱咐我,让我见了姐姐的面讨一件姐姐以前的小衣裳给孩子穿,让孩子沾沾福气。”
海棠听了忍不住说:“哎哟,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我那里还能不能找到,回头我去老太太跟前帮你找一下,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那衣服就算是不烂也糟得不成样子,回头我洗洗晒晒给你们送去,你们也别给孩子穿,就塞在枕头下或者床边,有那个意思就行。”
“行。”十七阿哥就接着说:“我一开始也是这意思,我说姐姐都五十多岁了,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衣服了,就算是找到了肯定也碰不得,一碰就碎。但是我媳妇儿逼着我来找姐姐讨要,实在是她这一胎怀的辛苦,自从她怀上到现在,几乎没下过地,时不时地肚子疼,擅长保胎的大夫差点住在我们家,她现在每一天喝的药比喝的水吃的饭都多,我们夫妻两个是千小心万谨慎,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生出来。”
考虑到他们夫妻这么大年纪怀上已经不容易了,再怎么小心也能理解。
九阿哥虽然觉得大过年的聊这个确实有些不吉利,但是他又特别好奇,小声问:“太医怎么说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七阿哥美得嘴角都压不住:“我们没有问,我们两口子自从成亲到现在为了生个孩子求佛吃药不计其数,刚怀上的时候,我们两口子都说了,无论男孩女孩都行,有个孩子总比没孩子强呀,所以都没问。但是太医稍微透了一点信儿出来,说是个小阿哥。”
一群老爷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说着:“这就好,这就好。”
海棠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一群老兄弟们纷纷收住声,开始聊别的。大家环顾了一圈,一看这里面也就二十五阿哥年纪小。心想着就你了,就你合适做大家聊天的话题。
一群人纷纷问这个小弟弟:“你最近读书怎么样?师傅是怎么说的?”
于是一群人里面除了二十五阿哥不高兴,其他人都挺高兴的。
不高兴的二十五阿哥开始怼,他不敢怼年纪大的,就招呼几个小哥哥。
“二十哥,听说你们家现在有六个小侄女儿了,什么时候给弟弟生个小侄儿呀。”
二十阿哥深呼吸,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哥哥还年轻,不着急,当年九哥也是一下子养了五个闺女才有了儿子,是吧九哥?”
二十五阿哥就问二十一阿哥:“二十一哥,听说你上半年闹着纹身,后来还纹吗?”
这话一说,外边一圈侄儿们笑了起来。
二十一阿哥脸色暴红,哪里是纹身,是上半年夏天的时候穿得薄,被人家看见他身上被抓挠的全是指甲印,足见战况激烈。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他说最近在纹身,这是只纹了开头,图案不是一天完成的。
二十一阿哥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说:“怎么能纹身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后来我放弃纹身了。”
大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二十五阿哥还要调侃二十二,二十二就说:“兄弟你要嘴下留德,哥哥平时对你不错。”
二十五阿哥还要说话,这时候礼部官员开始组织大家赶紧站队,有爵位的按照爵位排列,没爵位的按照官职排列。像是二十五阿哥这些人无官无爵,也有他们站位的地方。
新的一年就是新的气象,龙椅上已经换人了,海棠真的是感慨万千,说起来她也是三朝元老了。而另外一个三朝元老张廷玉已经垂垂老矣,传出风声说是要在今年辞官回乡养老。
今年的大朝贺没什么新鲜事儿,就是又多了几个附属国的使者来参加朝贺。天朝上国的官员对他们满不在乎的,连议论都没多议论一声。如往年一样,大朝贺结束后各自散了,宗室跟随着皇帝去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大家在慈宁宫多留了一会儿,原因自然是乌雅氏舍不得几个孩子,想要留几个孩子多说说话。
她这一年的变化很大,以前是个白胖的老太太,现在变得瘦小干巴了起来,连身高都缩了一点,看着没有以前那么高了。脸上已经开始长老年斑,头发已经全白,甚是头发稀的贴在头皮上,大场合为了皇家威仪需要戴假发了。
从她身上已经看不出当年德妃的影子,很难想象这个老太太当年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如果不是一个美人,也不会从包衣奴才一跃成为宫妃。
此时这个老太太对胖墩墩能压塌炕的永琦很喜欢,搂着他说话,还给了他很多好东西。永琦也不客气,这慈宁宫的东西看上了什么就要什么。
对于乌雅氏来说,到了这个地位这个年纪,这种外物已经不在乎了,小重孙喜欢就好。在海棠呵斥小孙子的时候护着小孩子,对着海棠也呵斥了几声。
“好好的你吓唬他干什么?我的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我乐意给谁就给谁,你不许说话”。说完就开始哄着永琦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连老六阿哥也说小孩子好奇,让海棠不要训斥。
到了下午眼看天要黑了,十四阿哥就说:“中午饭都在这里吃了,晚饭我们回家吃去,您早点歇着吧,我们也该走了。等过了年儿子接您出去住。”
他说完大家纷纷站起来,老太太也知道不能再留人了,就摆了摆手让这些人离开,把一堆东西分给年纪小的重孙子重孙女们。
刚才还热闹的慈宁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乌雅氏觉得不适应,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叹口气。
“唉”!
这样的热闹,享受一次少一次。
她这年岁堪称高寿,也不知道日后还能过几次年。
第766章 又一春
海棠准备过完年就去西北,越快越好,因为新的一年还有一堆事儿等着自己办。
可是没想到过了大年初二就是晴天,而且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到了初十,永琦已经不愿意在中午热的时候穿棉鞋了,坐在台阶上自己脱鞋,被他乳母摁着不让脱,最终是他穿着棉拖鞋到处跑。
海棠看天气好,就准备提前出发,这次就带着安康去,对外的说法是让安康跟着服侍她。
收拾好了之后全家送她们到了车站,当初给康熙的专列拉出来给海棠用了。安康在车上走来走去,她去山东就是坐的新火车,觉得很舒服,现在再看这一列火车觉得各处都显得逼仄。
“这也不好啊!我以为圣祖爷的车子坐着舒服呢。”
“怎么不舒服?”海棠在车上还在看书,只不过火车颠簸,要让眼睛休息一会才行。
她把书放下,端着茶杯说:“新车或许宽,但是这辆车肯定比新车舒服,你坐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这里的椅子和床都是定制的,看着不明显,时间长了就能体会到内部设计的方便和舒适。
车子一路向西,除了补充煤炭和水之外一刻不停,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到了太原。在太原这里补充煤炭和水之后就要在兰州补充一次。而且除了补充煤炭和水之外,还要再检修车子。
尽管海棠没提前声张,但是这样一列车进入车站,车站当地的官员是知道的,于是太原官员和乡绅富商们也都知道了,立即前来求见。
海棠没下车,跟安康说:“去吧,把他们给打发了,这是花花轿子人人抬,打发他们的时候别弄得关系僵硬,也别收人家的礼物。去吧。”
小姑娘毕竟没经验,海棠还是给她派了人手辅助。
海棠是要让她知道官场是什么样子的,想知道官场的水有多深,不是听长辈说就行,要进去趟一下,要先从迎来送往开始学起。
安康或许聪明,但是没见过这么热情的人。她委婉地说祖母不舒服,不下车也不见人,这些官员乡绅们就不再执着求见,立即开始塞礼物,左一句“特产”右一句“土仪”,把自己的礼物贬低到不值钱的地步,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些人在路边抓了一把土送来了。
安康不断摇头:“不行不行,不收不收。”
她嘴上这么说,但是这些老油条们怎么可能不送,因为是个小姑娘,他们不好直接往手里塞,让仆从们直接挑着担子往车上送。
安康脸皮薄,不断跳脚嚷嚷:“不要不要,那些人,别往车上塞!”这群人怎么这么讨厌!
眼看这安康镇不住场面,她身后的一个年轻侍卫才说:“放肆!郡主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这里人来人往,你们这么挑担肩扛像什么样子!哪里还天官威仪,对得起皇上的嘱咐吗?”
一群官员立即低眉顺眼地附和起来,挑担的那些下仆们也赶紧把东西收回去。
这侍卫就说:“我们主子路过此处是瞒着人的,诸位大人,万一有人拦路告状,你们说我们主子是接还是不接?”
这群人立即知情识趣地告退,在车外磕头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安康松口气,看着一群穿着绫罗绸缎的老头子跑得飞快,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对这个侍卫说:“永馨哥哥,多亏了你。”
这个侍卫是海棠五哥的孙子,叫做永馨,在宫里做二等侍卫,这次出门拨给海棠调用。
永馨说:“这些人惯会蹬鼻子上脸,你只要把主子的款儿摆出来就行,难道还能强迫人收礼!走吧,回去跟姑祖母交差去。”
安康耷拉着脑袋回车上了。
海棠对外面的事儿很清楚,就说:“你就是见识得少,没事儿,到了兰州还有一场呢,注意拿捏尺度。”
车子检修后加足了煤炭,换了水,随后拉响汽笛,车站上蒸汽弥漫,车子重新启动,往陕西西安而去,在西安没停,下一站就是向北走都爱兰州。兰州向西的铁路修到了青海,目前要不要向南疆修路还在争论中。
到了兰州之后,这边的官员明显比太原的官员更显彪悍。似乎这里的人都带着一股子彪悍之气。好在安康不会的东西看一遍就会了,绷着脸镇住了这些人,又敲打几句,再勉励一番,做得丝滑流畅,毕竟是在权力中心长大的,一旦找到节奏后处理得非常好。
火车重新启动,过了黄河就是青海,一片草原映入眼帘,海棠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真的是感慨万千。她在车上看到一个穿蒙古袍子的女孩和家里人一起驱赶着羊群转移到草场,看到几只藏獒追赶羊群,就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她当初也在草场上放牧,盐宝也会帮着她牧羊。
这真是回不去的青春啊!人这一辈子,拥有的最奢侈的东西是自己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出去后无法追回的。
海棠的情绪突然失落,安康问:“祖母,怎么了?”
“我想梳理一下青海的事情,让我安静地想一想。”
“好的。”
此时在京城,莹莹也在准备,她打算过几天就走,现在就在劝扎拉丰阿和自己一起去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