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还给了周锦钰一小把韭菜种子,让小侄子全程参与进来,若到时候真能种成喽,娃自己种的菜吃着定然感觉香。
撒完种子,几人又在地面上撒了一层草木灰,自家有现成的鸡粪,这些肥料本身的发酵特性就可以产生一部分热量。
地窖上面则用树枝和竹子搭成带顶的帐篷,覆盖上稻草席子,晚上气温低的时候将席子盖好,白天气温高的时候则把席子卷起来,使得阳光可以最大程度地晒照。
有村民挑着水从周家菜园子外面路过,隔着菜园子半人高的篱笆墙看见爷儿几个折腾,好奇地跑进来看热闹。
“长庆,你们这是弄啥咧。”
周长庆有些不好回答,周二郎却接话道:“叔,娃儿想天冷了也能吃上青菜,这不给搭了个窝棚保暖,寻思着试试能不能把菜给种活了喽。”
似辣椒那般的赚钱奇迹,时也,运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似这等好事儿一辈子遇上一两次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实非常态。
这暖房种菜之法若能成功,不可能瞒得住众人自家独享,既是瞒不住,索性把人情做到前面,若这温房种菜之法可以成功,可推荐给族长在全庄推广开来,使得乡人受益的同时,亦可无形中提高周家人的威望。
有朝一日兼善天下,才是他人生的大抱负。
对面的村民咧着嘴儿咯咯乐,“啧啧啧,长庆,二郎是读书人不懂咱这地里的活儿计,你咋也跟着瞎胡闹哩,这要真能把菜种出来,可真稀罕咧。”
“嗐,它长就长,不长就不长,现下又没啥子农活,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哄娃子玩儿哩。”周长庆道。
“那是,还是老哥你行,可真有闲心陪娃子耍,怪不得俺家铁蛋儿成天嚷嚷着要给二郎当儿子哩。”
“哈哈哈,那敢情好,俺家白捡一个大胖孙子。”
“给你,给你,调皮捣蛋鬼,俺巴不得送人哩,哈哈。”
今日要送兰姐儿去薛家,一大早周凤英就爬起来忙乎着帮闺女梳洗打扮,给扎了两个活泼的平顶花苞髻,两个花苞髻上分别簪了粉色珠花,双耳亦戴上了珍珠耳饰。
望着铜镜中娇俏秀丽已成大姑娘的女儿,周凤英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既盼着闺女长大,又害怕闺女长大,想到过两年闺女就要嫁人,当真是舍不得,更放心不下。
兰姐儿忍不住将头靠在娘的怀里,抱住了娘的腰,有娘的娃子才是宝,她头一次意识到是娘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前日里庄子里出了件大事儿,周有福家三闺女香草儿上吊了,也是抗婚,不像上次周秀菊那样幸运,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
是个苦命的,四岁就没了娘,跟着继母长大,成日里挨打受骂,有后娘就有后爹,她敢告状,被揍得更狠些。
弟弟吃肉,她喝汤,这都不值一提,她那继母竟是要把她卖给镇上的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妾,那老头子的暴脾气在三里五乡都出了名,生不出儿子恨不得给人闺女打死,也不想想生不出来是谁的锅。
兰姐儿前些日子还同那香草儿说过话呢,当时她正和王老七家闺女在自家门口踢毽子,香草儿跟门前路过,头发散乱,背着一大捆柴火,压得人都抬不起腰,都秋天了,脚上还穿着漏脚趾头的破草鞋,裤腿儿也短得盖不住脚脖子。
兰姐儿看她可怜,叫住她,把自己穿着有些小的几双鞋子送给了她,虽她比香草儿小,但个子长得高大,关键是她娘心疼她根本没让她缠过一天脚,是以她的鞋子香草穿着竟还有些大。
就这,香草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眼泪一个劲儿的顺着脏乎乎的小脸儿往下流,说她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鞋。
兰姐儿只是把自己不要的给了人家,没想到对方竟这样感激她,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接受着娘给予的一切,这是第一次感受到给予别人,被人感激被人需要的感觉。
当下又把自己的一些衣服收拾收拾都给了香草,还给她头上插了一朵粉色的小绢花儿。
二舅给买的鲍螺也装她兜里一些,让她在外面自己吃了,莫要拿回家让那可恶的后娘看见。
娘死后,香草儿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温暖,把兰姐儿当成了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前几日不知道从那儿弄来几颗红枣儿,自己一颗也舍不得吃全都给兰姐儿捧了来。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跟她一般大的年纪,说没就没了,死了连副棺木都不配,直接卷个席子,因为嫌丢人,三天停灵都没有,当天就给埋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把香草卖给那糟老头子竟然只得了五两银钱,当真命如草芥。
兰姐儿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坚定的念头儿:女孩子没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钱!
正如娘所说:抢俺的男人给你,抢俺的钱,滚!
周二郎对外甥女今天这身装扮很满意,得体也不显得小气。
周锦钰嘴巴甜,“姐姐今天可真好看。”
兰姐儿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你也好看。”
因为二郎要带钰哥儿一块儿去薛家,早上朱氏给儿子也换了新衣裳,月白色长身圆领小道袍,道袍的领口袖口以及襟摆处缀有竹青色缎面缘边儿,另宽袖以及肩膀处还绣了颜色浅淡的竹叶点缀,飘带上也散落着三俩竹叶。
像是个小小的二郎。
朱氏先给二郎做的,觉得二郎穿上很好看,干脆给钰哥儿,大郎也一人做了一套,只大伯似乎不太喜欢穿浅色衣服,制式一样,颜色给换成了深色。
爷俩儿一大一小,穿同样的衣服往那儿一站,朱氏觉得很是喜人。
周凤英也稀罕得很,嚷着让弟妹给她和兰姐儿也做两套一样的。
周二郎蹲下身子,给娃整理了一下腰间的绦绳,绦绳的穗子处系了一枚小小的平安扣,比铜钱还要小两圈儿,不起眼,但细看就知是水头儿不错的上等玉。
老爷子已经把小毛驴喂饱,车也给套好了,看见自家儿子、闺女、孙子、外孙女儿一个个的精神劲儿,心里乐呵。
周二郎在前面驾着车,一家人往村外走,后面儿有人悄悄议论:“老周家养了多少鸡呀,可真赚钱,要不咱也试试?”
“人家有十亩地,非但不交税粮,二郎每个月还有朝廷补助,你家养鸡喂啥?人都喂不饱,还喂鸡呢。”
“就算有粮食喂,可也喂不起他家那么多只,关键人家赔得起,咱可赔不起,再说二郎这次说不得还能中举呢。”
……
驴车行至小石桥上,正碰见香草的后娘从桥对面儿走过来,香草的后娘是个嫌贫爱富的,瞅见周家人,紧走几步,笑呵呵凑过来打招呼:“这一家子穿得可真喜欢人,这是出门儿呢。”
说着话,她目光在钰哥儿身上转悠,兰姐儿给香草的那些衣裳都被她扣下给娘家侄女儿穿了,这钰哥儿身上的衣裳要是拾给她家娃子穿,岂不是更好?
“呸!”
毫无预兆地,兰姐儿猛地从车上直起身子,狠狠朝香草儿后娘淬了一口,一双杏眼对她怒目而视!
“嗐,你这闺女干啥吐俺,俺招你惹你啦!”
香草后娘避闪不及,被兰姐儿吐到胸口,只她还惦记着周家的好处,忍者没翻脸。
兰姐儿冷冷看着她,突然朝她身后道:“香草儿,你都变成鬼了还怕她做甚,我要是你,直接把她推河里淹死!”
“鬼呀!”
“别找俺,是你爹同意!”
香草儿后娘边嚷嚷,边疯了似得撒丫子往前跑,人家都说了,吊死的都是厉鬼,做了亏心事的人怎能不虚!
第43章
周凤英淬道:“黑心肝的缺德玩意儿,早晚遭报应!”
周二郎低敛了眉眼,周锦钰忍不住感慨男尊女卑的社会对女孩子的极度不公平。
即便强势如大姑这样的女人,若不是恰好爹是秀才,有点儿人脉有关系,周家也多少有些积蓄来疏通关系,当然,最主要还是大姑的夫家是没有势力的平民,不然的话,大姑殴打丈夫做牢一年,姐姐也要在那个小妾的手底下讨饭吃。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从车上爬起来,小手儿抓着车帮往车前边挪,周凤英手疾眼快忙扶住他腰,“小祖宗,别摔了你,是要找你爹吗?大姑抱你。”
周二郎闻声转过头来,忙把孩子接过来,“钰哥儿是要和爹一块儿赶车么?”
周二郎将手里的鞭子递到他手上,周锦钰在父亲怀里抬起头来,长长卷翘的睫毛下,泉水般清澈的大眼睛扑闪着,似无辜似妒忌,道:“爹,村里人都说你不会只有钰哥儿和娘,还会有很多其她的女人和孩子,是真的吗?爹有了其他孩子还会像现在一样疼爱钰哥儿吗?”
周二郎食指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小脑瓜儿里想什么呢,什么很多女人很多孩子,你听人家瞎说,爹自己都要靠我们钰哥儿种辣椒赚银钱养着呢,哪有闲钱养那么多人。”
他大手握住了儿子的小手,“就算有钱,养那么多人,岂不是要把爹累死。”
周锦钰将头靠紧了父亲。
周二郎摸了摸儿子额前软软的小头发,“爹有我们钰哥儿一个就很好。”
……
九月初五,乡试放榜的日子到了。
府城在贡院张贴榜单的同时,亦会派人到中举人的家中报喜,只不过没人能淡定在家中坐等,都会提前跑去贡院门口第一时间等待放榜。
周二郎亦不例外,虽说他心里已经十拿九稳,但榜单一日没有公布出来,一颗心便落不了地,南州府考生接近万数,每年录取不过百人左右,录取率低不说,何况文无第一,科考题目没有真正的标准答案,主考官的主观偏好亦是会影响录取结果。
周老爷子比儿子更加紧张激动,天还没亮就催促着儿子起程,两人到达镇上码头时,天不过才刚刚见亮,薛良父子竟然比他们爷儿俩到的还要早,也跟码头上等船呢。
薛良特别激动,多亏了周二郎给他眷抄的那些笔记心得,他感觉自己这次超常发挥,运气好,说不定真能摸到个榜单的尾巴。
坐上开往南州府城的第一班客船,四个男人一路上都没咋说话,实在是等待的心情太焦灼,无心聊天。
他们几个到达南州府贡院的时候,张灯结彩的贡院外墙前已经里三层外层挤满了呜呜嚷嚷的人。
周老爷子后悔没带大郎来,大郎指定能够挤得进去,挤不进去也舍不得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几个人淹没在人群中,眼巴巴等着放榜。
铛!
一声震耳锣响,贡院的大门在众考生的望眼欲穿中,缓缓打开,有官差捧着榜单从里面走出来。
“张榜了,张榜了,都让一让,让一让!”
官差吆喝着,围着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狭窄的小道,官差刚一过去,便又迅速围的水泄不通。
榜单张贴完毕,其中一官差敲了一声锣,示意众人安静,按照惯例,给前三名报喜,其他人自己看。
人群中,周二郎只听得耳边响起:“头名解元,周凤青……”
后面说得什么他全都听不到了,周围沸腾的人群在嚷嚷什么,再入不得耳。
他三岁启蒙,十几年寒窗苦读,终于有个结果了!
周家庄。
族长周长元一大早就跑到周家了,他见识广,又听自家女婿多次夸周二郎,说是中举希望极大,是以比周家人对周二郎更有信心。
来了见周长庆不在家,便指挥着周家几人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又替周长庆给家里的众神上了香,尤其是给文昌帝君多上了三把。
周凤英有点儿忐忑,问周长元,“叔,俺家二郎脸皮子薄,咱这么折腾,万一要是中不了,让他脸往那儿搁呀!”
“呸,呸,呸,赶紧吐,赶紧把刚才那话吐掉,今儿放榜的日子哪能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周凤英被族长满脸的严肃镇住,忙在地上连吐了好几口,她比周家任何人都盼着二弟高中,二弟若中了,兰姐儿以后就有大靠山了。
周长元吩咐周凤英,“去,封几个红包,一个里面至少放一两银子,一会儿若有官差来报喜,咱得给人赏钱,这都是规矩。”
周凤英转身要去准备,又被周长元叫住,“大人孩子都换身体面的新衣裳,别在官差面前丢了二郎的脸面。”
“成,叔,俺都听你的,得亏您过来了,要不俺爹不在家,俺们几个啥也不懂。”
快临近晌午时分,周家庄村口突然响起一阵喜庆的锣鼓鞭炮声。
差官进村报喜,到村口先给放了共计101响的鞭炮,寓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说明白点儿就是——哥们儿,看好你呦,解元的前面是会元。
整个周家庄炸天了!
妈呀,中了,中了,周二郎竟然真中了!
周家庄真出了官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