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萧宝珍就开始收拾东西了,收拾完正好钟声响起。
赵学文还在看医学方面的书籍,起码得再留下看十几分钟,而杨雪和周护士在钟声想起来的那一秒钟就窜了出去,萧宝珍也准备回家,转头一看玉娘还在那写写画画,应该是在记录工作上的事情。
“玉娘你今天要留下加班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萧宝珍走到玉娘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就问。
“我不加班,要陪你回去的。”玉娘抬起头才发现下班时间到了,她搁了笔,伸手揉揉眼睛,再打个哈欠,连忙说了一句。
萧宝珍凑头一看,就发现玉娘记录的是一些不常用的药,她竟然是在抄写说明书。
萧宝珍就笑了,“你这一下午都在写东西,都没抬过头吧?就不觉得累?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以后的时间长着呢,这些东西你可以慢慢记,反正也不急用。”
“没关系呀,反正没病人的时候我也没啥事,干脆写下来背一背。”被人发现自己在干啥,玉娘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她赶紧起身收拾东西,“宝珍姐你等一会,我现在收拾收拾,马上咱们就回去。”
“不着急,我在这等一会你。”萧宝珍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好奇的问玉娘,“你这几天工作累不累啊?看你好像一直没怎么停下来。”
玉娘手上动作一顿,还没说话脸上就先笑了。
说实话,她上班的这几天感觉真是挺累的,但这种累跟以前的累完全不一样,现在的她虽然身体很疲惫,精神却是特别兴奋,非得找点事情不可,越忙活她越是高兴。
这几天,玉娘晚上睡觉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她都会恍惚,觉得自己还在白家那个笼子里,但睁开眼睛又会安心下来。
她逃出来了。
她现在不是白根强的媳妇玉娘,她就是玉娘。
“说不累是假的,但是我高兴,心里特别高兴。”玉娘往萧宝珍嘴里塞了个糖。
入口一股奶味,甜滋滋的,萧宝珍:“这啥?”
“大白兔奶糖,杨雪给我的,我没舍得吃,好吃吗?”她大眼睛瞅着萧宝珍。
萧宝珍还真仔细品了品,认真点头,“好吃,一股子浓浓的奶味,不过下次有这种好东西别给我了,你自己吃就行了。”
“你不管我,我乐意。”玉娘的声音带着笑,自从离开白家,她整个人眼瞅着都活泼了很多,当然,也是打心底里把萧宝珍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了。
过了两三分钟,玉娘也收拾好了东西,招呼萧宝珍回家。
“赵医生我们这就回去了啊,你走的时候记住锁门,对了,煤炉子一定要熄灭,看火彻底灭了才能走。”
最后嘱咐了一句,萧宝珍拉着玉娘出了钢厂大门。
自从玉娘来了医务室上班,萧宝珍就不必等高敬来接自己了,高敬下班的时间太晚。
每天到了下班的点,把玉娘一拉,两个人慢悠悠的走回家,这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可高兴了。
今天下班的这一路上,萧宝珍就听着玉娘背诵药品的说明书,一路背着背着就到了家。
刚进银杏胡同,还没走到大槐树那,迎面碰上了金秀儿。
金秀儿捧着一盆脏衣服,看样子是打算去洗,看见萧宝珍进来就说,“宝珍,你家来亲戚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什么亲戚啊?长什么样子?”萧宝珍一脸疑惑,心说他们家最近没啥亲戚要来啊。
金秀儿回想了一下,“是个年轻小伙子,跟你差不多大,应该是你娘家那边的亲戚吧,我看着跟你长得挺像的。”
“那应该是我二哥。”
萧宝珍拉着玉娘进大院,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就跟玉娘分开了,直奔自己家的方向。
回家一看,就看见有一个男同志蹲在自己家屋檐下面,萧宝珍上前喊了一句,“二哥。”
蹲在屋檐下面的,不正是萧建远。
萧建远等了半天,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踉跄了一下。
”等好久了吧,我都忘了你今天要来,早知道应该下了班就回来的。”
萧宝珍立刻上前开门,那利利索索的样子看的萧建远心惊胆战,“你现在怀孕了,走路倒是慢点啊,我一大男人等一会怕什么,又不着急。”
嘎吱一声门开了,家里的暖壶有热水,萧宝珍直接拿了一块桃酥用热水泡开端给二哥,“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我问你的那事儿是不是有结果啦?”
萧建远也没跟妹妹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他舒服的叹出一口气,这才说道:“你之前不是让我回家问问盘炕的事儿嘛,咱爹就会盘炕,老手艺人了,爹娘商量了一下,准备等今年春种结束之后休息两天,就让我跟爹过来帮你盘炕,春种结束天气也没那么冷了,盘了炕再烧几天就能干。”
说到这里萧建远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他把装着桃酥的碗搁在桌子上,就问萧宝珍,“对了,你准备盘多大的炕?能不能带我去你们那屋看一看,让我量一下尺寸,确认好盘多大的炕,我好回去烧砖头。”
盘炕需要用到砖头,但是在这个年代,砖头厂出厂的砖头都是有数的,本来供应就不够,普通人压根儿就拿不到票,所以在乡下,大家伙儿盘炕都是挑来黄泥烧成砖,再用黄泥砖盘炕。
萧宝珍想在家里盘个炕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目前家里只有一个火炕,就在堂屋,由高莘睡在外面。
而萧宝珍和高敬的房间只有一张木头打的小床,小床特别窄,夫妻俩睡觉的时候只能紧紧的抱在一起,稍微翻个身都能掉下去。
到了冬天睡小床就更难受了,没有后世方便快捷的取暖设备,只能每天睡觉之前把热水倒进玻璃瓶里,塞进被窝。
玻璃瓶不保温,每次到了半夜萧宝珍都会冻得醒过来,哆哆嗦嗦的钻进高敬怀里,有时候半夜冻醒了一夜都睡不着,这种苦萧宝珍可是受够了。
这不正好怀孕了嘛,等宝宝出生,这张小床就更加不够睡了,他们两口子睡在堂屋也不像话,于是萧盼儿思来想去,回家说了一声,表示自己想盘个炕,请老爹帮忙找会盘炕的手艺人过来帮忙。
不过萧宝珍也没想到,自家老爹竟然就会盘炕,她喜上眉梢,起身就把二哥带着往卧室走。
“我没想要多大,只要能让我们一家三口睡得下就行了。”
别看萧建远在谈恋爱的事情上有些恋爱脑,但提起这事儿还是挺靠谱的,只见他拿出一条长线蹲在萧宝珍家的卧室量了半天,最后把线收了起来,“行了,我知道该盘多大了,你等着吧,等春种一过,我跟咱爹就过来给你干活。”
萧建远咧嘴一笑,开玩笑说,“到时候你可得管饭。”
“你们来给我干活儿,管饭那不是应该的嘛,到时候我让小高给你们做红烧肉吃。”萧宝珍大手一挥直接就说。
兄妹俩笑呵呵的开了两句玩笑,萧宝珍关上卧室门,带着二哥重新回了堂屋。
从乡下进一趟城可不容易,要找村委会开介绍信的,所以萧建远今天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当然不只是为了说这一件事,他要说的事情多着呢。
萧宝珍刚一坐下就直接问说,“对了二哥,上次回去的时候我还让你帮忙问娘一句,等到我预产期的时候,她有没有空过来伺候坐月子,这事儿怎么样了?”
因为高敬父母双亡,到了坐月子的时候肯定是要指望萧宝珍的娘家来伺候,这个时候就得看李秀琴能不能腾出空了,毕竟家里还有个大嫂刚生过孩子,萧宝珍要提前说明,把时间给协调出来。
萧建远继续喝桃酥,听到这话立刻点头,“这事儿我记得也帮你问了,娘说了,等你预产期的时候她提前半个月过来,你一发动就把你送到医院去,一直到你出了月子再回家。对了,娘还让我告诉你,让你多准备一些吃的,她准备让你坐两个月的月子,过了双满月再回家。”
“娘说大嫂就做了两个月的月子,她身体明显比村里那些小媳妇儿恢复的好一些,所以娘打算让你也多做一段时间的月子。”
萧宝珍惊呆了,“两个月,那大嫂怎么办?她一个人能带那么长时间吗?”
“大嫂那边没事,我回去说的时候,大嫂正好在旁边,她也说了,再过几个月等身体完全休养好,就带着侄女去部队驻扎的地方找咱们大哥,到时候娘不就有空了吗?”
“这倒是也行,那我就按照两个月来准备吃的。”
萧建远摆了摆手,这些女人坐月子的事情他不懂,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消息他是带到了。
萧建远一口喝光桃酥泡的水,跟萧宝珍打了个招呼,抹了抹嘴,起身就要走了。
萧宝珍连忙说,“二哥你着什么急啊,你坐下咱俩再聊聊。”
“聊什么?我还急着回去干自留地里的活儿。”萧建远一脸的懵逼,不知道妹妹把自己叫住干啥。
萧宝珍说,“二哥,我听咱娘说她给你跟瑞金安排了相亲,有没有这事儿啊?”
提起杨瑞金,萧建远的脸色不自然起来,“有这事儿,咋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什么,前两天我去国营饭店吃饭,正好碰见瑞金了,她看着挺不高兴的呢。”萧宝珍一边说一边观察二哥的表情,就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有没有变化。
萧建远的脸黑红黑红的,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提到杨瑞金的名字,萧建远显得不自在极了。
他左右看了看,平时不怎么来妹妹家嘛,一来也坐不住,他看见墙角有一堆碎煤渣子就起身去干活儿了。
这个时候的碎渣子可不能扔,也是好东西,用水一和再塑成饼,等干了以后还能继续烧呢。
萧建远提了一桶水就开始和煤渣子了。
脸上蹭上了黑煤渣子,萧建远的脸更看不出表情,他闷闷的说,“她有没有告诉你为啥不高兴?”
“没有啊,瑞金人家看着也挺忙的,她去国营饭店好像有事,跟一个男同志一起去的,到了那儿我问了她两句,她才告诉我你俩相过亲,但是黄了没下文。”萧宝珍索性抱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就跟自己二哥聊开了。
萧建远手上动作一顿,“她跟一男同志一起去的?”
萧宝珍点头,“对呀,她说是过去相亲的,那个男同志是个正式职工,在县城罐头厂工作,条件还挺好的。对了二哥,你跟瑞金的事情究竟是为啥黄了?我之前觉得你俩挺合适的,反正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而且你俩男未婚女未嫁的,为啥就不试试在做决定啊。”萧宝珍想不通的是这个。
“你一小孩子家家的,就别管我的事了。”萧建远的声音愈发沉闷。
萧宝珍瞪大眼睛,“我还是小孩子?这都快当妈了。再说我不也是关心你俩的事情嘛,你就跟我说说呗。”
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她一撒娇,萧建远就拿她没招了,只好实话实说。
萧建远:“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可后悔了,当时娘让我跟瑞金相亲的时候就该打死都不同意,现在倒好,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路上碰见都不敢说话了。”
“那你得跟我说明白,你俩到底是为啥黄啊?你俩吵架了?”
“没有。”萧建远闷闷的说。
“没有吵架,那就是你没看上她。”萧宝珍在心里寻思了一下,觉得这不对呀。
“我记得你小时候对瑞金也挺好的,为啥就不愿意跟她试试呢?难道你很讨厌她吗?”
“也没有,哎,你就别瞎猜了,我没有讨厌她,也不是没看上她,我就是把她当妹妹,你明白那个意思吗?在我心里瑞金跟你是一样的。”萧建远被逼急了,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萧宝珍目瞪口呆,“这怎么能一样?一个是亲生妹妹,一个是村里头的玩伴,这咋能跟我一样啊?”
面对妹子的追问,萧建远也说不出话来了,一脸的沮丧。
低头砸了半天的煤饼,他忽然冒出一句话,“对了宝珍,你知不知道瑞金相亲成功没有?”
“咋的?人家都跟你黄了,你现在知道关心了,大鼻涕到嘴里你才知道甩了。”萧宝珍斜眼看他。
萧建远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你别出去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关心关心她,这也不行吗?”
“没说不行啊,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之前对瑞金不是挺照顾的嘛?两个人在一起也能聊得来,为啥你俩就不愿意试试呢?我听瑞金说了,你俩相亲压根就没成功,连谈恋爱都没谈过,为啥现在才知道关心起人家来了?”萧宝珍想不明白。
萧建远沉默半天,憋出了一句话,“我俩之间的事情挺复杂的,一句两句的说不明白,我也不跟你说了,反正事情都已经黄了,她去相亲了也好,她条件不错的,好好找个人家结婚也能过得挺好。”
二哥这话说的,萧宝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仔细一琢磨,怎么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
从刚才开始,萧宝珍就一直在观察二哥,二哥嘴上说对杨瑞金没有感情,说对待瑞金跟对待她这个亲妹妹是一样的。
但是二哥的表现可不像是他嘴上说的这样,从听见瑞金去相亲之后,他脸色就一直不好看,不咋高兴的样子。
萧宝珍隐约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是有什么误会。
就在萧宝珍准备仔细再问问的时候,后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那动静好像是一男一女在吵架,主要是有个女同志在扯着嗓子叫骂。
“你个流氓!你就是个臭流氓!走,跟我去治安队,我要举报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