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急匆匆进园子,这时候弘晖已经骂了一下午了。各条命令已经传下去,除了严查地方官员和地方势力,务必做到如篦子一般严查整个铁路衙门,以及从京城往西去的这条铁路沿路的地方官员。
户部刑部吏部工部兵部的官员被迅速抽出,十几支队伍出京,杀气腾腾地奔向各处。
京城的官员都很沉默,因为接下来必是一场狂风暴雨。
天快黑的时候一群大臣从园子里出来,在路上还在议论这事儿“胆大包天”
“敢劫税银子,纵观史书这种人也少见!”
“必是车站里面有内应,要不然怎么知道有银子在车上”
“无论是皇上还是勇宪亲王,都不会对这事儿善罢甘休。”
“这样着实骇人听闻啊!”
这时候扎拉丰阿和弘阳也急匆匆出京,上车前弘阳跟百寿说:“我们不在家,你要担起责任来,有事进宫去问你大伯,我和你祖母玛法过几日就回来了。”
“阿玛您心吧。”
弘阳急匆匆地上车,车子刚发出去,就有太监来找百寿:“大阿哥,太皇太后召见。”
百寿匆匆上车去老六阿哥家里。
这时候老六阿哥家里乌雅氏坐在堂上,两边坐着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
弘杲站着把新得到的消息说了,遂闭口不言。
乌雅氏就说:“我再不会感觉错的,我就觉得这会儿不会这么顺利,前几日问老六,你说没人敢劫银子,自古民不与官斗。这两天我都觉得心惊肉跳,你们父子下午还说没事儿,银子都进京了,必然是等会儿也进京。现在呢?有个消息传来,我这悬着的心彻底放不下了。”
十四阿哥说:“额娘,这会儿不能赖六哥他们啊!谁知道这消息和银子不是同一时间进京的呢!也就差了半天。”他充满遗憾地说:“要不是因为禁足,我都想去看看我姐姐怎么样了呢。”
弘杲说:“侍卫说没事儿,就是她不肯回来,这次把姑妈气坏了。对了,他们走的时候当地的地方官已经带了民夫来撬车了,希望能把车给挪开,要不然还不知道堵多久呢。”
乌雅氏就说:“她这是头回吃亏呢。”
老六阿哥说:“您也别担心,她人没事儿,扎弟和弘阳去处理这件事了,扎弟陪着我妹妹回来,这事儿后续交给弘阳料理。”
乌雅氏就说:“听说这件事后我就不担心了,听我说她坐的车路上遭遇离开意外,人没事儿之后我的心就放下了。人老了,就惦记你们……”
这时候太监在门口说:“永琏大阿哥来了。”
这时候弘杲的大儿子永琮(百年)陪着进来,两人一起去乌雅氏跟前请安,又给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请安。
乌雅氏急切地问:“你玛法和阿玛走了?”
百岁说:“刚发车,这会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您放心我祖母没事儿,我姐姐也没事儿。”
乌雅氏说:“都这么跟我说,我也只能等着了,就盼着你祖母能早点回来,我这心里也踏实一些。”
这时候在乌雅氏惦记的海棠还在现场,地方官员轮番阿里请,海棠都没有离开这里。
车上很多行李都取了出来,自然有帐篷,就地搭建营帐,海棠看人把车给吊起来。
由于是整列火车都在侧翻,这时只能拆开,一节接着一节吊起来放置到一边。安康则是去跟着一起追捕逃犯去了,根据审问的结果,逃走的那几个才是主谋。
而这些人连家小都没管,直接跑了,等官府去抓家属的时候,家里人完全是懵的。
海棠以前也觉得动不动就牵连九族太残忍了,但是后来明白了,一个人发迹后真的会鸡犬升天。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就算是没得到具象的好处,也有人从某些亲属的光环里得到了无形的好处,这种好处就是哪怕不想要也摆脱不了。
海棠知道自己在这里不会待太久,哪怕这是一个大案子,京城的弘晖也不会让海棠去处理。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儿等着海棠,她今年要做的事情已经排满了,就不是一个劫掠案就能够临时逗留在这里。
她之所以不走,其一是要给地方官施加压力,其二是要保证剩余的劫匪不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灭口,其三就是看着这辆始祖级的火车被扶起来运送回京。
这次侧翻让这辆车受损伤的同时也断绝了它再次上路的可能,作为皇帝的专列它已经不够光鲜了,日后它只能做一件展示品,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拍一张照片或者是画一幅画,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历史。
说真的,海棠对这一批车很有感情,想和它一起回京。
这时候成珠走来说:“六节车厢已经有三节被拉起来了,剩下的也快了。铁轨没什么问题,还能用。”
海棠说:“不是送来备用的了吗?拆了一千的铁轨铺上新的,这种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变形的地方肉眼看不到,对下一辆车有影响呢?尽可能换新的也别再遇到这样的事儿了。”
侧翻或者是事故频发会影响到大家对火车的信任,所以海棠要求尽量减少火车事故。而这些年也确实没发生过火车事故,乘客对火车的负面评价就是车上有小偷,车站外面全是贼。
这时候安康跑回来了,坐到海棠身边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喝完打个饱嗝,觉得很爽。
海棠问:“今儿跑了一天有什么收获吗?”
“还真有!”安康眉飞色舞地说:“这几个贼头子不简单。他们以前是当地的豪强和泼皮无赖,虽然有的人有几个臭钱,但是并不算显眼,可是后来这一伙发达了,发达的时间就在十几年前,也就是这里通车的时候。他们有邻居说这些人发财的路子就是行窃。”
成珠问:“行窃?偷窃才有几个钱?也没听说过有人丢大宗货物的,而且火车运输损耗少,这是公认的。”
海棠说:“成珠,你意会错了,那些邻居说的行窃不是当扒手去偷货主的东西,而是偷官府的东西,内外勾结做车匪路霸。偷也就是那仨瓜俩枣,如果以运力有限为借口,想用火车运输额外交一笔钱呢?这钱和铁路衙门无关,就进了他们的口袋,货主们是给得心甘情愿,这些人利用职权勒索敲诈还没有后顾之忧。”
“就是这意思,”安康接着说:“他们这些人家这短短十来年盖起了大庄园,家里的子弟好多就进了车站。我去看了,暗庄园真大,真的是一处好宅子啊!”
“这条路才通车十几年啊!”海棠此刻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安慰自己人性就是这样的。
成珠明白了,点头说:“这些人跑不掉,只怕会被人灭口。”
海棠摇头:“灭口也晚了!”
只要查他们的过往,总会查出来的。这次必然是人头滚滚,成为利贞朝第一大案。
安康跟着叹口气:“这就是不走正道的报应。”别看小姑娘年纪小,也看遍了官场。
安康就问:“以前官场也是这样?上古时候有没有廉洁的呢?”
海棠摇头:“难说。”他一直相信社会是进步的,虽然大家一样聪明,然而和以前的愚昧相比,越往后的人类越开明,越是能约束自己的贪婪之心。
这时候晚饭做好了,安康瞬间把那些哲学问题给抛到脑后欢呼雀跃地去取晚饭,小姑娘心态真好。也可能是大概是因为年轻,充满朝气,总之海棠一直在不断反思自责,觉得自己没提前想到会有人做土匪路霸。
在他们吃饭的时候,从京城出来的火车上也在吃饭。因为是在火车上,吃的都是一些点心,并不能开火。
扎拉丰阿明显没心情吃饭,就唉声叹气。
弘阳说:“您别叹气了,吃点吧。这刚出京城没多久还没出河北呢。您吃完了早点睡,明儿这时候应该就能见到我额娘了。”
扎拉丰阿突然说:“弘阳,你说我要是跟你额娘商量让她告老,你说她会答应吗?”
弘阳问:“您怎么突然有这想法了?”
扎拉丰阿叹口气:“我认识你额娘的时候早了,早些年我刚陪着你六舅舅读书的时候就认识她,那时候她就刚断奶,晕乎乎胖嘟嘟,比琦儿都可人爱,也没几年,她跟我们一起读书,那也是胖嘟嘟的人,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她就出去当差了,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一转眼快五十年了,五十年啊!时间不短了!”
弘阳摇头:“你说不好使,她必然是要干到咽气的时候。她自己不愿意退,这朝廷也不容她退,更要紧的是也没人接替她,她想退都没得退。五十年,这朝廷还没出第二个勇宪王,所以……您这事儿也就是想想而已。”
扎拉丰阿叹口气,更没心情吃饭了。
第775章 夫妻间
海棠预料得不错,第二天几个逃掉的劫匪头目被送来了,但是送来的是尸体。
连安康这种少年都知道这种行径就是杀人灭口,海棠这种在朝堂里面沉浮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怎么会不知道?
面对着地方官小心翼翼地解释:“这些劫匪十分凶悍,衙役抓捕的时候暴起伤人,混战中被乱刀砍死了。您恕罪,实在是没办法……”
海棠笑着说:“无妨,早死晚死都是一样要死,你做得对,无论如何不能伤了衙役的性命,他们每日走街串巷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差才领几个钱,万不可为了几个劫匪搭上他们的性命。这件事本王会在折子里给你请功的。”
“不敢不敢。”
安康忍不住刺了一句:“你是不敢领功啊还是不敢承认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啊?”这话带着歧义,然而这种程度的敲山震虎足以让眼前的官员诚惶诚恐。
安康经过这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就是这几个贼头子死了,与他们来往的官员也是可查的,他们背后的那串官员也跑不了,毕竟上头真心要查,不杀的人头滚滚这事儿不算晚,小官儿的脑袋不足以平复上面贵人的怒火,除非是一群大鱼!
这条绳上的蚂蚱没一个是被冤枉的。
傍晚时候扎拉丰阿和弘阳到了事发地点,火车远远地开始鸣笛,慢慢在附近停下。捧着碗吃饭的安康远远看到一个人下车,仅仅从动作姿态就能判断出那是谁,瞬间高兴地扔下碗跑过去,超大声音欢快地喊着:“玛法!”
在海棠看来,安康快乐得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冲了过去。
扎拉丰阿本来忧心忡忡,看到大孙女远远地跑来瞬间开心了起来,本来想绷着脸说几句:“不许乱跑,成何体统。”然而在安康跑到跟前的时候看到她红扑扑的笑脸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瞬间把这话吞进肚子里,对着大孙女一连串问了出来:“这几日吓着了吧?伤着了没有?饿不饿?你们这几日都是怎么过日子的?苦了你了,我们家安康受大罪了。”
安康高兴地抱着他的胳膊,用脑袋在他肩膀上顶了又顶,弘阳就忍不住说:“大姑娘了,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安康这才瞧见亲爹,打声招呼:“阿玛你也来了?”
弘阳:“……”
他决定不和安康计较,就说:“走,去你祖母跟前去。”
扎拉丰阿也说:“走走走,咱们去看看你祖母。”
安康就在扎拉丰阿跟前蹦蹦跳跳:“玛法我和你说,那天晚上可凶险了呢。”
不需要他多说,大家都看到了倒在轨道上的最后一节车厢,也看到了被扶起来的其他几节车厢。有些铁轨已经被拆了,现场散乱无序,周围扎着好多帐篷,这些帐篷随着山势散落在四周,就像是大朵大朵的蘑菇在雨后冒了出来。
扎拉丰阿带着儿子先给海棠请安,坐下后看她没事儿才松口气。
安康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说:“祖母被床扣在那里,可难受了,差点喘不过气。”
海棠坐的这节车厢是给康熙预备的,康熙有个毛病就是认床,他出巡是带着床的,也就是说别的床铺都是固定在车上,但是他的床要抬进车厢里。后来他驾崩后雍正把他的床火烧了,让他去下面也能用。所以海棠和安康这次用的床是临时找来放进去的,做得比较粗糙,没什么毛刺,更没什么装饰,却足够结实。当时海棠整个人被倒扣的床给扣在一个车厢角落里,呈现一个二角立体的空间内。就因为这时候的家具颇有一些傻大笨粗的模样,所以才给海棠支撑起一个坚固的角落。
不过当时海棠觉得自己差点呼吸艰难。她数次被刺,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次是最憋屈的一次。
扎拉丰阿就一直安慰她,海棠听着他安慰频频点头给出一些回应。安康则是像个勤劳的小蜜蜂给她玛法和阿玛张罗着弄晚饭。吃完饭后弘阳就提了让海棠回京的事情,他则是留下来处理后续。
这个后续就多了,除了把眼前的现场给恢复一下,重要的就是把整条铁路和沿途的地方官府给掀个底朝天。
海棠听到这里就心里一动,就打算吩咐弘阳犁庭扫穴一样把整条路给收拾一遍。
后续如何处理,海棠还要再仔细琢磨琢磨,她还要把修关外铁路的事给担起来,因此和整个衙门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接下来的几年她还会时不时地再清洗几遍沿途的官吏。
吃过饭后大家安排帐篷,因为帐篷不多,所以轻伤伤员们先住进车厢里,腾出来的几顶帐篷安置了从京城来的官员和侍卫。扎拉丰阿和弘阳父子两个先在一顶帐篷里凑合一下,不过在弘阳父女出去后,扎拉丰阿向海棠委婉地提出告老的建议。
他说:“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格格从垂髫小儿到知天命都没有休息过,这些年来数次遇刺又多次大病,这让格格的身体千疮百孔,奴才的意思是不如您先退下来,如果朝廷过几年还要用您,到时候再起复不迟。”
海棠听了之后先是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你刚才也说了,我自小到现在都在做事,突然停下来又不知道日后该怎么过日子。我是想象不出来咱们一起喝茶看花听戏看杂耍的日子该怎么过,可能你觉得这些东西有趣,我却觉得无聊。”
扎拉丰阿就说:“您要是这样想,不如退一步,也不是让您再也不管这些事了,您去趟清闲点的衙门,比如说宗人府比如说礼部?有事情做又不显得无聊,更不必出京奔波。不是奴才婆婆妈妈在您跟前乱说,实在是您也不如当年那样年轻了,如今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咱们这个年纪不认老也不行了。”
海棠把手边的一杯茶递给他:“你也说咱们不年轻了,趁着还能动各处走走,到日后动不了了再说告老的事儿吧。”
看着扎拉丰阿还要说,海棠就用话堵他:“你我夫妻一人就这两个孩子,你疼他们,我也疼他们,我不趁着如今还能动替他们多扒拉一点东西回家将来可怎么办?你说是吧。”
扎拉丰阿很纠结,他知道家里面的富贵是谁带来的,也盼着这份富贵能够传递到儿女和孙辈身上。
他捧着杯子皱着眉头说:“话是这么说,可是您也不能光为了他们一辈子干活拉磨呀!咱们总要过几天清闲日子的。”
海棠笑着说:“好了,我心里有数,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把这杯水喝了出去走走吧,这里虽然没什么风景,但是空气湿润,吸一口气肺腑都是清凉的。”
扎拉丰阿知道劝不动海棠,只得暗暗叹口气低头把水喝了。
京城里面在御书房侍奉的太监们抬进来一扇纸屏风,上面是一幅图,正是出京城后向西的铁路图,上面标注的有车站以及沿途的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