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拉丰阿看她似乎不乐意,就转移海棠的注意力,问弘阳:“最近朝廷有什么大事儿没有?”说来让你额娘停听听解闷。
弘阳立即明白了,就说:“还真有,大哥打算重修《大清律》。”
莹莹皱眉:“又要大修?”
“是啊!这次不是小修小补,是全部重修,大哥的意思是说律问和附律太少,要修得更详细更全面。”
莹莹心想着这大哥真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年初杀了一批人,因为倒卖粮食,下半年又要折腾律法,他是一刻都不愿意闲着啊!
她如果和张廷玉碰面了说起这件事,两人肯定是心有同感。这阵子张廷玉的日子也不好过,并不是弘晖挑刺,而是鄂尔泰病重了,所有事压在张廷玉一人身上,而且弘晖精力旺盛,那真是日理万机,张廷玉年纪大又干了两个人的活儿,明显累得不轻。
弘阳看此时的海棠没什么表示,接着说:“明史完稿了。”
扎拉丰阿立即捧场地说一句:“终于修完了,修了好多年呢。”
弘阳说:“是啊!历经四朝呢。”这是从顺治朝开始算。
海棠兴趣缺缺,这部明史有很大的瑕疵,也就是这几年的人不关注这个了,放在康熙朝,很多明朝的遗民不认这部明史。特别是修这部史书的时候,几位总裁的经历也是令人一言难尽,所以海棠听完更无语了。
眼看着这个消息也不行,弘阳又说:“大哥下令禁止民间私自结社,凡是结社,要报告官府,否则一律取缔。”
这个消息海棠感兴趣:“哦,原因是什么?”
弘阳就说:“前些年民间结社,一般是帮派拜把子。现在结社,都是抢占生意,为了争抢生意甚至私下里大打出手,也有夜里火并的,这里面爆发了几起大案,甚至有兵丁官员牵扯其中。这些官吏也和商户结社,官商勾结上下获利,所以大哥要打击官商和结社,只保留行会这一类的结社,其余一律取缔。”
莹莹在一边补充说:“这事儿有很多,人多了就是非多,比如在码头卸货,光是卸货的力工们都要划分几个地盘,找些领头的,抱团争夺生意。更别说其他的行当了,山东前些日子刚审理过一桩案子,就是卖墨的几家店互相商战,最后好几个商号的东家斗得死了家人伙计,更有人吃了官司查封了家产。人在一处,免不了要斗。”
海棠叹口气,觉得这样的人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就躺得很安详,把手放在小腹上,闭上眼睛就如死了一般。
旁边坐着的扎拉丰阿赶紧站起来,把她的手扒拉开,说着:“格格,躺下要盖肚子,要不然肚子疼。”拿着一个靠枕放在了海棠的肚子上。
海棠睁开眼看看他,觉得这人有毛病。扎拉丰阿对她笑了笑,反正他不能看到海棠双手放在小腹上闭着眼一副安详的模样。
看着海棠没把靠枕扔了,扎拉丰阿就跟两个孩子说:“既然是太医说了要喝药,那就喝吧。莹莹一路辛苦,你先回去睡会儿,阿玛陪着你额娘。弘阳也去忙吧,晚上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吃饭。”
弘阳和莹莹站起来应了一声,各自回去。
扎拉丰阿坐在床边问海棠:“格格如今觉得怎么样?”
海棠的手在心口摸了摸,就说:“哎呀,这会舒服多了。”她把靠枕放在一边,坐起来说:“我舒服多了。”
扎拉丰阿很高兴:“这就好,这就好啊!格格,要不咱们去园子里坐会儿?院子里凉快。”
海棠点点头,下床穿鞋,和扎拉丰阿一起到了院子里。
热河的园林更大,这里的院子更宽敞,这里还有葡萄架搭建的走廊,海棠和扎拉丰阿走在走廊上,两人仰头看着上面挂着的小葡萄串,想起这里还有个葡萄酒酒窖。
当初建造园子的时候这里移栽了很多葡萄,吃不完就全部用来酿酒了。从康熙五十年开始到现在藏了很多酒在地窖里。海棠说:“晚上让他们开一坛,一起尝尝。”
扎拉丰阿点头,跟身边的太监们说:“让地窖那边送一坛陈酿上来,你们再找些好看的玻璃瓶子,分一些给几位爷家里送一些。”
一个小太监问:“行宫那边送吗?”
海棠站在远处都听见了,说了句:“送。”自有人验毒,不用担心把贵人喝出事儿来。
这时候扎拉丰阿立即想起来十阿哥的孝期没过,立即把太监们叫了回来,就说:“算了,先不开,敦匡亲王去世不到一年,还是算了。”
海棠听了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莹莹来行宫的时间很少,头一次听说有地窖。她出洋去过欧罗巴,知道那边喜欢喝葡萄酒,听说了之后就亲自跑去酒窖里面。和欧洲用木桶装酒不一样,这里的窖藏方式就是传统的陶土坛子存放。一排排的坛子立在地上,管事的举着烛台带着莹莹看过去,跟她说:“咱们王府这酒窖分好几层呢。每一层都不高,能放下坛子就行。只是这酒连年放,也没搬出去过,地窖渐渐不够用了。好在咱们这园子大,回头再寻个合适的地方挖一处地窖。”
莹莹问:“你们尝过吗?”
“有大师父尝过,说这味绵软,不如白酒,别说白酒了,还不如黄酒呢!只能招待女主子和小主子们。后来又说这酒有后劲,还是不能给小主子们喝,但是几位大师父还是喝不惯。”
莹莹喜欢葡萄酒,就说:“最早的在哪儿放着?”
管事的指了指上面:“刚下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排,那是最早的酒,康熙五十年地窖建成的时候放进去的,那一批酒还有一些是康熙四十八年和四十九年的酒。算起来二十多年了,可以喝了。”
莹莹就说:“既然没人喝,就全部送山东去,我喝。”
管事心想这位公主怎么就是个酒鬼,那么多呢,你一个人喝得下?也不敢说话,出来后找到了扎拉丰阿,询问要不要全部送去,这管事夸张地说:“要是真送去好大一船呢。”
扎拉丰阿就说:“都送去吧,那边洋人多,这酒咱们不喝,洋人爱喝,回头公主自己喝了或者是送人了都方便。”
管事立即点头,让人从酒窖里把酒坛子检查一遍。
酒窖的建造要求很高,最主要的是保持通风,最好是恒温恒湿。每日里有人检查封口的黄泥,时不时要给黄泥洒一点水,保持湿度。所以要送酒就要先让那边有酒窖接受储藏,而且送酒的过程要万分小心,避免磕碰是最基础的,甚至要避免震动。
为了葡萄酒,莹莹决定回去修酒窖!
海棠就觉得这酒不一定好喝,葡萄的品种不是很优秀,这酒就必然受到影响,但是莹莹不管,这是自家的酒,就是酸的她也能说这是好醋!
莹莹在的一个月,海棠每日从睁眼到半梦半醒之间都在喝药,也不知道这是心情好还是药效好,总之她这个月比较舒服,心口疼痛的次数减少,吃得好,睡得好。
说到睡得好,她还是比较嗜睡,真的坐下后只要没人和她说话,她就自然而然地睡了。
海棠对这种状态很满意。
但是她在朝廷里面渐渐开始隐身,很多事情不闻不问,已经开始收缩自己的影响力了。
这状态是很多人乐意看到的,最起码老六阿哥和十一十四他们都觉得这样做挺好的。
权力虽好,但是命更重要啊!
因此莹莹走了之后很快就到了中秋节,今年弘晖和去年一样在行宫摆下夜宴,宗亲和大臣们都能参加。
海棠也被邀请去了。
海棠在席间不停地打哈欠,每次都用手帕和袖子遮住脸。她有一种想睡又睡不着的疲劳感。
偏偏她的位置就在弘晖身边,不少大臣和宗亲来敬酒,连带也和她说几句,让她一晚上都没坐着睡着。
弘晖还时不时地关注着姑妈,等她闭眼睛想睡觉的时候,弘晖就找海棠说话。
弘晖就展望了一下孙子的出生,百岁的媳妇西林觉罗氏如今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再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产,这时候胎儿的性别能确定了,太医们说这是个男孩。
海棠听了没什么反应。
弘晖发现她不为找个消息高兴,就立即说起别的:“说起西林觉罗氏,就不得不说鄂尔泰,他不太好,只怕是支撑不了几年了。”甚至今年都熬不过去,这话不能说,弘晖怕海棠联想到自己身上。
海棠对此反应也是淡淡的。
她不仅是看淡了生死,连别的事情也一并看淡了。
弘晖就对鄂尔泰将要去世很痛心,雍正的几位大臣,田文镜因为年纪大早就去世了,鄂尔泰身体也快不行了,李卫倒是活蹦乱跳,只是年纪大了,这几年在外地治理地方,常常在信里说他老了,很多事情开始力不从心。
弘晖是个很怀旧的人,他想起老臣,再看看一辈子鞠躬尽瘁的姑妈,在一轮明月下生出无限愁绪。
他跟海棠说:“姑妈,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海棠微笑着说:“这种事儿我也不当家啊!”
弘晖心里更发愁了。
海棠想劝他,但是想到很多人都懂道理,然而每个人执行的时候就会千差万别,于是就没再多说。
她端着杯子里的白开水跟弘晖说:“珍惜当下吧。”
弘晖带头,举着杯子低于她的杯口和她碰了一下。
海棠把水喝了,就问:“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弘晖背后瞬间汗毛立了起来,整个人都紧绷着,笑着说:“怎么可能?我才没有瞒着您的事儿呢。”
紧张得忘记用“朕”这个自称了。
海棠笃定,这是有事儿瞒着自己。
弘晖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放下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调整好了。笑着说:“您怎么这么问?是不是有谁在您跟前说朕的不是了?”
海棠微微一笑:“没有,我就是刚才诈您呢。”
“姑妈,您这让朕哭笑不得了。诈的结果如何?”
海棠说:“你背着我……这话说得不对,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做什么都行。皇上如今已经是奔五的人了,二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您过了不惑之年,想做什么自然知道后果,所以也没必要瞒着臣下。”
这是个成熟的人了,他早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所以他就是这会立马变成一个无道昏君海棠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不是一个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尽管海棠不知道他瞒着自己做了什么,海棠也没精力去管了,她或者都快用尽全力,仅有的精力也分给了几件大事,没精力管那些背着自己干的事情了。
海棠问:“皇上到底做什么了?”
弘晖坚定地回答:“姑妈,没有的事儿,如今朝廷里的事情,您只要查都能查出来,朕对您向来是坦坦荡荡,从没有隐瞒。”
这话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脸皮更厚了,良心更疼了。然而弘晖还是微笑着说的,说的时候信誓旦旦,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
玩弄政治的人心都难以捉摸。
海棠对他报以微笑。
两人随后对着哈哈笑起来,看上去气氛很好。
等宴席散了之后,弘晖独自坐到月亮落到西方消失不见,这时候已经是黎明了,可是周遭一片黑暗。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寝宫,衣服鞋子都没脱,直接躺下睡着了。
海棠好奇归好奇,她不会去查的,因为她的精力真的有限。
过了八月就是九月,九月二十二是她生日。
扎拉丰阿盼着她“寿比南山不老松”,然而海棠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能撑到今年过年都是自己的身体给力。因为她感觉到灵魂和身体已经产生了排斥,她的肢体渐渐僵硬,动作越来越不灵敏,前几个月还能自如地散步快走,这几个月她就步履艰难。
海棠跟弘阳说:“我有个生日愿望,希望今年安康回来过年。”
弘阳立即说:“她必然会回来过年的。”就是绑也要把那丫头绑回来。
海棠微笑着点点头。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明白这个朝廷离开了她也是能运转的。
海棠跟自己说自己尽力了,无怨无悔。旧秩序必然崩塌,新秩序必然确立。大势就是如此,这才是真正的违逆不得。
然后在全家的注视下高高兴兴地吃了一碗长寿面。还跟扎拉丰阿夸厨房的师傅好手艺。一碗面条是长长的一根,但是只有一口大小,吸进嘴里不用嚼,一口咽下,寓意好且方便。
看着海棠高高兴兴,扎拉丰阿觉得她一口吃了长寿面是个好兆头,也很高兴,全家都很高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虽然莹莹和安康不在,略有遗憾,但是人生本就不圆满。
足够了,这场生日宴会带来的快乐对于海棠而言,足够了!
第829章 风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