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梦应了声抱着装衣服的袋子回到自己房间, 脱下衣服摊开摆放在床上,在经历过繁华生活的她看来,这件洋气时髦的衣服跟个古董似的, 好在骆琛没选花里胡哨的颜色,要不然花了钱还糟心。
梁梦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块玉, 青葱修长的手指沿着纹路摩挲, 没想到到头来它又回到自己手中, 骆琛胆子太大了,这么贵重的传家宝也不怕半路遗失了。
好不容易划清的界限再次变模糊,梁梦咬了咬唇瓣,她一定要和骆琛有所纠缠吗?她抬起手放在胸口感受心脏的跳动, 平心而论她对骆琛好像也没一开始那么讨厌,莫非这就是小说剧情的束缚力?
梁母喊她吃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将玉佩塞到枕头底下出去了。
除夕夜那天, 鞭炮声此起彼伏, 条件好的人家守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 梁母将菜端上桌, 笑道:“有钱没钱好好过年,一年就这阵子最热闹。要是你哥在家就好了, 咱们就真团圆了。”
梁父拿出柜子里舍不得喝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给女儿拿了瓶健力宝, 也跟着笑:“过完年我去看看, 要是能弄到票咱们家也买台电视机,下个年要是你哥回来咱们一家人乐呵呵的过。”
梁梦点头应着好, 其实现代社会电视已经没多大的吸引力了,在很多人家里不过是个摆设,除了上年纪的老人还在看,挺少年轻人放弃自己的娱乐去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她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她老子为了避免见面吵架压根不回家,跟外面的小三小四小五过年,而她家里的阿姨也回老家了,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房子里发呆,要么吹冷风,要么看天空上闪烁的星辰,一颗心空洞又寂寥。
当然也有一两个人会给她发祝福短信,其中就有那个所谓的好闺蜜,在今日看来一切的好不过是别有用心的靠近,好换得所需的利益罢了。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纯洁的友谊,只是她不幸没有遇到而已。
梁梦还是第一次在亲情的包围下过年,意外让她来到这里,也让她直面自己的渴求,一个人只要拥有一个爱自己、包容自己的温暖家庭,那些失去的算什么呢?她承认自己对谈对象这件事上是持消极态度的,所以她压根没将刘宁安放在眼里,骆琛的不放弃在她的意料之外。
大年初一,梁父和梁母都去交好的朋友家里拜年唠嗑,聊的最多的是未来的生活方向,失业让很多人难过痛苦,但日子终究还是要过,收拾收拾去找新生路是人从未曾抛弃的韧性。
张倩倩一大早就来找梁梦拉她出去玩。
梁梦难得休息,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连爸妈喊她跟着去串门都没答应,最后在张倩倩的软磨硬泡下才磨磨蹭蹭的换衣服出门。
她还是穿上了骆琛邮寄来的那件黑色大衣,配上红色的长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刚好遮住下巴,黑色长发也被包在里面,妥妥一副会被后来人点赞的优雅气质复古风。
而此时的骆琛正在江述租的房子里和江述两口子一起过年,来的路上他从一个工友那里拿到了之前帮他代取的信件和包裹,因为手里提着礼品所以没拆开。
江述的老婆田娇娇一如她的名字娇娇俏俏的,说话细声细气又爱笑,怪不得江述舍不得离婚,这种能扑灭一切火苗的舒服性格几乎没人会不愿意亲近。
骆琛和江述坐在不碍事的角落里边聊边拆信,笑道:“嫂子脾气真好,要是……”哧了一声,话没说完江述就懂了,乐得往后仰:“那有机会得见识见识。”
骆琛低头拆信,也没看地址,只当是兄弟们寄来的,从信封里拿出叠起来的信,入眼的是一大块没写字的空白:“这么一块没用还挺浪费的,下回得让他们抄点东西填满。”
打开信显示看到内容只有极为简短的三行字,待看清写的什么,他当下乐了。
江述好奇,探身过来看,顺便念了出来:
“骆琛同志:
你混蛋!
梁梦”
江述抿了抿嘴:“你这人是多讨嫌,还让人家专门写信骂你。”
骆琛跟宝贝似的把信叠好收起来放到里面的口袋,嘴角向上扬:“骂我总比不理我强,我可怕她把我送她的东西还给我,幸好幸好。”
梁梦也没想到说好的朋友聚会,她竟然又遇到了宁梦如。
第049章 49
杨曼多次为没有促成梁梦和杨展而惋惜。
“家里给我哥介绍了个对象, 没你漂亮,家庭条件不错,不出意外这事就定了, 后悔吗?”
梁梦想也没想:“不后悔。”
说话间,杨展端了两杯茶过来,放在梁梦和张倩倩面前, 笑问:“聊什么呢?”
杨曼挑了下眉,吐了吐舌。
梁梦笑着伸手接茶:“说你快有对象了。”
杨展身体往旁边侧了下:“烫, 我来。”放好在旁边坐下, 温声道:“她是个腼腆内敛的女孩, 工作勤恳,文采也不错,见了两回能聊得来。有阵子没见了,你现在怎么样?”
梁梦承认杨展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他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但在知道两人不合适后又能回到该有的界限内,给人以舒适, 不像那个人霸道、爱纠缠, 哪怕人远在天边还不忘在她面前晃悠。
“工作后一直很忙, 没什么时间花在个人身上, 今天如果不是倩倩找我出来玩,我打算睡到我爸妈回家再起。”
杨曼原以为再见面两人会不好意思, 不想两人大方随意一点都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尤其梁梦半点不见外, 释放真实的自己, 不扭捏作态,更让人喜欢。她忍不住抱着梁梦的胳膊不住的摇晃, 嘟着嘴一脸不甘,要是梁梦当自己的嫂子多好。
年轻男女聚在一起可聊的话题多了去,春节晚会、拜年的对象,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梁梦家里没买电视机只能听他们聊,抬眼看到杨展妈妈和无精打采的宁梦如从外面进来,不巧的是她们的视线就这么直接撞上了。
宁梦如见到梁梦顿时来了精神,要往这边走,被杨母拉住先去另一屋见长辈去了。
也是这个空档,梁梦从神秘兮兮的杨曼那里听到了关于骆琛从不向人提及的过去。
“听说宁阿姨找到儿子了,是她和前夫那个。他们说什么母子团聚是天经地义,我听着不开心,这不公平,要不是宁阿姨流产不能再生,怕没后招人说闲话,怎么会去找之前那个呢?要不是我没开口的资格,我非得帮那位不知名的同志理论理论去。”
杨曼身上洋溢着青春活力和热心,梁梦却听得发寒,那个坚毅透着狠的男人被抛弃不说,还成为别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种侮辱多伤人。
想到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那块玉佩……
所以骆琛已经见到宁梦如了。
她想象不出来骆琛是抱以何种心情去见这个狠心抛弃自己的女人的。
就好比她自己,亲妈过世,老爹在外面怎么找相好或者再婚其实她完全没资格干涉,但她不能忍受的是老爹不给她需要的关怀和爱,反而迫不及待地努力儿子好把巨额家产传下去,俨然当她是空气,所以之后父女俩的相处基调就是彼此看不顺眼,直来直往,一个字就是:“斗”,人所拥有的亲情牵绊早已消失。
宁梦如没多会儿就从里面出来,径直走到梁梦面前,倒是没了之前贵夫人的优越感,反而客气了几分:“小梁,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梁梦被杨曼瞪大的铜铃眼给逗乐了,按理说她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方便谈话的地方,她想的是为上次出口气,但内层深处为的是什么,她没深思。
这间屋子向阳,早上的阳光穿透玻璃射进来,梁梦微微眯了眯眼,还是坐在阳光里,任由金色的霞光扑满身,刺眼的光变得柔和。
宁梦如坐在阴影处,保养得当的脸略显憔悴,这一次卸除了所有的傲慢,多了几分恳求:“小梁,上次我太冲动了说的话不中听,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梁梦扯了扯嘴角:“不至于。”
宁梦如看着阳光下娇艳漂亮的女孩,感慨年轻珍贵的同时也明白为何能勾得自己儿子神魂颠倒,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虽然出身一般,骨子里却透出一股别样的气质,也不会被人轻易掌控。
“我先前去见了骆琛一趟,原本想着陪他过完年一块回来,再让他爸给他安排份合适的工作,可他脾气犟,不同意,非要留在那里打拼。他爸临时有急事,不得已我们先回来了。见过他我才知道,他原来真的很喜欢你,看阿姨一不小心差点干了坏事,你也说不生气,那你能不能和小琛和好?这样他就不会怪我了。”
梁梦将她的话嚼了嚼,心底一阵冷笑,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经过她的修饰这些话的矛头全都指向了骆琛,指责骆琛任性、不懂事,然而事实只怕完全相反。
梁梦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又坏却又懂礼貌的男人,抿了下嘴角,说道:“您毕竟是骆琛的亲妈,留下陪他兴许他一心软就跟着回来了。他虽然脾气硬,可只要多磨一磨他会听,除非在他那里吃了瘪,一气之下走了。”
宁梦如低下头,双手搅弄在一起,纵使上了年纪,但常年被人保护做了亏心事的表情直接表现在脸上。
梁梦笑了一声:“丢下他那么久,不能指望着他过来哄你吧?妈妈不是这么当的,毕竟做亏心事的不是他,我虽然是小辈但还是忍不住说一句实话,你还是先学学怎么做家长再去找他吧。你受了委屈有人哄,他那么小,找谁来哄?”
梁梦顿了顿,说道:“我和他最多算得上是一般朋友,没有什么所谓的和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随即不解地眯了下眼:“犯了错不该是在自己身上找麻烦吗?怎么能去找外人来补救?”
宁梦如准备好的话全都被堵在喉咙里,活到这个年纪却被一个晚辈问得哑口无言,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再次偃旗息鼓,尤其梁梦离开时留下的那句:“你是真的爱这个儿子吗?还是爱自己?”
梁梦回到朋友间却没了谈笑的兴趣,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回去路上,她失神的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张倩倩挡在她前面:“你怎么了?突然变得无精打采。”
梁梦摇了摇头。
张倩倩捏着下巴好奇:“那位女士……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梁梦笑:“她是骆琛的妈妈。”
张倩倩惊到下巴掉下来,在听完简短的说明后,她神秘兮兮地说:“你心疼了?”
第050章 50
初二一大早天才蒙蒙亮, 寒风呼啸和刀片似的刮的脸疼,梁母给梁梦重新系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润明亮的眼睛。
“冷不冷?不行回去换衣服吧。”
梁梦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不冷。”随口而出的白色雾气被寒风吹得凌乱,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八十年代的过年氛围,心情一如昨夜响了大半夜的鞭炮声充满了激动。
爷爷和姥爷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同住在城外的下庄村, 所以他们一家三口不急着回来要在村里住两天。车子上除了给两家老人带的礼物还有他们要用到的必须品。
梁父骑车带着梁母,梁梦自己骑着大哥的车子顶着寒风从市区往城外骑, 她惊讶地发现这座还未完全从睡梦中醒来, 但生活在其中的人和他们一样奔波在路上赶着去见亲人, 无论一年生活是苦还是酸,这几天每个人都带着笑脸。
他们冲出热闹的人流,越往前房子越少,人也变少, 颠簸的道路两旁是农田和挂着几片枯叶的树木,视野开阔还能看到远处的青山。
一路只有风声太过无聊,梁父气喘吁吁地说着他们小时候的生活来解闷。
“那会儿家里没自行车, 搭着村里赶车人的马车卖点家里攒的小东西, 地里的玉米长得有一人高, 密密麻麻的, 你妈可怕从里面钻出狼来,我不让她跟她不答应, 让她跟又害怕。”
梁母将脸埋在围巾里咯咯笑着:“怎么不怕?那阵子老传说狼把哪个村的人吃了, 老人们下地都直嘟囔, 我怕不是正常的?现在好了, 卡车、拖拉机在路上跑着,厂子一个个开起来, 那些吓人的猛兽再不敢往人堆里闯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们村里人也全都住上楼房。”
梁父笑:“都会好起来的。”
梁梦没有应声,就她所知不论社会如何发展,有人春风得意,也有人成为失意人,这些并不是用简单的对错两个字能说清楚的,而作为一个沧海桑田中的一个小点,他们应该做的是用敏锐的发现眼光去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清晨的阳光铺洒在地面,两辆自行车的轮胎钢圈折射出流动的丝丝缕缕的金光,进村需要经过一处拱桥,它们略显缓慢地爬上坡而后又快乐的从坡上冲下去,随着惯性滑入村里。
除了刮风下雨天,村口总是坐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见到梁家两口子热情的打招呼,少不了也有人要打探一番一家人生活的近况。介城本就巴掌点大的地方,开小店得抛头露面,所以两口子下岗的事是瞒不住的。
梁父也大方承认,以前捧着铁饭碗也不觉得高人一等,自然丢了也不会认为矮人一截,倒让有心想酸两句的人没法再张嘴。
梁父先陪着妻子回了岳家,岳父岳母和小舅子一家住在一起,七十年代修的房子,在这时已经有了岁月的沧桑感。
梁梦第一眼看到的是院子里的凌乱,有点意外,因为梁母曾说过姥姥是最爱干净整洁的人……
待进了屋看到姥爷姥姥脸上强撑出来的笑,还有旁边舅舅和舅妈紧绷的面皮,让她瞬时明白过来,人不和家也不会整洁。
他们不知该如何参与的矛盾让他们一家三口如坐针毡,梁梦除了叫人就乖巧地待在父母旁边,直到吃过午饭,舅舅陪舅母回娘家,这口气才算是喘松快了。
姥爷揉了揉浑浊的眼,叹了口气:“你弟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要跟人合伙做生意,逼着你弟跟我们要钱,我一把老骨头下地都不利索了,从哪儿来的进项?见搜刮不出来,又撺掇你妈找你们借。这才几年,人怎么就变得胃口这么大?他们但凡是有见识有本事的,我就是舍下这张老脸也给他们张罗,偏偏没那个能耐,真要气死我了。”
梁母在一旁拍着老人的背帮着顺气,无奈叹气。
姥爷继续说:“他们要是找你借钱,你不能借,知道了吗?不肯付出劳动,想靠投机取巧赚轻松钱,没那么好的命只会掉进无底洞里。”
梁梦此时脑海里涌现出一个在后世被常提及的词——浮躁,原来这种情绪一直存在,每一个来世间的人都会和它照面,只是有人是擦肩的过客,有人被它纠缠不放。
知子莫若父,姥爷既然不看好,梁母没说什么,还是梁父开口说:“若他们是真要拼一把,需要我们帮忙,在能力范围内我们作为长姐和姐夫的也该出一份力。”
姥爷更不许:“成成将来娶媳妇,总得有个住处,差了人家女娃娃也不高兴。你们马上也是要当公婆的人了,这是门学问,得好好学。”
他们在姥爷家待了几个小时就去村南爷爷家,与姥爷家不同,爷爷儿女多,一家人关系和睦,大孩子小孩子也多,叽叽喳喳的很热闹,这也罢了,还有隔壁邻居家的人在一块聊天,让梁梦意外的是她竟然在这里看到了熟人。
对方也有点意外,迎上来笑道:“没想到这么有缘分,在这里又碰到了。”
屋子里的人好奇不已,男人笑着说:“前几个月我们做大人的疏忽,让明珠被人贩子拐走了,多亏梁梦帮我们带回明珠,不然家里长辈得恨死我。我们原本想重谢,梁梦不要,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不想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家里其他亲戚听了对梁梦也是好一顿夸,一副脸上有光自豪无比的神态,这是梁梦第一次受到家里的重视,既尴尬又心里暖暖的。都说家里人多龌龊也多,她想这考验的是作为一家之主的能力,爷爷能将一碗水端平,一是一二是二,不偏不倚,所以自上而下都是一团和气,梁梦也特别喜欢爷爷家。
梁梦在一边听他们聊天、玩扑克,即便不参与进去也觉得很快乐,原来这就是正常家庭的相处方式,和梁家人生活在一起她已经觉得自己很幸运了,而现在又拥有了这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整颗心被装的满满当当。
家里的小孩子也爱黏着她,缩在她的怀里嘟嘟囔囔地说些可爱的话,还有他们在学校的所见所闻,在相对保守的八十年代离婚是一件能在所处区域引起轰动的事情,然而被抛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