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云礼却显得沉默寡言,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发呆,好似对这世上的事都无甚兴趣。说的好听可以叫温文随和,说得不好听就是孤僻。
总之这两兄弟,没一个叫陆绪省心的。
两兄弟的娘亲名叫萧满晴,方才她一直静默着没说话,这会听到有人说小儿子,也忍不住开口:“云礼现在很好,他在云起书院时夫子也夸过他,他还交到了几个朋友。”
三姑跟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一般,立即看向陆云礼:“云礼,是这样吗?怎么不见你把朋友带回家来玩?”
陆云礼低着头没说话,好似没听见一般。然而他此时想的是,他放在房间里的猪肉脯有没有放好?会不会被老鼠偷走。
三姑见他又是这副冷漠的样子,脸色顿时也不好看起来。
陆绪无奈摆摆手,看向陆云宝:“你还不滚去旁边坐下吃饭!等你老子喂你吃呐!”
陆云宝卖了个乖憨憨一笑,转头又朝三姑露出个笑脸,谢谢她的仗义执言。然后才撩开袍子,一屁股坐在陆云礼旁边。
虽然他已经吃得不能更饱,但这会可不能说出来,还是得装模作样吃几口,免得在他爹气头上火上浇油。
只是这装模作样也着实难。本来家里的饭菜还算可口,但他在宋家好食吃过以后,顿时觉得碗里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
米饭蒸得不够松软,猪肉太肥太腻,鸡肉也柴……
“大表哥,你怎么吃的这样少?不会是在外头吃过了吧?”说话的是三姑的女儿徐程鱼,她坐在陆云宝的右手边笑眯眯问道。
陆云宝恶狠狠地给她夹了个鸡腿:“吃你的吧。”
“哈哈。”徐程鱼夹起鸡腿小口吃起来,只是她现在已经八岁了,有了爱美的念头,认为吃多了肉身材会不美,吃了两口便不肯再吃。
“你怎么光吃青菜,吃肉啊,要不说你不长个呢。”陆云宝闲得没事做,转头又给左手边的亲弟也夹了个大鸡腿。
陆云礼看着碗里突然出现的鸡腿,今天抬眼看了一眼他大哥,嘴里吐出两个字:“谢谢。”
然后继续吃他的青菜,任由那鸡腿在他碗里杵着,他也不碰。
陆云宝看得莫名来火:“你不吃你倒是拒绝呀。”说完他又把鸡腿夹回自己碗里。
陆云礼放下筷子,连青菜也不吃了,呆呆坐着,好像很不好意思。
陆云宝没了办法。
他对外人是挺横的,但对家里人倒是硬不下心肠,不愿说重话。他想了半天就说了句:“迟早饿死你!”
他碗里的鸡腿直到这顿饭结束他也没吃。
吃过饭后长辈们还要议事,陆云宝想说话也插不上嘴,便打算先回房休息会再过来。
他刚走进房间躺下,就听见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门。
“谁啊?!”陆云宝大声喊道。
门口守着的小厮道:“爷,是二少爷过来了。”
陆云礼找我干什么?陆云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正见到弟弟进门。
“你没吃饭,这个给你。”陆云礼像是下了好大决心,才把那个油纸包放下,说话依然很慢。
“什么东西就给我啊。”陆云宝嘟囔着,当着陆云礼的面把油纸包拆开。拆开过程中他就闻见香味了,只见里头是一片片洒满芝麻的红莹色肉干,码在一块,分外诱人。
“我没有不吃肉。吃这个了。”陆云礼淡淡说道。
“好啊,你小子,之前吃独食是不是?”饶是陆云宝还撑着,此时也忍不住拿起一块肉干啃了起来,越啃越香,“这么好吃?哪买的,叫什么名儿?”
他的问题跟连珠炮似的,一个接一个。
陆云礼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猪肉脯。求阿衡的姐姐做的。”
“猪肉脯?果脯的亲戚啊。阿衡的姐姐是谁?你小子还真交到好朋友了?”兄弟俩也两年未见,陆云宝突然发现这个弟弟身上发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一时间有些好奇起来。
陆云礼眼见着陆云宝说话还不忘一块一块猪肉脯地吃,有些着急,头一回高声喊道:“是宋掌柜。你慢点吃,吃完没了。”
“没了就再买啊,咱家有的是钱……哎你别往回拿啊,不都是给我的吗?!”陆云宝吃着吃着发现手里的油纸包易了主。
陆云礼看着最后剩下的五六块猪肉脯,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讷讷道:“这个这个……”
他这个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陆云宝福至心灵,灌了一口水后又打了个饱嗝,忽然想到:“你说的这个宋掌柜,不会就是宋家好食的掌柜吧?”
陆云礼点了点头认同了哥哥的猜想,旋即又抱住那油纸包道:“好吃。”
陆云宝很少见弟弟这么表达对一件东西的喜爱,哪怕只是个吃食呢。他当即一拍胸脯:“原来是她啊,我认识她!你放心,你想吃的东西以后跟哥说,管够。”
……
第二日,陆云宝便派人把老太爷生前爱吃的那一份菜单子送了过来。宋墨玉看着那拉开足有两米长的折页,顿时觉得脑仁疼。
小厮见宋墨玉冷着个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另一个要求:“我们爷还说了,烦请宋掌柜每日做五斤猪肉脯,我们府上会有人来取的。要是宋掌柜嫌麻烦,一日做个十斤,两日做一次,那也是可以的。”
宋墨玉:“……”
她给自己顺了口气:“陆云宝怎么知道我会做猪肉脯?”
小厮摇摇头。他只管帮着陆云宝跑腿,其他的事陆云宝没说他又上哪知道去。
宋墨玉“嘭”的一声关上厨房的门:“一天做十斤怎么不撑死他,我不做!”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用吧?她是人又不是机器!
小厮也砰砰砰地敲门:“宋掌柜!我们爷说了,一斤两钱银子!”
于是厨房的门打开了。
宋墨玉阴沉着脸,声音从牙关里挤出来:“先付后做!”
等小厮走了,宋墨玉在厨房里朝着陈司悬喊:“帮我去找我爹,要二十斤猪里脊!记得啊给我剁成肉泥!”
打旁边围观全程的陈司悬无奈地应了一声,然后叹口气对旁边的夏俞说:“咱们掌柜早晚有天,因贪财活活累死。”
厨房里头,宋墨玉不知道在哪寻摸到一根发带缠到额头上,握握拳头给自己打气,然后郑重地看起那份“老太爷食单”来。
一应食材列得清清楚楚,有些珍贵难寻,宋墨玉这里可没有。好在上面需要的食材都会由陆云宝提供,宋墨玉只需要确保自己会做,能做出来就行。
只是这数量着实多,细数下来有三十六道菜。每道菜还标注了老太爷生前喜欢的口味,连一道菜加几勺盐都很有讲究。
宋墨玉看完后一阵长叹,对着旁边忙碌的唐惠惠说道:“惠惠,当个有钱人真爽啊。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挣钱,挣很多钱。”
唐惠惠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她一边切葱一边说:“师父,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挣了好多钱了。前两天发工钱,我拿回家我奶奶整整数了三遍,还问我,是不是拿的太多了,你是不是算错了。”
“三钱银子嘛,你该得的。你在后厨帮我做事,本来也比前头的事辛苦得多。加上晚上你还要来帮我备菜,加班费啊这可是。”宋墨玉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多给。说好的底薪是两钱银子,多发的工钱都是她按照几个伙计的工作量发的。
在她这里工作只有一个标准,多劳多得。
所以虽然范香兰年纪大,做事老成,但她有时候会在店里不忙的时候请个假回家给家里人做饭,或者照看一下孩子,她拿到的工钱就没有其余几个人多。但范香兰早就知道宋墨玉定下的这个规矩,所以也没有半点意见,反而还对宋墨玉很感恩。
毕竟别家铺子的掌柜,可没有几个像宋墨玉这么和善好说话的。别说涨工钱了,就是不找点理由倒扣钱就算好了。
唐惠惠又摇摇头:“师父,你确实多给了,奶奶的药钱你还没算进去呢。”
唐惠惠在发工钱当天就提出了这个疑问,她打算不要工钱直到把这药钱还完为止。
一共二十碗猪骨汤,也就是二十份药膳。
连吃了二十天后,邵奶奶不仅不头晕尿频四肢无力,还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做起各种活计不在话下。
连医馆的万大夫上门看过后,都惊奇地问邵奶奶是请了何方神圣,把这难以根治的顽疾彻底治好的。
可惜邵奶奶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万大夫以为是什么江湖神医到过此地,还很是扼腕叹息不能见面切磋一二。
如此神奇的医术,如此管用的药膳,唐惠惠和邵奶奶都不知道到底多少钱一份合适,只知道肯定很贵很贵,怕是她们祖孙俩怎么干活都还不起。
但没想到宋墨玉说这药膳的钱她已经扣完了,余下的三钱银子就是唐惠惠一个月的工钱。好说歹说就是不让唐惠惠把三钱银子还回来。
唐惠惠一直觉得宋墨玉是太照顾她了,才不愿意收她的药钱。
于是这几日更是尽心尽力,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比宋墨玉这个掌柜更敬业。
“都和你说过了,药钱是扣过了才给你发三钱银子的。你这孩子不要这么死心眼。而且邵奶奶不止是你奶奶也是我奶奶。那我奶奶的药钱我是不是应该出一份,加上扣掉你的那一份,所以我没算错。”宋墨玉道,“再说咱们师徒俩说什么欠不欠的。这可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了,你以后再说还欠我钱,你就别当我徒弟了。”
她心里暗想,虽说这药膳得来全不费工夫,但要是对着外人尤其是有钱人,她肯定收个天价。眼下她收了唐惠惠做徒弟,早已经把这祖孙俩当做自家人了,哪里还肯收钱。
果然唐惠惠听到宋墨玉这么说后,顿时脸色一白,连忙捂住嘴:“不说了不说了,我以后都听师父的话。”
“乖。等师父得空了给你做双皮奶吃。”宋墨玉见小姑娘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有些于心不忍,连忙安慰道。
到了下午店里没客人时,宋墨玉便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她取了一斤牛乳先放进锅里煮沸后再倒进大碗里撇去浮沫。因天气微凉,煮好的牛乳很快冷却,起了一层奶皮。宋墨玉用筷子轻轻拨开一层奶皮,从侧面把牛乳倒了出来,但没有全部倒光,还留了一些在碗底。
然后她把蛋黄和蛋清分离,把蛋清搅拌均匀后倒进牛奶里,又用纱布过筛。筛至细腻的牛乳从之前拨开的奶皮缓缓倒入,这样第一层的奶皮便浮现在最表面。
随后宋墨玉把它们放到蒸笼里蒸了片刻,再拿出来放凉。
等待静置的过程中刚好大家伙齐心协力把饭馆打扫了个干净。等打扫得差不多了,这双皮奶便已经结成了厚实的奶皮。
宋墨玉一一盛进茶盏里,像上次一样加了一勺煮熟的红豆做点缀,然后招呼大家来吃。
大家聚拢过来,问她这叫什么?
宋墨玉懒得取名:“上次那个不是叫做相思茶吗?那这个就叫相思一盏吧。”
女孩子们看着茶盏里白嫩如豆腐的双皮奶都忍不住惊喜地瞪大眼睛。拿着汤匙也不忍心往下挖,去破坏它的美感。
夏俞就不一样了,好看没啥用,好吃能填饱肚子最重要。他狠狠挖了一大勺,连带着红豆一起把双皮奶送入口中。红豆的甜味和牛乳混合,厚实香甜,入口即化,夏俞舀双皮奶的速度越来越快。
等陈司悬他们刚吃了一口时,夏俞已经把茶盏里的双皮奶全吃光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糟了,他好像吃得太快,还没咂么出味来呢!
罗芷连忙警惕地护着自己那盏退后一步:“你别看我啊,我自己都不够吃!”
夏俞只得看向陈司悬:“陈哥。”
陈司悬连个白眼都懒得给他,直接撂下两字:“没门。”
唐惠惠吃得最开心,因为她知道这是宋墨玉专门给她做的新玩意,别人都是沾她的光。原来有师父疼的感觉,是这样的。
因想着那份“老太爷食单”,宋墨玉心里揣着事,睡得便不踏实。她是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醒来的。
宋墨玉觉得有些冷,起身在中衣外穿好衣裳,坐到了窗台边。开饭馆比摆摊累多了,自打开起这饭馆,她便鲜少有休息的时间。哪怕是闲着的时候,惠惠她们也有无数的问题需要问她。
像这样自我安静的时刻,实在是少有。
宋墨玉推开窗户,露出一条缝隙,趴在窗柩上看着外头。天还没有完全亮,又因着雨势更显昏暗,雨声敲打在屋顶上不停地落着啪啪声。
除了雨声外,外面的世界一片寂静,好像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一般。
宋墨玉呆了半晌,蓦然想到一首歌,轻轻地哼起来:“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时针它不停在转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小雨它拍打着水花。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是不是还会牵挂他……”
她唱的很小声,夹杂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却没曾想突然见院子里有个人冒出来,倒把专心哼歌的宋墨玉吓了一跳。
原是陈司悬也被雨声惊醒,过来查看宋墨玉种在院子里的辣椒。宋墨玉之前提起过她种的这种叫辣椒的植物虽然喜水怕涝得很,雨水过多会沤根。今天这雨势,要是不管,辣椒地里肯定会积水。
宋墨玉自己都忘了这茬,眼下看到陈司悬,她连忙拿起屋里的油纸伞便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