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妈茫然了。
王大妈举着老鼠药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一群人,也没有一个同情她,跟王大妈对上视线的时候,全都是一脸肯定的朝她点点头,仿佛在鼓励她放心痛快的吃老鼠药。
王大妈鼻子都快气歪了,她哪里是真的想吃老鼠药啊!
现在可好,架在这下不来,张俏这个没脑子的媳妇,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别人让她去收拾东西,她就真的去收拾东西了,也不知道过来帮她找个台阶下!
王大妈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骂着张俏,蠢货没脑子。
而此刻,张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厂子把这三间大房子又分出去了,她得赶紧搬家。
好在搬家的地方不远,就是从大院挪到前院,收拾起来也不费劲。
张俏麻麻溜溜的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大包小包的出门,喊了一声,“我弄好了,你们赶紧过来帮忙搬一下。”
“来了来了。”许大妈抬腿走过去,“大方,你也过来帮帮忙。”
话音刚落,高敬从大院门口进来了。
距离萧宝珍嫁进来大杂院,也有了好几年,高敬在厂子里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小高变成了高工,现在也能单独处理项目了,工作愈发的忙,下班时间也是全大院最晚的。
当然,待遇工资也是最高的。
此时他跨进了大院的门,顾不上看热闹,直奔自己家,一看媳妇抱着闺女就站在门口,高敬伸出手,“来,我来抱。”
“白家要搬家,你也去帮个忙吧。”萧宝珍想起王大妈那个骑虎难下的样子,就忍不住的想笑,抬了抬下巴,示意高敬过去看看。
高敬糊涂了,“什么意思?搬家去哪?”
“我们医务室来了个新领导,厂子把白家的房子……”萧宝珍拉着高敬嘀嘀咕咕,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苏福贵来他们医务室开始,一直到苏福贵妙语连珠,把寻死觅活的王大妈挤兑得说不出话,这一长串的事情说完,萧宝珍松了口气,哈哈笑,“你快去帮忙吧,张俏一个人摊上这种婆婆,也是够够的了。”
“王大妈这人……”高敬觉得王大妈很难评价,捏了捏鼻梁,跑过去跟许大方一起搬东西。
其他人瞥了王大妈一眼,看她还在那僵持,就故意跑去帮张俏搬东西,让王大妈一个人站在那,越发的尴尬了!
就连宋大妈都跑去帮忙搬家了。
王大妈气的身形颤抖,不停的摇晃,但她还撑得住,因为她还没想到好办法!
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家不搬家,或者能让她找个台阶下来!
苏福贵才不管她的想法,盯着她嗤笑一声,转头就出去招呼自己儿子,把东西给搬进来。
很快苏福贵的儿子进来了,小伙子个头不高,身形也不算壮,搬起东西来有气无力的。
“快点啊,咱们今天晚上就得在这睡了,你慢腾腾的得搬到啥时候去?”苏福贵跟在后面,不停的催促,他自己也没闲着,一起搬着。
小伙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脸色苍白,走路都打颤,他咬牙切齿,“我拉肚子拉了三天,都虚脱了,哪有力气搬!”
好在这个时候,还是热情的许大方搭把手。
老苏家的东西更加简单,就是一些桌椅板凳,还有一张床板,另外就是几张包袱皮,里面是一些换季的衣服,除此以外,还有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也打包放在木桶和木盆里头,搬起来不费力。
大院里头的男人们齐刷刷的出来帮忙,没一会,张俏的东西搬完了,老苏家的东西也搬进来了,大家伙儿累得气喘吁吁。
“还是咱们院子和谐,今天多亏了你们啊,我可以回去跟领导交差了。”金秀儿抹了把汗,满脸感激,又看着苏福贵说,“苏大叔,搬家这事儿就算完了哈,我回去跟领导汇报了。”
“去吧去吧,这事儿还是得我感激你啊,不是你,我跟院子里的人也熟悉不起来。”苏大叔得眼神上下打量金秀儿,那语气真是分外的热情。
金秀儿啥也不知道,笑呵呵,“没事,这是我的工作职责,以后在这里有啥事儿都可以去找我,我住在这个胡同里,出了你们大院再往前走几步,对门就是。”
“行行行,麻烦你了。”
俩人在这笑着寒暄,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走了个七七八八。
反正王大妈是不会吞老鼠药的,他们继续站在这也不会有热闹看,不如赶紧回家吃晚饭。
大家伙儿从大院的门口出去,路过王大妈的时候瞄她一眼,一副看穿的样子。
“王大妈还没吃耗子药呢?举在手上半天了,这到底吃不吃啊?”
“害,你还不知道她啊,天天要死要活的,碰到事情就是拿寻死吓唬人,这么多次了,她动过手没有?”有人装作说悄悄话,实际上声音特别大的说道:“要我说啊,这种人就该有个苏大叔这样的出来治治,天天惯的臭毛病,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实际上她的命值几个钱?也就她自己觉得能吓唬人。”
“你说的也对哈。”
“得了得了,咱们小声点,回头王大妈听了,又要跑咱们面前装死了,这谁受得了啊,跟以前唱文明戏一样。”
大家伙儿从王大妈身边走过,讨论的时候一点也没遮遮掩掩。
王大妈气的脸色发青,举着耗子药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眼看着两家人都搬完家了,愣是没有人过来劝劝她!
这些该死的!这些人全都该死啊!
都是一群丧良心的货色,不知道体谅她一个老太太!
天快黑了,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煤油灯,整个院子里飘起属于饭菜的香味,家家户户都要吃晚饭了。
老宋家是第一个开饭的,宋大妈站在自家门口,叉着腰中气十足的喊道:“大毛二毛,小丫,你们三个死哪儿去了?这么晚了不知道回家吃饭,还等着我一个一个去找吗?赶紧给我滚回来!”
不一会儿,大院门口冲进来三个小孩儿,急匆匆的往后院跑。
紧接着齐燕也出来了,大喊一声,“铁头,回来吃饭了。”
“小金宝。死孩子听不见我喊你呀,叫你几声了,没听见,赶紧回家吃饭!”整个胡同里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全都在喊自家孩子回去吃饭。
王大妈一个人僵持在那儿,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抽了抽鼻子,闻到从后院飘出来的香味。
她全闻出来了,宋家吃的应该是炖鱼,齐燕家吃的是大白菜炖豆腐。旁边萧宝珍家里好像炒了韭菜,闻着味道,还有鸡蛋呢。
王大妈闹了半天,肚子里的存货早就消耗的一干二净,她现在饥肠辘辘,眼神不住的瞟着前院儿。
也不知道张俏这个懒媳妇儿有没有做饭,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想起来喊她回去吃饭,难不成这个贱人忘了?
王大妈眼神一个劲儿朝前面盯着,仿佛要把院墙盯出个洞来。王大妈倒不是没想过自己跑回去,可她刚才那一出闹得太大,闹得太热闹,这会儿院子里家家户户都盯着她呢,要是这次灰溜溜的跑回去吃饭,以后她再闹起来,谁还会相信?
王大妈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张俏过来喊她回去,反而闻到前面飘来一阵饭菜的香味。
“孩子们,回来吃饭啦,家里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咱们今晚就吃个窝窝头,吃点咸菜吧。”这是张俏的声音,她也在喊两个孩子回去吃饭。
听到了这动静,王大妈脸瞬间拉了下来,现在她确定了,张俏这个贱人真的没喊她回去吃饭,把她一个人晾在这儿了。
王大妈一屁股坐在地上,倔强的不肯扔了耗子药,也不肯自己爬起来回去吃饭,她就这么僵持在这儿,心里的怨恨越来越深。
她不恨别人就恨张俏,她觉得张俏是最过分的,作为儿媳妇儿。怎么能不来劝她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家家户户都开饭了,所有人都吃的喷香,王大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头,吹着寒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心里的怨恨越来越深,但还是没起身,她知道这院子里的人,全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就在王大妈快支撑不住,想要爬起来回去吃饭的时候,院子外面,胡同里,突然传来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那是自行车铃。
紧接着,一辆自行车停在大院门口,邮递员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大院儿有信了,萧宝珍同志,王巧花同志,有你们俩的信。”
邮递员过来的时候,萧宝珍还在屋子里吃饭,听见这动静,搁下筷子走了出来。
接过邮递员手上的信,低头看了一眼,萧宝珍顿时就笑了,“是我大哥寄来的信。”
邮递员从车上又拿来了一个包裹,“对了,这是随信寄来的东西,你收好。”
萧宝珍接过小包袱,掂了掂,还有些重量,扑面而来的一股咸腥味,估计是大嫂往里面塞了不少鱼干儿。
萧宝珍提着东西往家走,还不忘对邮递员说了声谢谢。
“谢啥呀?这是我们的工作。”邮递员笑呵呵的说着。
话音刚落。一阵风刮过,再回过神的时候,王大妈撑着拐杖格外艰难的挪了过来,出现在邮递员面前,她迫不及待的问道:“我的信呢?”她伸手。
邮递员回过身,从装着信的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薄薄的信封来。
“这是你的。”
王大妈低头一看,瞬间咧开了嘴,“这是我大儿子寄来的信,我大儿子在南方工作呢。”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抬起头一看,发现院子里都好几户人家探出脑袋来看。
扫了这群人一眼,她又冷哼一声,“肯定是我家大刚有好消息了,说不定是升职加薪,以后要留在南方当领导了,他要是在南方当上领导,肯定会把我接过去的,以后我就在大儿子身边享福了。”
“呵呵,你们现在一个个的都笑话我,以后羡慕我的日子有的是,总有一天我会去儿子身边享福的,但是你们,就只能待在这个破院子里,你们还笑话我。”王大妈低声说完这些话,终于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顺出去了,她也不再僵持,拿上信直接转身,摇摇晃晃去了前面的倒座房。
她要马上回去看信,看看大儿子在信里都说了些啥。
王大妈急匆匆的离开,邮递员看的一脸茫然,下意识的问萧宝珍,“这个王巧花同志怎么回事儿,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啥意思啊?”
萧宝珍被王大妈的话尴尬到了,脚趾蜷缩,“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一时半会儿的还说不清楚,你要是真感兴趣的话,有空来我们胡同里打听打听吧,大家伙儿全都知道。”
“你们这胡同啊,一年到头总有新鲜事,就是比其他胡同热闹,我在别的地方早就听说了。”邮递员笑呵呵的调侃了一句,骑上自行车走了。
萧宝珍站在原地,失笑的摇头,也提上东西回了自己家。
再说王大妈这边,她扶着墙进了倒座房,一进门就看见张俏跟两个孩子围坐在桌子前,稀里呼噜的喝米汤。
王大妈走进小屋子,张俏抬起头看了婆婆一眼,忍不住劝了一句,“妈,你也别怪我刚才不出去劝你,总是拿死吓唬人是没用的,第一次有用,你瞧着钢厂的领导是被你吓唬住了,但是时间一长,院子里的人只会拿你当个笑话,只有在乎你的人才会关心你会不会死,不在乎你的人,你就算死面前也只是一场热闹罢了,大家伙儿跟你只是个邻居,咱们又不占理,人家怎么可能在乎你?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行了张俏,我是你婆婆,你还跟我讲上大道理了?”王大妈没好气的说道。
她一脚踢开小板凳,没好气的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别跟齐燕那群人走的太近,你都被他们带坏了。别人是邻居不在乎我,为啥你也不在乎我,你为刚才为什么不过去扶着我?”
“我扶着你有用吗?你还在这儿跟我要死要活的。”张俏沉下脸,一筷子拍在桌子上,“今天这事儿咱们本来就不占理,你养的好儿子闹出那种事情,连累了我们,你还好意思在这儿跟我兴师问罪,我还没找你呢,要不是根强犯了罪。我们至于搬到这小屋子里来吗,还跟我在这儿没好脸,今天晚饭你不用吃了,回去好好想想吧,啥时候想清楚了啥时候再说,下次你要是再闹着吃耗子药的话,我也不管你了,你写信告诉白大刚,我伺候不了,他要是觉得不行,就把你接到身边伺候去,你不是一心想到南方享福?”
显然,张俏也听见了王大妈刚才的话,就拿这话来堵她的嘴了。
王大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跟便秘似的,直接开始发绿了。
王大妈忍了半天,还是没咽下这口气。她冷哼了一声,杵着拐杖走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张俏的大儿子小春刚才一直没敢说话,眼看着奶奶走了,他才敢停下动作,抬起头,“妈,奶奶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她为什么要吃耗子药,为啥还对你这么凶。”
张俏缓和了脸色,示意他继续吃,“没事儿,你奶奶脑子不正常,在家待着的时间长,脑子已经不会转弯了,你们俩一定要记清楚,咱们家之所以会搬家,全是因为你小叔犯的错,他害了别人的性命,所以才会被送到边疆劳动改造,不是有人迫害他。”
“可是奶奶告诉我,咱们家完全是因为被人欺负了,厂子领导在欺负咱们,院子里的邻居们也在欺负咱们。”小春睁着大眼睛,喝了一口米汤,咂吧咂吧嘴,这才说道:“奶说让我长大以后好好学习,读书考进钢厂,到时候当个大领导,把欺负咱们的人全都干下去。”
孩子扁了扁嘴,有些苦闷,“妈,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考进钢厂,万一我就不是学习的料,当不上大领导怎么办?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张俏运了运气,心里有一股火窜了起来,窝窝头被她捏碎了。
好好好,她婆婆可真是个好样儿的,跟她儿子说这种话,这不是故意带歪孩子吗?
张俏表情已经扭曲了,但还是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她温和的说道:“小春,你们俩听妈的话,妈说的才是对的,你们奶奶在家几十年都没干过活儿,也不怎么跟外人打交道,她脑子都锈住了,说的话都是不对的。妈给你们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刚才搬家咱们搬不动,院子里的人是不是都来帮忙了?”
两个孩子齐刷刷的点头。
“这就对了,咱们这个院子没什么坏人,都是互帮互助的,所以不存在什么咱们家被人欺负了,咱们家之所以会搬家,完全是因为你小叔,你小叔差点害死一条人命,厂子领导才会惩罚他,把他送去边疆劳动改造的,你们千万不要听奶奶瞎说。”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在这个院子里头,你们只需要离后院老宋家的孩子远一些就行了,他们家人不行,教育出来的孩子也不行,就只会胡搅蛮缠。”张俏撇了撇嘴,教育孩子的同时还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