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见周二郎出手大方,一口气买了如此多的书,认定他是潜力客户,结账时悄悄塞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在那些书中间,低声道:“客人一看就是好读书之人,这本奇书乃是本店赠送给客人的,若客人看得满意,本店还有更好的。”
周二郎眼角的余光瞄到那本册子上“风月”二字,目光闪了闪,付了银钱,转过身时将那本小册子抽出,顺手塞入衣襟中。
世事洞明皆学问,夫妻之道亦是学问,深入了解一下未必是坏事儿,最近几次娘子嘴上不肯承认,但身体骗不了人,成亲这么多年,他亦是头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真实水平。
虽懊恼,却也不是无解,事在人为。
周大郎这会正在一旁喂小侄子喝水,中午的饭菜比之家里做的口重,怕娃子会上火。
周锦钰喝了两口,把水囊又递到大伯嘴边,让大伯也喝,周大郎怕娃呆会儿渴了没水喝,只意思性的沾了沾嘴唇。
“大哥,咱们走吧,估摸着大姐她们几个买得也差不多了。”
大郎抱着钰哥儿,二郎背着书本,兄弟俩往外走,大郎把水囊递过去,示意二弟喝。
天儿热,一家人总共就带了两个水囊,周二郎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渴。
俩人出了书斋,等了一会儿,周凤英几人红光满面,说说笑笑抱着大包小包从绸布庄里走出来,边走边说着绸布庄里的布料有多齐全,多好看,如何挑花了眼。
时间不早了,须得赶紧赶去码头,刚热闹一会儿又要与儿子和娘子分开,坐在马车上周二郎一直抱着儿子,娃子现在几乎一天一个样儿,每次都给他惊喜,心中当真是有些不舍。
把家人送上船,周二郎迎风站在码头,看见大哥抱着钰哥儿站在船头朝他挥手,耳边仿佛可以听到儿子小奶腔甜甜地叫爹。
很快了,很快就会结束这种两地分居的日子,云娘终究是女子,男娃子还是要由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教导才好。
随着秋闱的临近,整个书院的气氛越发紧张忙碌,十年寒窗苦读,那个不是憋着一口气,林士杰却是个例外,不管能不能中举,他都可到国子监读书,进了国子监就等于成了朝廷的官员候选人,有叔叔和姐夫这双重关系,帮他谋个官职轻而易举。
最近他总算料理清楚家里一堆烂事儿,开始闲下来,闲得蛋疼就又想起了周二郎。
林士杰最初为难周二郎,一是恼对方不识抬举驳了他的面子,想要通过施压让对方折腰服软儿;二来不乏妒忌之心,在周二郎面前他南州府第一公子的头衔怎么看都有那么点儿讽刺的意思。
只是他没有想到不管如何刁难挑衅对方,周二郎都装聋作哑不接他招儿——不反抗亦不服软。
如今倒让他骑虎难下,放过周二郎,书院的同窗该如何看他,定认为他奈何不了周二郎;不放过,他又拿不到周二郎什么把柄。
直到这日一个小跟班儿来跟他汇报,说是发现周二郎偷偷看有辱斯文的污秽书籍。
林士杰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论正经整个书院再也找不出几个比周二郎更端正肃谨的,林士杰甚至都怀疑他过日子只会一个姿势,若说他看那种书,怕是整个书院就没有清白的了。
小跟班儿却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甚至说出来了书名,林士杰才敢相信,主要给这小跟班儿十个胆子,对方也不敢骗他。
以己度人,林士杰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触那种书时,被刺激的一夜没睡着,周二郎若是无意中接触了这种书,还真是顶不住,不光他顶不住,是个男人就顶不住。
周二郎现在从大通铺里搬了出来,和薛良搬到了同一个宿舍,他现下最紧要的不是读书,而是养好身体,本身他就睡眠轻,又闻不得各种异味儿,冬天还好一些,夏天实在难熬。
这日午后,吃过晌午饭,在宿舍午休的间歇,周二郎同薛良提起了自家外甥女儿的事儿。
薛良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就这点儿事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我家大姑娘正愁没人跟她玩儿呢,有个伴儿不正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家请的那婆子本事是有几分,对娃子也上心,但管教却是严格,我家大姑娘一开始快恼死她了,天天跟我这儿告状,把我心疼够呛,兰姐儿过来,估计小丫头一开始要吃点儿苦头。”
周二郎:“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大姑娘能做到的,兰姐儿没什么不可以的理由。”
薛良随口道:“你对你外甥女倒是上心。”
“薛兄有所不知,我大姐是个命苦的,就只这一个宝贝姑娘,我外甥女儿好,大姐就好,我外甥女若是不好,我大姐的日子定然好不了,娃子跟着她娘相依为命,更是个可怜的,跟我自己的姑娘也无甚差别。”
周二郎说了一堆话,关键是引出最后一句,毕竟他跟薛良有交情,大姐跟薛良却是没什么关系,这隔着一层呢。
薛良道:“放心吧,我那大姑娘虽被我娇惯,却是个懂事儿的,她娘每天就忙着研究装扮护肤,事儿少得很,你只管送兰姐儿过来就是。”
俩人正说着话,忽然宿舍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学院堂长领着一帮人气势汹汹闯进来。
“周凤青,有人举报你私下里偷看传播□□书籍,可有此事?”
周二郎缓缓站起身来,冷目以对,“简直污蔑,无稽之谈!我周凤青行得正坐得端,自入学以来谨守学院各项规定,何曾做过半点儿违反院规之事,更不可能让那等东西污了眼,不知是何人举报我,不妨站出来与周凤青对质!”
他举止从容,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倒叫一帮围观的学子心里起了微妙的反应,莫不是又是那林士杰要陷害他?
人做了亏心事总会有几分心虚,被人盯着时难免眼神闪躲,周凤青却是完全不避不让,目光里燃烧着被人冤枉的熊熊怒火。
堂长以他的多年经验,基本可以肯定周凤青是被冤枉的,可是他拿了人家的好处,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否则没法向林士杰交代。
“周凤青,看没看不是你空口白牙说了算的,搜一搜就真相大白了。”
周二郎:“堂长的意思是别人无凭无据,仅靠空口白牙就可以随意往周凤青身上泼脏水,今天有人说我偷看□□书籍,就可以平白搜我的房间,若是明日里又有人造我周凤青的谣,堂长将如何?”
堂长被他怼得一时无言以对,周二郎替他找了个台阶,“王堂长,周凤青要求知道是谁人造谣于我,没有人证,周凤青是断然不会配合堂长的搜索,即便是闹到山长那里,我也不惧。”
王堂长不愿意得罪林士杰,但林士杰手低下一个小跟班儿却是不在乎,朝身后道:“李大鹏,你不说看见周凤青偷看□□书籍么,他什么时候看的,在那儿看的?”
王堂长此话一出,一帮学子望向李大鹏的目光里顿时充满鄙夷之色。
李大鹏被强行推出来,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道:“堂长,前天晚上我看到他书本里夹着一个小册子,只有那种书籍才喜欢印刷成手掌大小的册子,便于偷偷查看。”
周二郎冷笑,“你倒是深谙此道,经验丰富得很,不知道看了多少本,才得出此经验来。”
李大鹏意识到说漏了嘴,强行转移话题,“周凤青,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敢对天发誓你没看么,就用你今年的秋闱发誓,若你看了,今年必然落榜!”
第35章
薛良看不下去,“李大鹏,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有什么资格儿让周凤青发誓赌咒,凭什么。”
李大鹏亲眼看到周二郎看那小册子,他吃准了对方绝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发誓,不理会薛良,只咄咄逼人地冲向周二郎,“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周凤青你敢吗?”
周二郎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可以啊,不如你先当着众同窗发一个誓,对天发誓说你从未看过那等书籍,既是事关下半身,就也用你的下半身说事儿好了。”
此话一出,众学子哄堂大笑,就连堂长也控制不住嘴角直抽抽,万万想不到平日里谪仙儿一样的周凤青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再配合他那一脸端方清冷的正经劲儿,就还真……
李大鹏则直接梗住!
莫说是他,若要在场的任何一个发誓,怕是无一人敢应。
书院里读书的大部分是年轻二八的大小伙子,谁还没点儿生理需求,去书斋买书的时候谁还没被重点关照过几次,四书五经那种书都是一锤子买卖,买一本就不会在买,这连载的小册子才是书斋的盈利之道。
最主要人家头一次都是免费送的,不看白不看,那成想看完就还想再看下一本儿,尤其是最近大卖的那本儿,据说还是从京城传过来的,当真让人欲罢不能。
写那小册子的也当真是个奇人,花样儿之多当真让人眼花缭乱,关键写得并不粗俗露骨,点到为止,字字珠玑,句句都是内涵,唯有细细品味才能感受到写书人所传达的妙处。
这也就还罢了,最令人惊奇地是这写书人身份地位貌似极高,文中所阐述之器物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真是奇人奇书。
众学子甚至都怀疑南州学院有人没看过吗?说不定山长也看过呢,实话说那册子文学造诣真还挺高,常有神来之笔,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一片哗然中,周二郎却是面色一凛,缓缓开口:“科举是何等严肃之大事,乃吾皇陛下为国选取栋梁之举措,我等不思求学进取以报皇恩,竟拿秋闱科举之事做赌咒发誓之用,若是传出我南山书院学子为那等污秽书籍而拿秋闱科举来说事儿,我南山书院颜面何存!皇帝陛下当如何看待我南山众学子!”
周二郎的话一句更比一句重,先是拿皇帝陛下说事儿,把事件升级,让众人产生敬畏之心,紧接着绑架整个南山书院的名声,光损害名声不行,最后一刀更是直戳南山书院众学子的核心利益!
若皇帝陛下对南山学子有了成见,莫说提拔录用,不治罪都是好的。
周二郎几句话便把李大鹏放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儿上,更是把自己是否有看小册子的关注点转移到李大鹏为了小册子拿科举说事儿上。
一时间群情激愤,矛头全都对准了李大鹏,薛良趁机嚷着要求让李大鹏搬出宿舍,同宿舍的另一名学子亦是强烈愤慨要求李大鹏搬出去,谁愿意身边儿有一个随时会告黑状的小人呢。
何况要真搜的话,谁的床铺底下也清白不了。
王堂长这会儿也是一身冷汗,本来没多大个事儿,林士杰非要找事儿,今天这事儿若真闹大了,他自己也惹一身臊,他比一般人政治目光要敏锐得多,周二郎的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当今圣上有多重视恩科,单看他近年来一系列的举措就可见一二,先是在州、府、县建立免费书院,又在驿站设置专门负责拉赶考学子进京的马车,且赶考学子上京前还可领一定的盘缠补贴。
科举一事万万不能拿来玩笑,更不能传出南州书院为了让学子证明没看那等污秽书籍,逼学子拿科举来赌咒发誓。
想到这儿,他冲李大鹏厉声喝道:“简直胡闹!科举岂是让你拿来赌咒发誓之用,本堂长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亲眼看到周凤青看那小册子了?若敢污蔑陷害同窗,本堂长定不饶你!”
已经得罪周凤青了,不能再得罪林士杰,李大鹏硬着头皮正待答话。
薛良突然站出来,“堂长,我愿意为周凤青做证,他绝不会看那种书籍,且我与他临铺,从未见过他看那等书,且现如今秋闱将至,我等学子十年寒窗苦读,成败在此一朝,有那个现在有心思去看那等书,着实荒谬。”
“堂长,我也与周凤青邻铺,亦从未见过他身上有过什么册子,李大鹏的床铺离周凤青最远,莫非他是长了千里眼不成。”同宿舍的另一学子也站出来做证,废话,他床铺底下有三本呢,若是周凤青要求一起搜,他也得跟着完蛋。
“堂长,我也愿意相信周凤青。”
“我也愿意,周凤青绝不是那种人。”
“对,堂长,我等都相信周凤青的为人,愿意一起为他作证。”
事关所有人的利益,谁也不想被搜床,一时间同寝室的,非同寝室的纷纷站出来为周凤青说话。
堂长巴不得赶紧快刀斩乱麻解决掉眼前的麻烦,以后再不沾染林士杰的破事儿,搞不好就惹一身臊,于是借势顺水推舟道:“周凤青,既是众人都愿意为你做证,本堂长就估且信你一次。”
朝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他又道:“圣上开办书院为在座诸位提供求学之所,我等当感念皇恩,刻苦攻读,莫要干些不相干的,辜负皇恩。”
李大鹏被堂长带走训诫,众人也纷纷散去,一桩闹剧结束,就只有周二郎和薛良两个人时,薛良忍不住问周二郎,“周凤青,跟兄弟说实话,你到底看是没看呀?”
周二郎侧眸,斜睨他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薛良想也是,周二郎怎么可能看那种册子,忍不住替他不忿,“林士杰真不是个东西,什么脏水都往你身上泼,幸好不用忍他太久了。”
话音一转,薛良神情猥琐起来,“不过跟你说啊,那种册子当真写的不赖,反正兄弟我是大开眼界了,你要不要观摩学习一下,我这儿好几本呢,高价买的精装版,借你瞧瞧?”
“不感兴趣。”
“你看看嘛,看了再说有没有兴趣。”
“不看。”
“不看你后悔。”
“莫要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周二郎捧起书卷,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照进窗户,照在玉节般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骨肉近乎晶莹起来,有了剔透的质感,皮肤下黛青色的血管证明眼前是真实的人手,而非美玉雕刻。
周家庄,周家一家人正在使人打井,周锦钰最先提出来的,说家里养着许多鸡还有两头猪一头驴子,菜园子里的菜也要浇水,再加上一家子人平时的用水,大伯每天担水太辛苦了。
庄子里打井是个稀罕事儿,周家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纳着鞋底子聊天儿的妇女,有三三俩俩的老爷们儿,还有小娃子们在大人腿间穿来穿去打闹着。
族长家里有水井,帮忙给联系了当初给他家打水井的几人过来,工钱要得高,但据说极为有经验,打十个井,七八个都能出水。
周老爷子迷信,认为水代表财运,这要是挖一个不出水的,成了深坑旱井,不吉利。该花的钱绝对不能省,当下拍板儿就这几个人了,并提前给几个人封了红包。
有钱好办事儿,几个挖井的汉子也是尽心,一番仔细勘察之后,大致挖井范围定在周家南墙根儿附近,又在地上泼了几桶水,观察水渗下去的速度,最终划定挖井的准确位置。
周锦钰被大伯抱着在旁边儿看得稀奇,暗道术业有专攻,莫要小瞧了古人的智慧,人家不比现代人差,只是受制于当时的生产条件而已。
族长周长元和周老爷子站在一旁闲聊,“长庆,最近一年你家弄得不赖,养鸡没少赚钱吧?”
周老爷子接道,“嗐,运气好,弄几个零花儿,风险也大,这要来个鸡瘟,赚的全得赔进去。”
周长元:“是这么回事儿,带毛的东西不好养,养少了还成,一多了,就不好说,谨慎点儿好。——对了,二郎就要秋闱了吧。”
周老爷子点点头:“可不是呢,眼瞅着八月份就在眼前了。”
周长元又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族里吭声,二郎这次若能考中,光宗耀祖给咱姓周的长脸了。”
“借族长的吉言,娃子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天看命,咱不强求。”临近秋闱,老头儿心里忐忑,二郎打小就心高气傲,这要万一不中,可坏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