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游戏成真了,她也没有面板和上帝视角了,现在要是再来一场逃荒,她根本做不到传记里那样算无遗策。既然如此,何必去争这点虚名?不然别人日后一看,你的能力和传记里差了太多,叫人觉得你果然是吹牛,反倒是真正给人留下了话柄。
万商此时正和金宝珠一起查账,这次查的是各个铺子的账。
每次看到金宝珠双手一起开弓,万商都觉得佩服不已。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太夫人一言不合就会送人去监狱,也许是因为各铺子的掌柜本来就老实,总之账本查到现在,基本都没有问题。
不过,万商的办公室里——她在荣喜堂里专门收拾出了一间非常宽敞的大屋子,她自己心里将之命名为办公室,也给云夫人、金宝珠、木蕾等设置了办公桌。
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副非常简单的京城地图——详细地图不敢就这么挂出来——上面只标注各个街道的名字,再把安信侯府拥有的各个店铺的的位置标注出来。
街道的颜色各不相同,颜色深浅代表了人流量的多寡。
这个简易地图能画出来,主要是靠着詹权。而詹权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打赏了巡捕营里负责巡街的最底层的小兵们,叫他们帮忙观察一下各个街道的人流量。
小兵们的日常工作本来就是在街上走来走去,对街面上的一切都是熟悉的,这会儿不过是再加上一段更细致的描述而已,这样就有银子拿了,他们当然各个尽心。
最后数据就汇总成了万商办公室里的这张地图。
金宝珠拨完最后一个珠子,笑着说:“这本账册也没问题。”
万商道:“挺好的,查到现在基本都没什么问题,非要说的话,就是以某些铺子的客流量,他们的流水应该更高一些……但这就需要我们实地考察去找找原因了。”
流水不高其实并不能说明掌柜有问题。
掌柜的也不是各个都是经商的天才,有些说不定更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对于后者,他们管理的店铺基本上不会出大问题,但生意本身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的。每个月也有进账,且进账非常稳定,但他们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铺子其实能赚到更多的钱。
“反正太夫人您还有半年就出孝了。”金宝珠说。
“嗯,到时候带你们出去玩儿!”妻子给丈夫守孝只有一年。府里守孝时间最长的是詹木宝,因为他是嫡长又继承了爵位,所以他得守上三年。其他人都比詹木宝短。
万商又说:“对了,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明天应该也是一个艳阳天,你回汀兰院时,记得和大家说一声,明天都来我院子里,咱们用乌嬷嬷提供的宫廷秘方美容!”
把府里的女人都叫过来美容,这也算是团建的一种吧?
好的团建能增加团魂呢。
时人用农历。二月份天气就已经回暖了。虽说京城纬度不低,特别暖和是没有的,早晨和晚上还是得把手缩进衣服里,但如果中午的时候有太阳,那么还挺舒服。
万商说:“要是中午那会儿孩子们没睡,也可以把孩子们带过来。”
金宝珠和木蕾都有孩子,万商年前最忙的那几天,她们整天待在荣喜堂上班,只有傍晚下班后才能见到孩子。万商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冬天太冷,从荣华堂到汀兰院确实有些距离,这可是感冒都有可能死人的时代,叫她们把孩子带过来也不现实。
金宝珠那时就说:“我生了两个天魔星,现在会说话了,很是烦人。好在玉姨娘不烦她们。我瞧着啊,没我在旁边管束着,她们被玉姨娘哄着玩,反倒更开心些。”
木蕾那时说:“我儿子……给宝珠的女儿们当玩伴,我看他每天都挺开心的。”
金宝珠真心觉得来荣喜堂上班比在汀兰院里带孩子舒服。虽然她很爱自己生的那一对双胞胎,但她们真的太调皮了,亲娘都看不过眼的那种皮。也幸好玉姨娘对着双胞胎特别有耐心,把孩子交给玉姨娘照顾,金宝珠有时心里觉得太麻烦人家,但玉姨娘总说,她就喜欢小姑娘,再说还有丫鬟婆子奶娘的一大堆呢,哪里就累到她了。
私底下,金宝珠这一个冬天和玉姨娘推心置腹了好几回,说太夫人为人如何如何好,叫玉姨娘也来太夫人面前表现表现。但玉姨娘始终都是那句话,她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挺好,太夫人从不克扣她的待遇,她也不想出头,不需要做出什么改变。
金宝珠便又反思,她使劲把玉姨娘推到太夫人面前去,真的是为玉姨娘好吗?
在玉姨娘的事上,金宝珠心里时常矛盾。
此时听得万商提出明日阖府一起美容,金宝珠便又觉得给玉姨娘一个近距离接触万商的机会,这样也不错。她笑着说:“孩子们就先不带过来了。中午她们还要睡上一觉。等天气真正暖和起来,早晚都不冻手了,那时候天天抱过来都行。”
万商道:“我先说好,我不怎么会带那么小的孩子。就是老大这么小的时候,也是孩子爷爷奶奶和孩子姑姑带得多。”那当然了,那会儿她还是游戏玩家。游戏带孩子可不用给孩子喂奶、拍奶嗝、换尿布。她一个未婚未育女青年,真就什么都不会!
万商再次把功劳推给大姑姐,也是在为以后她根本不懂带小孩找补。
万商说:“我那个大姑姐哎,真真是个好人。”
“盼着他们夫妻赶紧团聚吧。”金宝珠说。
第二天,果然就把府里的女人们都凑到了一起。
不仅有云夫人、詹花花和万喜乐,汀兰院里除了金宝珠和木蕾,还来了三位姑娘,都是万商曾经见过一两面——之前都来荣喜堂给万商请过安——但完全不熟的。
那三位姑娘里,玉姨娘还有姨娘的名分,剩下两位名义上不是大丫鬟,但又没正经封过姨娘。一个人称芳姑娘,一个人称酒姑娘,据说都是家养的舞伎,在某场酒席上被谁送给先侯爷,先侯爷酒醒后发现人已经领回来了,就让她们在后院里住着。
大家到的时候,美容椅已经分作两排摆好了,可供大家头对头地躺着。
一排有五张,正好能躺十个人。
考虑到会有一个人单着,万商就把乌嬷嬷也安排了。对乌嬷嬷就说,都是你拿出来的方子,你也享受享受啊,等我出孝有你操劳的呢,难得这么一次,就从了吧。
万商说:“都找地方躺吧,咱们今天正好一边弄脸、一边聊天。”
云夫人笑着说:“好,那我躺这张椅子,谁和我头对头?”
“我吧!”万商说。
然后詹花花和万喜乐母女头对头。金宝珠想去找玉姨娘,玉姨娘却一个人躲到最后去了。金宝珠就和木蕾头对头。芳姑娘和酒姑娘平日里报团取暖,其实她们和玉姨娘相处得挺好,玉姨娘总是尽力照顾她们,但看玉姨娘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们又不敢在万商面前使劲招呼玉姨娘,于是就她们俩头对头了。玉姨娘就和乌嬷嬷头对头。
椅子间隔不远,无论谁说一句话,其他人都能清楚听见。
云夫人知道她和万商不说话,别人估计不会主动开口,就对万商说:“就您在庄子上弄的那个传授技艺的学堂,我这两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热乎乎的脸巾敷上额头,云夫人嘶了一声才继续说:“我小时候,有一个卖梨的老奶奶,我那会儿每年都盼着她挎着篮子上街来,因为她的梨特别好吃。那梨都是她自家后院树上结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伺弄的,那梨硬是比别人的甜,汁水也更丰富。如果只是地好水好,那她邻居家也种梨树,听说味道就不如她好。这算是技艺吗?”
“算!当然算了!”万商脸上也被敷上了热巾子。
她想到有阵子因为总在网上看袁爷爷的新闻,后来手机自动推送了西瓜之母吴奶奶。据说培育一个新品种需要八到十年,吴奶奶在田间整整工作了六十二年,直到七十岁还在和时间赛跑,只为培育出更多更好的瓜种。她让全国人实现了吃瓜自由。
发自内心地感恩吴奶奶!
虽然以现在的科学技术,云夫人口中那位很会种梨子的老奶奶没法从基因、分子层面去培育新梨种,但只要成功把原本的梨种得更可口,这当然也是一种技术了。
万商道:“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看我说的是不是有点道理。”
大家便认真听着。
“既然这位老奶奶能把梨种得格外香甜,那如果我是当地的县令,我就去请她出山,让她指导全县百姓一起种梨。因为梨这个东西,似乎更适合被种在山上,根本不会占用耕地,所以推广种梨不会让粮食减产。而如果怕推广种梨会耽误种地,那我只找二三十来岁的妇人来种梨,不找那些需要每日下地的男人,这不会有问题了吧?”
“然后呢?”云夫人问。
大家听得越发认真了。太夫人真有意思啊,一上来竟然先假设自己当了官。
除了太夫人,谁能想出这种假设啊!
万商说:“然后我就开始造势,或是给当地编一个传说,说什么当年仙女在这里落脚,见这里的女人勤劳,就传授了仙人种梨之法,或者还有别的故事,最好能编得更传奇一些,更能勾起别人的好奇心……然后想方设法地把故事传播出去。等到了梨子成熟的季节,我就找一些喜欢写诗的文人来县里,开一个赏梨大会……”
金宝珠忍不住说:“梨的名声一旦传出去,商人们自发就来了。”
“对啊!”万商肯定了金宝珠的话,“既然在老奶奶的指导下,这种梨确实比一般的梨好吃,那我就使劲吹,商人也跟着使劲吹。等梨赚到钱,就用钱去改善民生。”
云夫人忍不住感慨:“太夫人您就该去当官!”
多少当官的都是糊涂蛋子。太夫人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青天大老爷了。
万商笑道:“我这都是纸上谈兵啦,就像戏文里的那个将军,嘴上说得好,真打仗了不一定行。说不得我当官的地方有大宗族,我干不过他们。说不得我头上的知府很难搞,逼着我一起贪污受贿。也说不得当地交通有问题,最后梨都烂在地里……”
“有困难就一样一样解决,我还是觉得您比很多官员都要好。”云夫人说。
金宝珠和木蕾也参与进来,她们开始就万商刚刚提出的那些困难,商量起了解决的办法。宗族势大,那就想办法分化他们。上官有问题,那就想办法找到他的政敌。交通有问题,那就想办法修路,可是衙门里没有钱,那能不能找商人谈判呢……
万商虽然自己提出了难题,但心里也有一点点解题思路。看云夫人、金宝珠和木蕾说得热火朝天,她也忍不住参与了进去。大家就这样一起玩起了县官模拟游戏。
玉姨娘全程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听着。
她听得越来越专注。
越来越专注。
第61章
芳姑娘和酒姑娘很快就体会到了美容聊天的好处。
因为大家都躺在那里, 脸上不断地被敷上东西,所以就算她们俩一句话不说,也不显得突兀。而如果是正常的茶话会, 大家衣着整齐地坐在那里, 她们俩肯定是陪坐末席,就得时刻注意着察言观色, 争取在恰当的时候说出一两句恰到好处的恭维。
偏她们知道自己的斤两。
因为是家养的舞伎,她们从记事起,生活中就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练舞。从基本功开始,要练下腰,练劈叉, 练头顶一碗水走路、碗里的水不能有一滴漏出来。
哦, 教习故意把顶碗的训练放在秋天,谁要是从秋天练到冬天, 还不能练出教习想要的效果, 那么大冬天一碗水从头顶掉下把自己淋个透湿, 也就只能自己受着。
那时有个小姑娘,铺盖在芳姑娘隔壁。她就是冬天里淋了好几碗水,教习为要让她吃教训, 不准她去换衣服, 后来就发热被挪出了屋子……再后来就听说人没了。
芳姑娘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从那以后,无论练什么,她都咬牙练到最好。
她不想死。
等芳姑娘长到十四岁, 除了练舞, 主家又给她们安排了一个新教习,专门教她们如何取悦男人, 眼眸要怎么转动,声音要怎么拿捏,低下头时要怎么才能显得楚楚可怜。不过教习不许她们腰肢乱晃。教习说,那样太艳俗,而艳俗就会显得廉价了。
这么着被养大,芳姑娘不会女红,没有厨艺,不懂管家算账,哪怕张嘴能念几首花团锦簇、可能应景的诗,但全赖死记硬背,其实根本不认识几个字。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她擅长察言观色,又如何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一两句恰到好处的恭维呢?
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自己很浅薄。
如果恭维的对象是男人,他们本来就看不起女人,这样的浅薄仿佛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说不得反而激起他们的怜爱,就像是怜爱那些懵懂无知的猫猫狗狗一样。
而当恭维的对象换作女人……唉,只盼女主人能大度宽容些,拿她们的浅薄当个笑话,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被笑话是习以为常的,她们甚至不会因此自惭形秽了。
此时,太夫人与其他人聊县官如何当,芳姑娘和酒姑娘都是听不懂的。但一边美容一边聊天的模式,让她们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不懂,不用在他人的注视中不懂装懂,不用对上太夫人的视线,然后哪怕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却硬要憋一句出来。
她们只需要安静听着,这就可以了。
玉姨娘也在安静地听着。她此时的心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震撼的。
为什么太夫人可以坦然地说出“如果我是当地的县令”这样的话来?
是,也许街头巷子里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嬷看到了不法事,也会说一句“如果我是当官的,我就把这些人全都拉走砍头”。但这种假设其实很“虚”,是属于那种“我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当官,我就只是这么说说而已”的程度,透着一股其实她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愤懑。
太夫人并不是这样的。
她虽然也是在做假设,但她的假设却非常具体,就好像她真有可能成为一个县令,就好像她成为一个县令后真能把地方治理好,就好像她不会被世俗规矩限制住。
玉姨娘相信就连很多死读书的穷秀才,他们都不一定能有太夫人的这份自信。
那太夫人为何这么自信?
“是因为逃灾的时候,家里没有了主事的男人,所以女人拿事拿习惯了。”玉姨娘在心里说,“当女人拿事拿习惯了,她就知道其实男人也没什么厉害的,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样能做,甚至做得比他们还要好。可见,一个家里没有男人会更好。”
玉姨娘又想:“没了男人指手画脚,女人就立起来了。女人立起来了,制定规矩的就变成了女人。如果先侯爷还活着,太夫人如何能把我们这些人叫过来,然后妻妾不分地躺这里美容呢?”
玉姨娘其实并不讨厌先侯爷。
比起她接触过的大多数男人,先侯爷至少不是道貌岸然的那类人。而且她如今栖身的安信侯府到底还是先侯爷拼了命挣来的家业。她在乱世里也得了先侯爷庇佑。
但此时听着太夫人与其他人的侃侃而谈,她就觉得先侯爷去了也挺好。
啊,这么想真是有点对不住先侯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