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海棠坚持下去,她认为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不好的。上次之所以病得那么严重,不过是大悲之下影响到了身体,她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牵动她心绪变化的事情了。
但是她如果想出关必须等到三月下旬,因为三月是康熙和乌雅氏的冥寿,两人是一前一后,必须分开行动。商议一番后海棠去了景陵,十四去了乌雅氏那边。
比较起来景陵会更远,海棠坐了两天车才到,轻车熟路地祭祀完毕之后海棠就去了不远处弘晖的陵寝看一看。
虽然这是一处工地,但是已经有一些精美的石雕被运送过来,海棠披着披风在这些石雕里面走过去,各处看了看,发现这些石雕被雕刻得繁复细腻精美,上面的内容是诸多佛教故事。就比如海棠此时正在欣赏的一幅石雕,一个艳丽的女人正在一个和尚跟前跳舞,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诱僧。”
连这么小众的题材都有,可见将来这里必然涵盖了各种佛教典籍故事。海棠觉得自己窥一斑而识全貌:弘晖果然还是那个抠门的弘晖,修陵的时候顺带修了个庙。
就是这孩子太不讲究了,谁家的陵和庙是一体的?不知道的以为他脑子有病,知道的就觉得他这抠门抠的也太不体面了。
他阿玛不过是吃饭的时候菜少了点儿,喜欢把菜汤也喝了,最让人捧腹大笑的是为了剩饭剩菜下了一道圣旨。这人是直接青出于蓝胜于蓝,用修陵的银子顺便修了个庙,或者是修了个庙,顺带把自个儿给埋进去。
抠到这种境界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海棠不好在公开或者私下的场合说这件事儿,纵然是她自认为见过世面又和弘晖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弘晖三观炸裂,忍不住又跑回景陵,准备和康熙念叨念叨。
她跑到宝山前,面对着庞大的封土,坐在蒲团上心里面慢慢念着:“这件事说来说去就怪您,您当初不跟四哥说要勤俭持家也不会闹出今日的事儿来。您说这件事是拦着还是不拦着?”
海棠坐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拦着。因为钱已经花了,事儿已经办了一半了,弘晖是不会收手的。这会儿收手沉没成本太大,就他那抠样,不知道有多心疼。
然而奇观误国,如果后世子孙效仿……效仿也好,总要为王朝灭亡找个理由,铺张浪费胜过国门被坚船利炮打开。
所以海棠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她回到京城后,得到了安康和百寿送来的信。这封信是在红海上写的。经过半个月的航行他们进入了红海区域,开始吃到了椰枣,开始感受到这里的漫天风沙。
和这里一比,别说是蒙古草原,就是宁古塔尚阳堡那都是丰腴之地。就该让一些人看看什么才是吃沙子,这里除了沙子就是沙子,这里百姓的日子过得才叫苦呢。信的末尾安康豪情万丈地跟海棠说她这一去就能看遍世界,再回来她就是那个全球旅游过的安康了,让玛法和祖母为她高兴。
剩下的就是对沿途民生军事的分析,她还打听了很多当地的英雄故事,特别爱听有关争斗的传说和历史。
莹莹和百寿的信就很简洁明了。
莹莹报平安说一切都好。
百寿在信里面担忧接下来的行程,因为他发现当地人出尔反尔的时候太多,还有很多势力对他们充满了恶意,哪怕是没下船,他都能体会到这里各个派系的争斗。他极力劝阻莹莹回程的时候走这边,宁肯多绕路也要避免卷入当地的势力争斗中。
海棠看完跟扎拉丰阿说:“咱们这一对孙子孙女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对”,扎拉丰阿点评:“百寿温和谨慎,却失去了进取的锐气。不像是安康锋芒毕露,可是我有担心安康太跳脱,容易翻车。”
所以在弘阳以后百寿也是个守家业的家主,正经有开拓进取之心的还是安康。
海棠看得开:“罢了,就这样吧,哪有人家代代都出人才的,咱们家能有三代人已经是大幸了。”
扎拉丰阿一声叹息,能有三代人的根本原因是格格能照看的也就是这两代人啊。
第795章 在变化
海棠在出关前,朝廷里发生了三件大事。
头一件是文华殿大学士嵇鲁筠和户部汉尚书杨名时病逝,一下子在中枢空出两个要紧的位置。有进取之心的大臣们纷纷行动起来,想要补这两个缺,一时间各种走关系串联的人络绎不绝。
另外一件事就是雍正五年开始编纂的《八旗通志》完成,这里面可谓是包罗万象,从先世传说一直编纂到康熙末年,包含满蒙汉八旗官宦的家世、军功、政绩、文学等。以八旗兵制为经,以八旗法令、职官、人物为纬,分为志、表、传二部分,共二百四十二卷。
这书被编出来后,满官表现得非常兴奋,出书立传,这已经是在文化上提升了整个民族的高度,在事实上已经距离蛮夷又远了一步,他们已经彻底融入了中原家谱。
本来汉官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觉得就是一群人非汉人在那里自嗨狂欢,但是紧接着就引来了第二件事。
弘晖看了这部书的前面几卷,分别是旗地、土田、营建、兵制等,看着看着就生出清查旗地的念头来。
民间有句老话“想吵架,量地边”。
土地这种敏感话题一旦被触及,那真的是让一些人产生痛入骨髓的感觉。所以当弘晖这意思表露出来后,高层的汉官和一大部分满官同事反对:不行啊!
天下安定才能各处歌舞升平,这本来是一床被子能掩盖的事儿,您怎么又要翻出来让社会动荡呢?
以张廷玉为首的一干老臣对弘晖有种感觉,这就是个祸头子啊!当初世宗宪皇帝还在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位主儿是个不安分的人呢!他不把江山霍霍出点事儿来誓不罢休啊!
这么一比,世宗宪皇帝也就是唠叨了一些,要求多了一些,说话刻薄了一些,脾气难捉磨了一些。这位皇帝比他亲爹难侍奉多了!
张廷玉苦口婆心地劝他:“皇上,清查土地什么时候都能查,每次查都会出事儿,当初康熙朝的时候,世宗宪皇帝年轻,光是查土地引得各处血雨腥风,您这次只查八旗的土地,不是臣乌鸦嘴,正白旗和镶黄旗的旧事该怎么办?”
两旗换地是顺治朝的事了,这一切的最初推手是多尔衮,别说多尔衮了,当年的人就是活着的也走不动道了。毕竟雍正在位十二年,康熙在位六十一年,这加起来就是七十四年。跑马圈地这件事发生在顺治四年之前,顺治当皇帝了十八年,去掉四年,再加上十四年,也就是八十八年前。
八十八年前的陈年旧事,到现在正白旗的人还愤愤不平。多尔衮死后,四大辅政大臣里面有二个都站镶黄旗,唯一反对的是正白旗的辅政大臣,他保不住正白旗经营了二十年的土地,在鳌拜下令砍了几位大臣的脑袋后,四万镶黄旗青壮迫使正白旗从原先的土地迁徙出来。
张廷玉等大臣也说了:“这一次鳌拜主持换地,正白旗出让的土地不够,镶黄旗就从延庆圈占民地。而正白旗所需的土地也不够,从永平、滦州、乐亭圈占民地来补充,这一次又致使周边百姓流离失所。如今无论满汉都安居乐业,再折腾下去,只怕还有人会颠沛流离。”
弘晖点头:“朕只说清查土地,没让他们换地,更不会再折腾圈地,你们不用担心再侵占民地。朕之所以清查土地,是因为有些人旗人多吃多占,还把土地卖给了汉人,你们说个人卖旗地,这事儿说出去能占的住理吗?敢买旗地的是一般人吗?升斗小民深知民不与官斗,没钱没势他们敢买这烫手山芋?”
这些大臣无话可说,既然皇上只在旗地折腾,不会牵扯到周围小民,那这件事汉官们就觉得应该先观察一阵子,万一有扩大事态的趋势再进谏不迟。
然而正白旗里面很多人还是想闹一闹的。
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换地,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们自己也知道换不成了,而且因为跟着海棠这位小旗主王爷,他们这几十年来把持着水军和一些军中要职,整个正白旗都吱吱冒油,也看不上种地的仨瓜俩枣。在口岸或者港口当差一年下来比种地强多了。所以正白旗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
然而关外要修建港口驻扎水军的消息在去年都传开了,正白旗在水军里有深厚的根基,自然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会闹事的正白旗能多占好处!
于是这些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找弘晖,这些人都是老臣,诉说着当年父辈们的辛酸,他们被镶黄旗的青壮们几乎是押解一样从原先的土地上赶了出来,大家都是一起进关的,正白旗死的人多,为什么就不能被宽容一些。
这些大臣们就哭:“为什么他们能把奴才们赶出来?当初进关正白旗的好儿郎死了一片。换地之前外扎萨克蒙古不老实,摄政王多尔衮带正白旗去教训他们,一路追到罗斯附近,大胜而归,那一战又有很多好儿郎倒下了,就因为我们没人了他们才欺负人啊!”
一片哭声里面弘晖叹口气。
镶黄旗的官员立即反驳:“你们死人了难道我们就没死吗?谁又是怕死的缩头乌龟!”
另一边海棠身边出身正白旗的侍卫属官们就说:“这些都是一些陈年烂谷子的账目,奴才等也说该往前看,这会儿想要重提换地是不可能的。当年土地贫瘠,这么多年经营下去倒也能有些出产,很多人在当地生儿育女也习惯了当地的水土。
只是旗里面的那群老家伙们咽不下这口气,您也知道当年的事闹得太大,一提起来他们又是叹气又是抹眼泪。所以奴才们就打算和他们商量,要不然在关外的军港给他们留些差事,不拘是做什么,只要让他们披甲当差,领一份俸禄也算是贴补了土地贫瘠出产不多的窘境。只是这事儿需要您点头,您不点头奴才们也不敢说这话。”
海棠笑了一下,这些人的花花肠子她看得出来,更何况还有一个耳报神扎拉丰阿。扎拉丰阿祖辈就是正白旗人,他也参加了几次正白旗大臣的聚会,每次回来都和海棠报告,还感慨不愧是善于作战的正白旗,怎么铺垫怎么递进运动到什么策略都商量得有模有样。人家早就不把眼睛局限于一亩二分地上了,虽然还有妇孺老弱耕种,但是并不依赖于土地生存,他们的眼光更高更远。
每个国家的水军都是一群很先进的人,他们纵横大洋,接触外面世界的机会更多,自然眼光更高远。
海棠说了句:“你们倒是知情识趣。”
一群人纷纷说不敢。
海棠说:“这个事如何办还需要皇上点头,你们等消息吧。”
这意思是帮他们把最后一节打通,这些属官们喜不自胜。海棠和弘晖见面说这个事儿,但是正白旗的谋划并不保密,参与的人多了如何保密?所以镶黄旗和正黄旗也来了精神,哭闹着来找弘晖。
理论上皇帝是上二旗的旗主,不能好处都让正白旗一家独占了啊!
当初一步没跟上勇宪王,这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朝廷里面也开始了风言风语,翻出早先顺治皇帝说过的上二旗内无王的说法。
这些人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是世祖章皇帝说过的话,哪怕是圣祖也无法违逆。当初圣祖是爱子之心动了才留勇宪王留在正白旗,可这不符合祖宗规矩!
赞成这说法的人很多,海棠就上书自请离开正白旗,随后她就带人出发了。
弘晖表现得很犹豫,弘阳就请老六阿哥出面去劝他。
老六阿哥也赞成海棠离开正白旗,父母不在后感觉到疏远的不单单是海棠,也有老六阿哥他们。
老六阿哥就说:“您当然不会觉得她有二心,百岁也不会有此心思。然而百岁的儿子孙子如何想?到时候再有那奸佞之辈在他们耳边说什么‘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与其到时候生出这些是非不如在现在都撕扯干净。”
弘阳也说:“是啊!咱们早点办事儿办了,也省得后人为难。”
甚至晚上在路上遇到秀椿,也劝他:“人心易变,还是早点撕扯干净的好。”
弘晖最终下令把海棠从正白旗挪到镶白旗,就这样还有很多人不满意,原因就是两白旗一直以来都勾勾搭搭,很多时候两旗都是互相输送利益。但是两白旗很高兴,弘晖认为这是保存姑妈影响的最好办法。
海棠收到信已经是身处盛京了,来一趟盛京少不了要去二陵走一趟,加上这里的小皇宫修好了,所以海棠还负责验收皇宫。
海棠无所谓处在哪一旗,在空军还没有出世海军横行的年代,陆军已经开始式微,从以前唯一的军种变成了军种之一,所表现出来的作用也在减缓。
民兵性质的八旗已经过时了,不再具有决定性作用,他们会发现朝廷需要的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军,而不是战时集结起来的屯田军。
这就是弘晖敢毫不犹豫查他们的原因,时代变了啊!
第796章 磨刀石
五月初,各地气温上升,就等着收庄稼的时候,南苑造办处一处工坊锅炉爆炸,当场炸死了两个大匠和十几个学徒,这里面受伤的还有十一阿哥。
兢兢业业当差,从不请假从不缺勤的十一阿哥头一次躺下了,要知道当初人家是个懒蛋。别说当初就是现在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也是个懒蛋,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儿,懒到吃饭的时候就不愿意张嘴,宁肯饿着也不起来吃。为了这个十一福晋没少挤对他,但是人家脸皮厚,不当回事。
这消息一出,弘晖亲自去探望十一阿哥,而炸死炸伤的人弘晖安排官员去慰问,给予相应的银钱补偿。并且让两个被炸死的大匠配享太庙。
外面朝廷瞬间炸锅了,配享太庙这是极高的荣誉啊!就张廷玉这种兢兢业业一辈子的人所求的也不过是配享太庙这几个字,当初雍正拿这几个字来吊着他,现在弘晖拿这几个字也在吊着他,他自认为自己跟一直老驴一样在朝廷里面任劳任怨就是为了一个配享太庙。
如今两个手艺人反而享受到了,心里羡慕嫉妒忍不住叹息一声。
然而自从当年船厂的大师傅被赐予了爵位开始,工匠的地位已经开始上升了,所以见过一群人不同意,嚷嚷得很大声,但是已经拦不住工匠工人崛起的势头了。
外面的事情弘晖不管,他这会带着一群小叔叔和兄弟们到了十一阿哥家的园子里。弘星在前面引路,跟弘晖说:“不算是太严重,只是身上大片烫伤,好在没烫到脸上。如今阿玛他老人家在家里闹呢,说是要去关外,因为京城太热了。”
九阿哥家的世子弘晸说:“马上要热了这只是其一。其二只怕是想要跟着姑妈游历关外。”
红星笑着说:“哥哥,你这话说得对,他就是这心思。”
弘晖皱眉:“这是万万不能答应他的,他要是觉得这里热,可以去热河那边休养。他现在身上大片烧伤,让他翻山越岭一路颠簸地去关外,若是路上皮肤溃烂了怎么办?”
说着到了十一阿哥居住的院子里,屋子里的人迎接出来,几个老阿哥都在屋子里坐着和十一阿哥说话。看到皇上来了,刚才还哈哈大笑的一群叔叔们瞬间老了十岁,满屋子呈现出一片老迈之气。
老六阿哥先站了起来,九阿哥和十阿哥一个装着腰疼,一个装着腿疼,哎呦哎呦起不来。十二阿哥一如既往地不说话,沉默且毫无存在感。十四也不想站,但是老六阿哥都站起来了,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站起来。十五阿哥是真的虚,他站不起来是真的站不起来,不是像另外两位老哥哥那样装得站不起来。
看到一屋子这样的叔叔,也不指望他们起来请安,弘晖立即说:“各位叔叔免礼,请坐,都请坐。”说着上去扶着老六阿哥坐下。又招呼着弟弟们扶着十五阿哥他们坐下。
这时候床上的十一阿哥说:“起不来了,皇上见谅。”他才不想巴结皇上呢,来就来了,想让他诚惶诚恐门都没有!
弘晖立即说:“您躺着,朕今天就是来看望您的,伤如何了?”
十一阿哥懒得回答,拖长声音说:“疼啊!”
弘星立即过去把搭在他阿玛身上的棉布揭开,胸前腰腹这里全是烫伤,抹着厚厚的药膏。
弘星说:“当时身边跟着的那些大臣还有奴才手太快,七手八脚地把他老人家的衣服给扒了下来,结果衣服带着皮肉一块儿被揭下,太医说这是受大罪了。阿玛说他难受,昨天出事到今日就没有睡个好觉,全是被疼醒的。”
老九阿哥在一边说:“怎么不疼?身上的皮肉都掉了一层。老十一你也是倒霉,出门前都没看看皇历吗?唉!”
十七阿哥说:“事已至此,九哥你少说几句吧。”
十一阿哥长长一声叹息:“我这样也不过是自己身上疼。可是蒸汽机的事儿怕是要陷入瓶颈了,我听说张王两位大匠当时就没了,这两位在蒸汽机这个行当里面可谓是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连同他们的亲传弟子这一下子少了二十多个,我想想都忍不住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