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的警报声再一次响彻天际,壮汉起身,视线越过防护栏看到了水域之上咆哮涌来的巨浪,那巨浪已经快到收容所所在的工厂建筑的位置。
在巨浪的衬托下,那几栋庇佑了无数难民的牢固建筑,简直像是积木房屋一般渺小和无助。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丢下物资冲进电梯保命,但他偏偏不信这个邪!
这一路逃难过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手上也是见过血的,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放弃。
壮汉瞪了眼站在电梯内的人,一对三,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于是朝电梯狠狠唾了一口,牢牢抱紧自己的两个大包,转身就朝走道的前方跑去。
网上有大坝相关资讯,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座大坝外部并不是只有这一部电梯,死脑筋非要他丢掉物资,他偏不!
他就不信了,他还能跑不过这水浪!
电梯门关上了,没有人出声阻止,那些经过水浪船艇颠簸的难民大部分都被刺耳的海啸警报给吓得不轻,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内陆会出现海啸,可他们这时候都留意到了水面上的巨浪。
成遇他们三个也不会出声阻止,他们的确是救援人员,但他们不是圣父圣母,不会救自私自利不顾其他人安危的人。
舒馥更不会开口,她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无论是电梯内部还是电梯外的那条围着防护栏的走道,空间都过于狭窄,无法摆放木筏。
这个时候,只有去大坝高处才是安全的。
电梯是内嵌在大坝外部的设计,左右和后方都是坚固无比的大坝墙体,唯有朝着水域的那一面,是可以看到外面情况的双重钢化玻璃。
为了看外面的情况,舒馥靠近了电梯玻璃门的一侧,但她大半个身子都缩在电梯金属角那里,仿佛害怕贴靠在玻璃门上,会一不小心整个人朝外跌去。
电梯开始上升,速度很快,那种因为视野高度而被巨浪压迫至心脏砰砰狂跳的紧张和窒息感并没有随着高度的攀升而减缓。
相反,因为电梯升高,外面的一切愈发清楚映入她眼中。
当她看到巨浪碾过那几栋工厂建筑,轻而易举就将牢固的楼房连同里面的人一起碾碎、裹挟着卷入水底的时候,那种许久不曾有过的紧张和窒息达到了巅峰。
在愤怒咆哮的大自然面前,人类赖以生存的建筑脆弱的不堪一击。
电梯里的众人都很安静,外面的场景是从前在科幻末世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那时候每次看到这种画面都会让他们肾上腺素飙升,大呼过瘾。
可当特效镜头成为真实,没有人会感到过瘾,他们只感到了恐惧,深切的无力的恐惧,他们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
巨浪的速度越来越快,电梯里的人已经能听到那种水浪翻腾时独有的声响,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终于到达了大坝的上层。
这里处于大坝六十米左右的高度,这一层的电梯前后都有可以开启的门,朝向水域的一方,玻璃门外仍旧是有带有防护栏的走道。后面的金属门开启后,是可以穿过大坝,前往另一侧的通道。
穿过这个通道,就可以直接跨越大坝厚实的墙体,经过另一侧的电梯进入娄云城范围。
“快!”成遇开启的是后方的金属门,他站在电梯口,言简意赅,勒令所有人快速出来。
刘爽拉着舒馥,带着她快步跑出电梯,边跑边大声喊道:“不要乱跑,这里是安全高度,而且是大坝内部,应该足够坚固!找靠墙处蹲下!”
不用她再说第二遍,所有人立刻照做。
几乎在舒馥靠墙蹲下的瞬间,她感觉到了脚下建筑的震颤,她就像是被装在拖拉机车斗里的货物,整个人连同装载着她的车斗一起震颤个不停。
当巨浪涌向人类建筑的时候,无力抵抗水压的脆弱建筑会在瞬间被推到碾碎,而那些牢固的建筑,则会因为力度的冲撞而发出对抗的轰鸣。
二十米厚度的坚实大坝,终究是挡住了咆哮的水浪。
几分钟后,那种令人不安的震颤终于停了下来,舒馥身侧的成遇站了起来,他走了另一条通道,重新来到大坝外朝向水域那一处的走道上。
其他人立刻跟了上去。
外面雨还在下,依旧狂风大作,但那道原本矗立在水面上的让人惊恐的巨型水浪已经消失不见,水域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是当他们朝大坝下方看去的时候,发现水面的高度明显上涨了一大截。
原本收容所的位置那里,被巨浪摧毁的建筑残骸再次露了出来,那附近的水面上,散着无数的建筑碎片,还有侥幸存活下来此刻无助茫然又绝望的扑腾在水里的人们。
他们有些因为受伤在求救,有些因为恐惧在哭喊,有些因为找不到家人而绝望的喊叫……
大坝高处的幸存者们无比的后怕,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也成为了这些人里的一员,幸好船艇没有返回收容所,幸好他们及时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成遇缓缓收紧了手指,原本这个时间点,他应该身处工厂建筑的收容所内,和刘爽做交接工作。
巨浪袭来时,无论他和刘爽执行过多少次任务,拥有多少求生经验,都没办法保证能在这样的巨浪之中活下来……
这种差一点点就会死亡的劫后余生感,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有微微窒息和另一种微妙的相似感。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在绥城。
雨衣之下,舒馥手腕上的手环微微一震。
任务完成了。
第32章 娄云城
浴室里,水汽弥漫,上午九点整,还没有等到舒馥关上水龙头,淋浴头下方的水流渐渐变小,很快完全停止。
好在舒馥这时已经清洗干净了自己,幸亏她前几天在收容所没闲着,一直在网上查看研究娄云城的各种现状和生活须知,终是赶在停水时间前洗了澡。
她换上干净舒适的居家服,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忍不住朝自己的头发和手闻了又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娄云城现在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生活用水都是净化水的缘故,还是她为了给自己消毒从头到脚使用了硫磺皂的缘故。
总之,她感觉自己现在整个人都散着一股化学气味。
这里的净化水和漂流岛屋里的净化水根本没法比较,她觉得应该叫过滤水比较贴切。
这是她进入娄云城安全墙的第二天,此刻她正置身城区的一家酒店内,娄云城内,绝大部分商用设施都正常营业。
不过生活用水除了官方规定的两个限时用水时间段之外,其余时间想要清洗淋浴,得额外花钱,就像是从前打给总台要求送餐一样,现在也得先打电话要求购买,酒店从押金里扣除费用后,才会提供一定时间的生活用水。
这样额外购买的生活用水贵得很,她昨天只买了10分钟的用水,简单把自己洗了一下,今天特意早起,才算在供水时段彻底把自己清洗干净。
她记得某网络平台上一个长期置顶且热门的帖子是这样描述娄云城现状的。
——除了生活用水被改成净化水且每天限时使用、用电超过一定额度价格翻倍、物价飞涨部分食水限购、城内部分区域限入、警戒栏检查站漫天、部分道路限行、大量难民导致的部分区域街头斗殴盗窃事件增多、本地民众和外来者的矛盾日益激化、没完没了的雨水使得墙壁发霉潮湿、民众患上风湿骨痛的机率变高……之外,娄云城在这个灾祸连连的时期,其他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不愧为睦洲省第一个开始建设阻水高墙的大城,是这灾难时期里让人安心和向往的存在。
老实说,舒馥有点无法确定这个帖子的发布者是在赞美还是在嘲讽。
其实在她看来,娄云城的官方已经做的非常好了,毕竟在这里,本城的民众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按部就班的读书和工作,外来的难民也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避难居所。
当然,问题肯定还有很多,但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
说到底,这场灾难并没有过去,现在仍旧是风雨飘摇的灾期,随时都会有新的灾难降临,需要应对的灾情太多,细节疏漏在所难免。
就像昨天下午的那场海啸,或者说是巨浪,当可怕的灾难来临,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渺小无助。
从三口省至睦洲省,再到睦洲省北面的熙仁省,从绥城到观鱼县至娄云城,还有睦洲省和熙仁省内诸多大大小小的城市,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巨浪和飓风。
这也是这些内陆城市,第一次面临如此可怕的灾难。
侵袭娄云城的巨浪并不是最高的,据监测,最高的水浪达到了四十八米,袭击了睦洲省的另一座城市。
那座城市也建了阻水大坝,但因为启动时间晚,至今几座阻水墙都只有四十米左右的高度。相比水墙外积水的深度,这原本是个非常安全的高度,可谁都没有想到,内陆地区会出现这样的巨浪。
四十八高的巨浪没有冲垮那几座阻水墙,但是呼啸的水浪越过了安全墙,冲垮了还在建设中的顶部工事,洪水如同瀑布一样从高墙的顶部倾泻而下,冲垮了安全墙附近的所有建筑。
那座城市郊区的大片田地和养殖厂被冲毁,郊区的住宅楼尽数倒塌,无数民众被洪水卷入其中,死亡人数至今尚未统计结束……
娄云城那些天天埋怨官方不做事,抱怨生活变得一塌糊涂的民众看着网上的视频、新闻以及持续不断的求救贴,都陷入了沉默。
娄云城初期力排众议准备建设阻水大坝时,投入了太多的人力物力,那一阵子,因为修建阻水墙导致民众生活水平降低,给大部人造成了生活不便,因此网上什么声音都有。
很多人都在谴责这个疯了一样的官方,这里可是丘陵山城!城区的海拔在最低也在120米,最高达到了350米,有什么理由倾半城之力去打造几堵或许永远都用不上的冷冰冰的墙?
但现在,事实证明了一切。
从昨天发生巨浪至今,网上的舆论风向完全变了,在这次暴风雨巨浪的侵袭里,娄云城唯一遭遇不幸的,是安全墙之外的几处收容所。
高墙之内,除了大暴雨和狂风导致郊区不太牢固的屋棚倒塌,城内几个低洼区域因为泄洪不及时导致的短期积水,民众几乎没有受到其他实时性的伤害。
而针对墙外收容所的救援行动,也从昨天下午即刻冒雨展开了,到今天早晨为止,所有的救援工作全部结束,受伤的幸存者被安排进了郊区的一员,其他的幸存者则统一安排进了墙内几处避难所,各种救援物资也在分发中。
娄云城官方甚至还有余力去援助其他几个遭遇巨浪飓风袭击的城镇。
成遇刘爽他们也在第一时间开始了救援工作,成遇甚至都没来得及先行处理伤口,也因为两人的忙碌,让舒馥找到了离开的机会。
她跟着其他难民被几个工作人员带着,经由大坝内部通道,回到了地面。
像他们这样从水域里逃上大坝保住性命的人实在非常幸运,当时刚巧在水域中段不前不后位置的船只有好几艘,可只有他们这一艘船艇平安到达了大坝。
这几艘船加起来的人超过七十,现在不算成遇刘爽他们三个救援队员,只活了二十一个人,那个为了物资不顾其他人死活甚至不顾自己死活的壮汉舒馥也再没有见到……
之后,她出示了很早之前在绥城图书馆领到的绿色硅胶质地手带。
收容所登记个人资料后,这个手带内的个人资料就被更新了。
她是娄云城本地人,不在被安排分配的难民行列,她也没有什么禁行和禁入的区域,可以自己搭乘大巴或是公交车去城内。
暴雨是最好的伪装工具,她从头到脚都被厚实的雨衣和雨靴所掩饰,别人看不见她的身形和穿着,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背包,同样被雨衣掩着,并不显眼。
她去了大巴站,用现金购买了车票,然后在车站等了两个小时,等到暴雨转为中雨,狂风渐歇,大巴开始发车,之后一路顺利的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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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途中还得过一条大河——云河,娄云城内大街小巷的楼房都亮起了灯,透过氤氲了雨水的车窗看出去,这个城市给了她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是因为她的大脑里有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的记忆,这里很多地方的建筑和道路她都非常熟悉,这种熟悉会让她有种归属感和安全感。
陌生是因为她真切的知道,她只是承接了“舒馥”的记忆,真正的她自己——舒馥本人,并没有真实的在这个城市生活过。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但不管如何,熟悉总归是好事,至少她了解这个城市,不会像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那样,需要花费大量的功夫才能把自己安顿下来。
从大巴站离开后,她就近选择了最高级的一家酒店,现在治安没有从前那么好,门槛高一点的酒店保安严密,可以提高安全系数。
她要了正常的标准间,在九楼,连带阳台面积一共四十平米。
酒店的阳台和她之前的家不同,是敞开式的,所以自大雨开始后,房间通向阳台的玻璃移门就被锁住了,客人是出不去的,玻璃移门外也被装了一层不锈钢防护网,这是为了预防大风和冰雹天气。
她留下押金,订了三天的房间。
这三天,是她留给自己的缓冲时间,分析现状以及定下之后的生存(躺平)计划。
身为一个长年列大纲撰稿的编剧,她做事向来习惯先定计划,有了计划,可以自审,也可以查漏补缺,然后一步步推进计划。
谨慎总是没错的,就像她昨晚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关掉所有灯光查看房间,再利用手机上的软件进一步排除是否有摄像头。
确定安全无虞之后,她也没有着急查看黑色笔记本,而是检查门窗,反锁房门,然后简单冲澡。
她前面几晚在外面都没怎么睡好,加上下午的巨浪袭击,精神高度集中,如今进了城,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疲惫感上涌,累的东西都不想吃。
她喝了点水,又喝了一杯牛奶,很快就上床睡了。
她得先让自己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回来。
此刻,她睡醒了,也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穿着干燥且带着淡淡清香的衣物,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酒店现如今不包早餐,她也暂时不打算出去,反正空间里食物多的是,像个自助餐厅一样,直接拿想吃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