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六不大高兴老大这么说老三。
周秀莲不管他高兴不高兴,道:“有件事俺没敢告诉你,上次周二郎喝醉了,你闺女碰见了,嚷嚷着要跟人生米煮成熟饭,周二郎如今是举人老爷了,她心里不定打什么算盘呢,你若不看紧她,真闹出事儿来,坏了周二郎的名声,影响了他的前程,你看周二郎会不会弄死她。”
周秀莲这话一出口,气得周老六一口气儿差点儿没上来,这不长脑子的混账玩意儿,糊涂得没边了,赶紧给嫁出去,越远越好!
与此同时,高氏家里也正热闹着,自家男人和三个儿子全都埋怨她当初抻着周大郎,不把翠香这累赘妹子赶紧嫁过去。
若是早嫁过去了,他们现在就是举人家的亲家,累赘妹子也有人给管着。
这下好,翠香嫁不出去,将来谁愿意养着这么个丢人的废物玩意儿?
非但如此,三个儿子有在镇上的,有在县城的,都比两口子有见识,知道这冬天里的韭菜有多金贵,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就更金贵,那真真是白花花的银钱在向他们招手儿呢。
可如今这一切都是空想,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发财,可真比杀了他们还让人难受。
几个儿子可把他们老娘怨恨到骨子里去了,说出来那话真叫一个恶毒难听,就差叫她娘去死了。
高氏虽然通常不出什么好心眼儿,可那是对外人,对几个儿女那可真是掏心窝子的好,如今换来几个儿子这样对她,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在肆意作恶践踏他人的时候,你的孩子在看着,自作自受罢了。
比起高家,周二狗家可是高兴坏了,两口子比过年还欢喜,长庆叔选定的第一批人家里就有他家!
四个小闺女儿虽然不知道爹娘在高兴什么,可她们比爹娘还高兴,因为她们有新衣裳穿了。
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给做,可她们已经开始想象新衣裳穿在身上有多好看,四个娃子一人手里拿着一块儿刚分裁开的粗棉布往身上比划。
“娘,你看好看不?”大闺女在自己身上圈了个半身裙儿的样子,又转了个圈儿给娘看。
“好看,俺妮儿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哩。”二狗娘子半倚靠在床头,给怀里小闺女喂着奶,家里娃子多,她舍不得吃,小娃那来的奶,吸不出奶来急得哇哇直哭。
懂事儿的二闺女知道妹妹这是饿了,忙爬到床头柜处,摸了一块儿前几天周老爷子给二狗的点心,递到娘的嘴边。
“娘,你吃,你吃了就有奶喂给妹妹吃了。”
二狗娘子咬了一口,道:“二妮儿也吃,再拿些出来,你们几个一人分半块儿去吃吧。”
老三和老四一听见可以吃点心,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一脸期盼地望着二姐。
二妮儿摇摇头,“俺们不吃,留着给娘吃。”
说完,她把手里的半块儿掰开,递给两个妹妹,“小三,小四,你们小,你们吃吧,二姐和大姐大了。”
二妮儿又板着小脸儿道:“没有姐姐的允许,你们两个不准偷吃!若是咱娘饿病了,有个三长两短,咱就成没娘的孩儿了,咱爹就会像香草儿他爹一样,给咱找个后娘,天天打咱们,还不给饭吃,还会卖给坏老头子!”
老三和老四一个刚会走路,一个还不到三岁,对姐姐的话半懂不懂,可是没娘了她们听懂了。
两个娃子“哇!”一声哭了出来,老三抻着胳膊把自己的点心往娘嘴里喂,老四哭着叫“娘,娘,要娘。”
二狗娘子泣不成声,周二狗从外面回来,看到眼前的一切,一心想要儿子的汉子再也绷不住了。
一把抱住两个小的,眼泪哗哗往下流,“好闺女,都是好闺女,比那不孝敬的小子强多了,没有狗屁的后娘,咱一家好好的。”
二狗娘子一把拽住了丈夫的手,“二狗,你说真的?”
周二狗抹了把眼泪儿,恨声道:“俺周二狗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啥时候不算话!”
我艹你大爷的绝户头子!
老子眼一闭,腿儿一蹬,传你娘的宗,接你娘的代!
我呸!
一家子抱头痛哭完了,冷静下来了,周二狗把四个妮儿叫到自己跟前道,“你们几个都听着,都给爹争气点儿,长大了一人给爹招一个上门女婿回来,咱生出的大胖儿子全他娘的给老子姓周!谁敢说咱家绝户头子,揍不死他!”
“爹,俺给你生两个!”
“爹,俺生五个!”
“爹,俺生十个!”老三豪气地伸出十个小手指头儿。
周二狗忍不住破涕为笑,搂着几个闺女道,“好,好,好,都是爹的好闺女,爹今儿晚上给你们娘儿几个炖鸡吃。”
老大眨了眨眼,咽下口水,小声道:“爹,鸡从哪来的呀?”
周二狗表情极不自然道:“操心这干啥?等着吃就行了。”
老二鬼精鬼精地,轻声道:“嘘,咱爹肯定是偷的咱爷家的。”
周二狗摸摸她脑瓜儿,“就你知道的多,啥叫偷呀,儿子拿老子的那还不是天经地义。”
话虽如此,可周二狗还是忙紧着吩咐几个闺女,“老二你赶紧去插门儿,爹快点儿把鸡给宰了,老大去烧火,老三老四去抱柴火,咱一家子赶紧把鸡吃进肚子,你爷来了他也白搭!”
一幕幕不同的悲喜剧在周家庄里上演,人间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但人人都期盼着过上好日子。
周锦钰不知道周二狗家贫穷的程度。
更不知道他爹想要做治世之能臣的伟大抱负。
也不曾想到他一个小小的举动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但他有着一颗善良怜悯的心。
蝴蝶的翅膀已经悄悄扇动,不是吗?
第48章
周锦钰缩在周二郎怀里,小眉头蹙着,往日活泼的黑眼珠子蔫了,泛着生理性的眼泪;长长又浓密的睫毛也耷拉下来,小脸儿难受成了一团儿。
起因是大姑见小侄子爱吃芋头,今儿又给做了那天的芋头炖排骨,周凤英见侄子爱吃,便给他多盛了几块儿。
大郎本来想着是不是有点儿多,但看小侄子吃得一脸开心满足,就没忍心阻止他,寻思着一次半次多吃点儿没事儿,大不了让娃子晚上少吃点儿。
朱云娘想开口,张了张嘴又咽下去了,大姑姐一片好心,二郎若要说她还好,可二郎去了族长家,自己开口未免有些不识好歹,显得她太事儿多,又显得大姑姐不懂得带娃子一样。
实际上娃子跟娃子真不一样,兰姐儿自小到大连药什么味儿都没尝过,身体好,胃口就棒,吃嘛嘛香,多吃点儿自然没事儿。
周锦钰不一样,药罐子里泡出来的小肠胃,是药三分毒,都对肠胃有损伤的。
周锦钰自己也知道,吃东西一向很克制,少量多食。周二郎给买的零食,也只有饿了的时候,吃上几颗,从不多吃。
但太久没犯病,加上他对高淀粉类的食物实在缺乏抵抗力,一下子多吃了些,结果到半下午就开始肚子疼了。
周二郎揽着他,大手帮他顺时针轻揉着小肚子,“疼得很厉害么?”
周锦钰前世多疼他都能忍着,因为没人心疼,所以就格外坚强。
如今被一家人宠着,不自觉就娇气起来,不光娇气,还有点儿夸张,爹为他操心的样子,很温暖。
周锦钰小脑袋往他爹身上拱了拱,道:“肚子胀得很难受,还疼。”
周二郎看他可怜的小模样儿心疼得不行,恨不能代孩子受罪。
一只手给揉着小肚子,一只手安抚似得轻抚儿子的后背,好像这样就能减少儿子几分痛苦。
朱云娘端着红糖姜水一掀门帘儿进来,看到夫君那心疼得不得了的模样儿,突然就悟出一个道理来——这娃子能扔给男人带,就得扔给男人带,越带越亲。
她之前真的是大错特错了,心疼夫君读书辛苦,孩子的事自己一力操办,从不用他插手;又恐他担心娃子的病念不好书,从来对他只报喜不报忧,二郎和娃子接触得少,虽然也知道心疼娃子可没有现在这般夸张,弄得跟眼珠似的。
也就是自家人给喂多了,他不敢吭声,这要是外人给他宝贝儿子喂病了,一准儿会迁怒人家。
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娃子那次差点儿人没了,估计是吓坏他了,加上钰哥儿病好以后,兴许是男娃子长大了,开始喜欢粘着父亲,与他接触的多了,二郎这才变得跟孩子越来越亲。
周二郎看到娘子端来的碗里漂着的姜丝有点儿多,忍不住蹙眉,道:“姜丝是不是给放多了,这喝着不辣么?”
云娘柔声解释:“钰哥儿现在肚子胀气,就是要有些辣劲儿,让娃子喝了能发发汗,把肚子里的寒气儿给排出来,就不疼了。”
周二郎觉得有道理,先将儿子扶起来,靠在他身上,又接过娘子手中的小碗儿,递到儿子嘴边儿,道:“有一点儿辣,不过我们钰哥儿不怕,大口喝下去,喝下去咱们小肚子就不疼了。”
周锦钰听到他的话,憋不住想笑,又控制不住湿了眼眶,做周二郎的儿子很幸福。
……
十一月初八这日,一家人在临河镇码头送二郎出发。
明年二月初便要春闱,从南州府出发到京城,顺利的话约莫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到达,考虑到一路上可能会出现各种耽误行程的小情况,最好是提前三个月出发。
两个月用来赶路,到了京城,预留出一个月左右时间进行休整,以便应对接连九天的高强度考试。
周老爷子千般嘱咐,各种不放心。
小儿子还是第一次出这般远的门儿,一路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可千万莫要有个病灾儿的。
虽说他昨儿晚上已经上过香,拜托各路神仙谁有空谁帮忙看顾一二,可求神这玩意儿向来靠谱的时候少,哪个敢完全信呀。
周老太太亦是红了眼圈儿,只她向来话少,亦不善表达,又恐送儿子去赶考流眼泪不吉利,慌忙把眼里的湿意努力憋回去。
朱云娘眼中的不舍和担忧亦是快要溢出来了。
凤英受不了一家子这个劲儿,朗声道:“行了行了,都够了啊,咱家二郎这是去京城给咱考状元呢,别人想去都没这资格,咱高兴——”
“高兴……”
周凤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那是闹着玩儿得么,几千里地呢,路上谁知道有啥情况发生,二弟还非得不让大郎跟着。
周二郎抱着钰哥儿,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儿子的小脸蛋儿,不舍得将孩子递给了大哥,兄弟俩目光交汇。
二郎:大哥,家里交给你了。
大郎:二弟,一路上保重。
周二郎又看了朱云娘一眼,回过头来,捏捏儿子的小鼻尖,笑道:“乖娃,等爹回来。”
说完也不等儿子的回应,猛地转身快步离去。
身后传来儿子软软又温暖的小奶腔,“爹,保重。”
周二郎没有回头,快走几步上了船,等上到船上,这才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将眼眶中的湿意吸回去,转过身同岸上的家人挥手作别。
船只缓缓开动,岸上的家人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薛良的眼圈儿亦是红红的,刚才在码头上,家里三个女人一个个担心他,担心得跟什么似的。
昨儿晚上把他往死里用,这会儿又担心他在路上出什么状况,嘱他遇到那劫匪流寇该给多少钱给多少,莫要跟人讨价还价;又嘱他路上的野女人都是狐狸精变的,专门找他这样俊俏的书生下手。
也不想想,有周二郎在旁边儿,那狐狸精能顾得上他么?他想要那艳福,也没那机会呀。
想到狐狸精,薛良忽然来了兴致,碰了碰周二郎的胳膊,“嗳,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光坐船就要走上七八日,兄弟带了几本随身读物,咱俩路上解闷儿。”
周二郎瞥他一眼。
薛良凑近他,压着嗓子低声道:“就上次跟你说那风月弄情,又出新篇了,啧啧啧,奇人,真是奇人,是个正经人都想不出他脑子里那些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