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上身是半旧的灰色麻布半臂短衫,下身一条松烟色灯笼绔裤,脚上套了月白色云袜,脚蹬朱氏亲手做的黑色敞口布鞋,鞋身两侧绣了金色吉祥云纹,十分好看。
朱氏这会儿从里屋一挑门帘儿走出来,洗得有些掉色的豆绿色对襟衫、浅色马面裙,衬得她肤色白皙,身姿婀娜。
能生出钰哥儿这般漂亮的娃儿,底子自然不会差,正是俏龄,一双温柔杏眼虽有怯怯,却水润清透,十分干净。
一家人借了毛驴车,头一天晚上就跟后邻居家的远房叔叔说好了,早上过去,人家已经给驴喂足了草料,车也已经套好。
周二郎客套一番,把昨晚买的松子糖拿出一些给叔叔家几个小娃分了分,虽说是亲戚,可也不能白用人家的东西,多少带点儿礼物是那个意思。
这种松子糖在临河镇没得买,一看就是稀罕东西,几个小娃高兴得不得了,大人也是识货的,又见几个娃吃得如此刚开心,心里也高兴。
周二郎驾着驴车往镇上走,车上除了娘俩儿还有兰姐儿,小孩子都喜欢去镇上玩儿,随便给买点儿东西,就心满意足,周二郎就这么一个侄女儿,自然是十分疼爱的。
在庄子里的时候,周二郎还端着,等一出了庄子,到了没人的地方,就把周锦钰抱到自己腿上,把鞭子递到儿子手上,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握住儿子的小手,教儿子赶毛驴车。
朱氏就笑,“夫君莫不是想让钰哥儿将来做个车把式不成?”
周二郎也笑:“技多不压身。”
“钰哥儿,告诉爹,你将来长大想做什么?”
周锦钰接话,“做爹的儿子。”
周二郎笑得肩膀抖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儿子的小脑瓜儿。
周锦钰说的是心里话。
金燕西少爷那句“我爹是金铨。”多豪横。
只不过,古代中举的难度比现代考清华北大的难度只高不低,录取率太低,独木桥难过,就不知道爹能不能顺利上岸。
兰姐儿这会儿从一旁插话,“二舅,村里人都说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是真的吗?”
“将来的事,二舅也不知道呢。”
“俺觉得二舅一准儿能做大官,娘和姥爷都这么说。”兰姐儿语气十分肯定。
周二郎轻笑了下,没说话。
周锦钰都替周二郎感到压力山大,全家,全庄,全临河镇,甚至全南州府都在看着他呢,毕竟少年成名开局即巅峰,南州府唯一一个十四岁的秀才。
周二郎真要落榜,周锦钰简直不敢想象以他如此清高傲气的性格能不能受得住这巨大的落差。
周二郎其实对自己的实力极有自信,但人纵有十分的实力,也还需要有半分运气在,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半分运气。
“爹,我们快到镇上了吗?钰哥儿想吃糖葫芦。”周锦钰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
“快到了。”
“好。”
……
七八里路的车程,不算太远,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临河镇。
今儿正赶上集市,人太多,驾着驴车往里走不方便,集市口有专门停车的空场,交上一文钱,有人给看着车辆,可以一直停到集市散了。
周二郎抱着孩子,朱氏牵着兰姐儿,一家人往回春堂的方向走,周锦钰这还是第一次逛古代的市集,好奇地东张西望。
地方小镇不算繁华,却极其热闹,街道上摆摊儿的、挑担的,买卖吆喝声连成一片。
兰姐儿眼尖地指着左前方不远处嚷,“二舅,二舅,你快看那边,糖葫芦!”
“好,咱们过去看看。”
来到卖糖葫芦的摊子前,周二郎道:“兰姐儿,想吃哪个便拿哪个,——钰哥儿也自己选一串儿。”
红彤彤的山楂果,圆溜溜、胖嘟嘟挤在一起,外面包裹着亮晶晶的金色糖衣,很是诱人,周锦钰抽了一串儿看着糖挺多的糖葫芦。
兰姐儿却是左瞧瞧右看看,拿不定主意,这个好像糖多点儿,那个好像山楂果子更大。
周二郎笑,“兰姐儿,你若什么都想要,天黑也是选不出来的。”
兰姐儿想了想,觉得二舅说的对,没有一串儿是处处都好的,也没有一串儿是处处都不好的,山楂果子不稀罕,不如选个糖多的好。
周二郎又从糖葫芦架子上取了一根儿递给朱氏,朱云娘忙摆手,“奴家不吃。”
周二郎硬塞到她手里。
卖糖葫芦的老汉对周二郎笑道,“两文钱一串儿,五文钱三串儿。”
周二郎掏出钱袋,数了五个铜板递给老汉。
周锦钰把糖葫芦送到周二郎嘴边,“爹,你尝尝。”
周二郎低头正要从果子最小的那头儿咬下一个,周锦钰却是将手中的糖葫芦调转方向,将最大糖最多的那颗递到他嘴边。
周二郎想起上次儿子也是选了最大最甜的桑葚果子喂给自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
天气炎热,怕儿子吃完甜的嗓子不舒服,周二郎取下水囊,拔掉木塞子,递到儿子嘴边,周锦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推开,表示喝够了。
口干,周二郎自己也喝了两口,自然而然递给一旁的朱氏。
朱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怕周二郎看出她想到了什么,红着脸接过来,趁周二郎没看她,捧起水囊快速喝了一口。
喝得又慌又急,竟呛到鼻子里去了,又怕丢人,忙用袖子遮住,但仍控制不住生理反应,咳!咳!咳!咳嗽得眼泪都流出来。
周二郎嘴角儿抽搐,不过是喝他刚喝过的水而已,昨晚那样的世面都见识过了,怎的还如此害羞。
看娘子呛得难受,又心疼,温声道,“弯下腰。”
朱云娘傻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她弯腰,周二郎直接上手,大手按住她脖颈,往下一带,强迫朱氏弯下腰,在她后背拍打,“用腹部的力气往外咳。”
周二郎的话沉稳可信、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朱氏下意识照做。
“做得很好,继续。”
很快呛在鼻腔处的水被咳了出来,朱氏整个人呼吸立即顺畅了许多。
兰姐儿拿起自己的水馕,见二舅妈呛到,小口小口的喝,她又见二舅给二舅妈拍背,不知怎的,脸竟然有些羞红,不知道自己以后和未来的夫君会不会也像二舅二舅妈一样恩爱。
父母恩爱,周锦钰替他们开心,自己心中对婚姻爱情却是依旧没什么向往,因此有星探说他气质特别——无性,无欲,无辜。
回春堂。
见到薛神医,周二郎忙上前深施一礼,“伯父对小儿救命之恩,二郎感激不尽。”
薛神医经常听儿子说起周二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打眼一看,果然举止有度,气质不俗。
他忙起身回应,“治病救人,医者本分,况且贤侄叫我一声伯父,自是没把我那不成器的犬子当外人,都是自己人何须这般客气。”
薛神医会说话,周二郎更玲珑,两人又寒暄几句,关系显得更近,周二郎趁机请薛神医给儿子把把脉。
薛神医笑道:“只观娃子气色,便知恢复不错,待我把个脉,若是情况不错,可以先停一段时间药,是药三分毒,长期服药对娃身体未必是好事。”
说着话,薛神医伸手搭上了周锦钰的小手腕儿,凝神观脉。
这段时间,周家的饮用水都是被系统净化过的,加上原主厌世,周锦钰却是希望把病控制住,活得有质量,对自己的身体很上心,平时尽可能的多活动,也不贪多,感觉到不舒服了就歇息。
另外他毕竟是成人灵魂,心态更稳定,对病痛的耐受度也比较高,原主是哮喘,他前世是不明原因的三叉神经痛。
神经痛已经是最折磨人的疼痛,而三叉神经痛则号称“天下第一痛”发作起来生不如死,所以原主身上所遭受的病痛到了他这里就还好,完全可以适应。
多方因素的作用下,让薛神医对把脉结果大大满意,捋了把胡须笑道:“极好,稳妥起见,老夫再给开七天的药巩固一下,喝完后,即可停药,若停药后娃没什不好,就不必再来看,若是有不舒服,及时来问诊。”
周二郎和朱云娘大喜,对薛神医连连道谢。
薛神医吩咐店里伙计拿来几根儿百年份的野生老山参的参须,道:“之前娃子身体虚不受补,现在倒可适当补补气血,这几根儿参须回家剪成寸长,每日给娃泡一次水喝。”
周二郎付了诊金药费,又把上次欠的二两银子还了,薛神医没有拒绝,他知道对于周二郎这样的人来说,不会随便占人家便宜,更不会随便接受人家的施舍。
出了回春堂,周锦钰忽然开口,“爹,钰哥儿想要买个刮胡刀。”
第18章
周二郎讶异,朱氏也纳闷儿,小娃子要买什么刮胡刀?
周锦钰解释:“大伯的胡子不好看。”
朱氏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当下把周秀菊抗婚闹自杀那事儿跟周二郎简单说了一下。
周二郎冷哼了声,却并未多说什么,无需废话,只要有一天让她们知道她们曾经看不上的有多贵重。
人不会记着自己对别人的伤害,但一定会为自己失去的东西永远耿耿于怀。
一家人去刀具铺里买刮胡刀,只今天给钰哥儿抓药的钱,加上还了二两银子的账,等到结账的时候,竟然还差了两文钱,周二郎数钱的手顿时僵住。
他状似不经意道:“观掌柜的店铺似乎少了副门联儿,我这儿倒是有副合适的对子颇为应景儿。”
掌柜的上下打量周二郎,观他书生模样,拱了拱手,“愿闻其详。”
周二郎缓缓开口:“不历几番锤炼,怎成一段锋芒。”
掌柜的听完默念两遍,越咂摸越觉得这流水对写得妙极,既形象贴切,又有内涵深意,读起来鼓舞人心,这对子挂出去绝对揽客!
之前他不是不想在门口挂门联儿,只不过他卖的是刀具,找了好几个秀才给写,都感觉写得杀气腾腾,开门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戾气太重的对联如何挂在门口招财?
掌柜的喜出望外,忙道:“这位小郎君的对子实在跟我这店铺极配,不知能否割爱?”
周二郎笑,“货予有缘人,这对子本就是进到掌柜的店铺有感而发。”
话音一转:“可有笔墨?”
掌柜的忙道:“有,有,有,小郎君稍等片刻,容我准备。”
周锦钰望向周二郎的目光满眼崇拜,周二郎却是心中苦笑,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他周二郎竟窘迫到被逼临时卖艺的地步。
货予有缘人,他刻苦攻读,想要求的有缘人乃是帝王家,可非这些街头小贩。
掌柜的很快取来笔墨,以及书写楹联的帛布,周二郎打眼一瞅,竟还是上等狼毫笔,他用过最好的毛笔也不过是三花毫中的下品。
写字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事,这次他用的是隶书,厚重,大气朴拙。
店家异常满意,给了周二郎一千五百文,又送了几把质量上乘的切菜刀,剪刀,要求周二郎不能再给临河镇其它刀具店写这对子。
周二郎应允,他知道自己的对联绝对不止这个价钱,可在临河镇这弹丸之地,这些钱已经算是给得极高。
出了刀具铺,周二郎带着一家又去布庄买了些布匹,家里人快两年没做新衣裳了,手里银钱有限,先紧着给大哥做几件衣裳,另外就是钰哥儿和兰姐儿。
钰哥儿长得快,兰姐儿到了小丫头爱俏的年纪。
周二郎旬假只有一天,第二天早上四点来钟天不亮就窸窸窣窣穿衣服起床,身边娃儿睡得正香,长长又浓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子,长得像他也像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