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艘大型冲锋艇,船艇前方有驾驶区域,有加装的可以挡风遮雨的船顶和拉链式雨蓬,船艇上一次性大概可以坐30个人。
不过现在,上面大部分座位都是空的。
一旁,一个身穿迷彩防水衣的年轻女人握着加装船顶的边沿站在那儿,正和自己队友确认冲锋艇之后的船行方向。
她猜错了,来接她的救援队队长不是成遇,是一个拥有健康肤色且身材矫健的陌生女人,她自称姓刘,是负责今天转移任务的队长。
大约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刘队长在和自己队员说完话后又朝她转过头,伸手从一旁纸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别担心,船坐满了就去避难所,你先喝点水吧。”
舒馥接过说,朝对方说了声谢谢。
对方朝她笑笑,看着她的目光很温和,大概因为她此刻的模样着实有些惨,为了更符合难民的模样,舒馥对自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她的头发很油腻,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洗了,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发缝里还杂夹着细密的头皮屑,看起来脏兮兮的。
她脸上和手上都很脏,尤其指甲缝里全是黑灰。
从昨天到今天这个区域都没有下雨,今天太阳出来后温度已经飙升至二十多度,救援队员们穿着防水衣都觉得有些闷热,可舒馥却依然穿着她那身脏兮兮的居家厚棉衣,脚上则是一双旧雨靴,大概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衣服来换。
她很安静,不像其他那些灾民,一见到救援队的人出现,就各种求水求食物,又或是拉着救援队的人各种询问拉关系,想要多知道一些避难所和娄云城内的情况。
她自上船之后,朝他们说了声谢谢,就一直很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包,看着小小的一个,也不知道之前经历过什么,家人在哪里,又怎么会独自一人被落在这处快要淹没的建筑里。
刘爽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她自己也明白,现在这世道,能活着抵达安全城市,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但每次见到这种落单又安静到几乎木讷的女孩子,她总是有些忍不住,因为她自己也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妹妹。
而且,她总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有点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看起来落单、安静又木讷,实则快要热死的舒馥:……
自己这模样的效果似乎好的有些过头了,但,不怀疑就好。
最后,她想要感谢无香型发油、无香型爽肤粉、无香型BRUNETTE粉底液、8B铅笔的铅灰……
救援艇先去了舒馥知道的位于娄云城郊区的那个小商圈,又载了一批在购物商厦里避难的灾民,直至船艇满员,才一路朝西,朝娄云城而去。
冲锋艇上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新上船的这批人其实没吃过多少苦头,毕竟睦洲省才刚刚遭遇水患,他们是从东面观鱼县和其他几个城镇早早转移过来的,因为娄云城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有大坝的安全城市。
他们一路来到小商圈时,附近虽有积水,但只是部分地方,且大部分只到小腿深度。
那时这片小商圈的住宅区还有很多住户,他们想要找地方休息过夜,也想要补充物资,住宅楼进不去,就去了购物商城。
这一待就待到了现在,一开始商场超市里那些食水物资都还是花钱买的,后来里面的人都撤离了,超市也关闭了,外面电闪雷鸣,积水层慢慢上涨,还躲在里面的人也逐渐没了顾忌,砸玻璃抢物资,分帮结派,各种矛盾频发……
要不是现在里面越来越乱,物资也越来越少,这些人也不会选择转移。
毕竟娄云城的情况大家都知道,避难点被大家称为收容所,分发的一日一餐少到可怜,物价又飞涨,他们这些外来者,没有房产也没有亲人可投奔,每一步都要花钱,还不如待在购物商城里面。
这次虽然主动打了求救电话转移,可一想到收容所的状况,心情总归不太好,上船的也不是同一拨队伍的人,船开没多久就因为一点小事吵吵闹闹。
坐在舒馥旁边那人激动的不得了,跟着自己队伍几个人努力加入嘴战,因为太过激动屁股一动一动的,好几次都挤到了舒馥身上。
“闹什么!这是在船上!要吵到了地方自己找地方吵去!”这种事刘爽见得多了,如今是灾年,民心浮躁,说是说不听的,只要不影响他们的救援队任务,没有上升为流血事件,小范围的矛盾他们一般不会管,因为根本管不过来。
她呵斥了几句,走过去,拍拍坐在舒馥身边的那个人,让他换到她的位置去坐,自己则坐在了舒馥身边,替她隔开了一旁还在互相怒瞪的其他人。
舒馥有点意外,侧头看向刘爽,再次朝她道谢。
刘爽嗯了一声,隔了片刻,又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舒馥诧异,又再次看向刘爽,她能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但显然刘爽也不会平白无故说这话。
她突然又有了一点猜测,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下去,就听到船上的其他人发出各种惊讶的感叹声。
舒馥抬头朝前看去,只见水域的尽头处,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高墙。
墙体足有几十层楼的高度,整体是深灰色的,表面光滑,矗立在水域尽头的山丘之间,借着天然的地理优势,仿佛巨人一般,隔开了外面的日渐上涨的洪水,护卫着墙内的城市。
耳旁,传来刘爽的声音,带上了一点自豪和骄傲:“这是1号大坝,娄云城建设最早的安全墙,也是目前娄云城6个绕城大坝里面最高的那个,目前高度七十一米,还在建设加高完善中。”
舒馥顺着她的话抬起视线朝1号大坝顶部看去,果然看到了最顶部依然在忙碌中的建设工事。
刘爽回头看她,朝她笑笑:“欢迎来到睦洲省最安全的城市——娄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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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馥站在工厂仓库的窗前,视线缓缓上移,这样近距离看去,面前的1号大坝更加恢弘巨大。
深灰色的高大墙体并没有完全遮挡住后方的娄云城,这是个建在丘陵之上的城市,城内的海拔高度参差不齐,不少建筑楼房都修建在山坡之上,高楼层层叠叠,像生长在山坡上高低错落的树木。
在这片漆黑暗沉的雨夜之中,大坝上的灯光像是黑暗中的灯塔,而城内楼房闪烁的灯光,像是安全又温暖的避风港湾,等待着流浪的旅人归家。
这是舒馥进入收容所的第二天晚上,雨停了将近三天,今天的温度比昨天还高,白天最高达到了二十七度,在接近十二月底的冬天,是一个有点突兀的温度。
娄云城这里之前虽然也停过雨,但每次基本只维持一天左右。
网上甚至有人开始猜测,这场连绵了数个月的大雨是不是终于要过去了?与其说这是猜测,倒不如说这是大家的愿望。
但很可惜,今天临近傍晚的时候,雨又开始下的,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的,从傍晚开始一直没有停过。
虽然舒馥昨天就已经顺利进了收容所,但手腕上的手环至今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出现任务完成提示。
舒馥也已经有点习惯了,反正她已经在7天内到达收容所了,左右是还没触发什么事件。
每回这个阶段都是她最警惕的时候,总怕随时会出现不可控事件。
停雨期间,大坝外作为中转点的几家收容所人数暴涨,人一多,登记和排序分配安排灾民去向的速度就会变慢。
这个世界的“舒馥”本来就是娄云城人,只可惜当初离开时把唯一的房产卖掉了,现在进城后不想居住在收容所的话,只能选择投奔亲友或租房。
会选择租房的人要么卡里的钱额充盈,要么随身携带了大量贵重物品,舒馥独自一人,又是女生,不想在收容所引人注意,所以进城后的住宿方式登记的是投奔亲友。
她身份证上显示的就是娄云城人,倒也不用什么其他证明,登记后没多久就安排了进城批次。
只是这两天转移的人实在太多,她需要在收容所过两晚,被安排在第三天中午——也就是明天进城。
刘爽这两天也在收容所过夜,停雨期的时间实在太宝贵,救援队努力抓紧一切时间救援。她每天进进出出的,晚上也一样,都没怎么休息,更别提回城。
留意到她的登记资料,知道她是娄云城人后,刘爽有点意外,问她怎么不回家住。
“我爸妈都不在了,房子也卖了。”舒馥平铺直叙的回答,这毕竟只是舒馥记忆里“原身”的过去,和她本人没啥关系。
刘爽却说了声抱歉,看她两眼,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再次柔和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意外,进城之前的这两晚,刘爽特意把她的过夜地安排在了靠近救援部队休息的区域,这个区域的难民比较老实,不太会惹是生非。
毕竟旁边就是部队的人,分发物资的地方也在这里,就算有矛盾也会暂时忍着跑去其他地方解决。
两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入夜前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快天亮的时候转成了大雨。
第30章 娄云城
放晴了三天的天空再次被阴云充斥,哪怕天亮之后四周围也阴沉沉一片,温度回落到十三、四度,原本脱去厚外套换上薄外套的难民们骂骂咧咧的,又再次把衣服穿了回去。
不过这些事和舒馥关系不大,她随身就一个背包,里面塞了单人睡袋、防潮垫、毛毯和雨衣,不可能再放下其他衣物。
毕竟现在是深冬,谁都没想到温度会在两三天内从零度飙升到将近三十度又回落,收容所也有很多人没有替换的衣物,只是把外套脱了。舒馥贴身的衣物都是干净的,所以宁可热着也不想脱,这几天一直都穿着她那身居家旧棉衣。
收容所条件不好,用水限时,每天还没到使用时间就大堆的人去排队。有人帮一家老老小小亲朋好友一起占位,有人无赖插队,有人因为前面的人慢慢吞吞没完没了的打水火冒三丈,吵着吵着动手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更多时候因为限制时间快要过去,很多还没打到水的人一拥而上,把几个开放水龙头的洗手间挤得水泄不通,有人明明打到了水却被人撞翻洒了一地,也有人从别人的水桶里舀到水就跑,总之场面一片混乱,管也管不过来。
救援队员现在唯一会花费人力去控制监督的,就是食用水和食物的分发。
这种情况下,舒馥自然不会去争这点使用水,每天准时领取食水后,就安静待在自己的过夜区。分发的饮用水分量少,她也没有借着背包从空间取出喝,反而尽量少喝水,因为这样就能少去厕所。
洗手间每天都只有固定时间会来水冲刷,里面的状况可想而知。
她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脸上手上的伪装会因为天气太热而掉落,但在不洗脸不刷牙不洗手不洗澡不换衣服甚至不换内裤的两天之后,她也不再需要附加的伪装了。
她从一个假难民变成了真难民。
最难受的还是头发,因为天热出汗又出油,现在拥有了一头货真价实的油发。
因为手脏,她也尽量忍住不去揉眼角,导致眼屎堆积,每天醒来时都感觉有些睁不开眼睛……
大概因为这融入大集体的难民模样,导致上午成遇第一眼见到她时根本没认出来,直接转身略过她和一旁的刘爽沟通救援工作的事。
舒馥自然是认出他了,救援队专属的迷彩防水服加上熟悉的精致眉眼和凌厉气质,还有这个身高,想忽略过去都难。
刘爽是过来找她说中午坐船进城的事,她连续在墙外工作数天,本来今天傍晚的时候也打算回城。
成遇是和她交接的队长,原本应该下午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上午就来了。
“有点事,先来这附近几个避难所看看……”成遇说着,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是他查看的1号大坝外的第二个避难所,这几天避难所人数暴增,这样一眼扫过去等于大海捞针。
前两天,他突然发现之前发给舒馥无法送达的几个消息都显示为成功送达,之后,他拨打对方电话,手机明明通了她却还是不接电话。
绥城那次与其说她是离开,不如说是消失,之后便是彻底失联。
对方只是他外甥同学的校友,并不熟,可他对这件事一直觉得费解,难免有点上心。
这次对方手机突然通了,他忍不住冒出一些莫名的想法,总觉得她上一次离开的突然且神秘,这一次会不会又突然的出现?
不过他也只是在工作的时候顺带,毕竟可能性太低了,绥城和娄云城隔了一千公里——
成遇的思绪戛然而止,他视线回转,投向被自己略过的某道身影,长眉一下子拧了起来,声音带上了愕然:“舒馥?”
舒馥冲他礼貌问好,语气自若的仿佛中间没有失联消失的那两个多月:“嗯,好久不见,成队长。”
成遇:……
刘爽有些诧异的看了过来,她看看成遇,又看看舒馥,再次仔细打量她的脸,突然一拍手:“对了!绥城图书馆!”
刘爽的确见过舒馥,但舒馥确实不认识她,但现在成遇在这里,事情稍微想一想就清楚了。
因为成遇那次带她去过救援队员的休息区,安排她睡在女队员那边,刘爽应该是那个时候见到过她,只是没有和她说过话,所以舒馥没有印象。
成遇看着她,眼神有一点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可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会,那些想问想说的话,似乎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舒馥总觉得,他好像咽的挺辛苦的,最后只朝她道:“……你,给担心你的朋友回个电话吧。”
这两个月,他没少遭到旬辉明的抱怨,抱怨他没看好人,抱怨他把人搞丢了,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他那个女同学担心难过了很久……
成遇从不反驳,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当初以为她是有计划的离开,可能是因为一直在等的男朋友的事。但他也认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失联也能照顾好自己,过的很好。
可现在,她重新出现,却是这样一幅落魄可怜的模样,很多话,他突然就不忍心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