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前些年周二郎读书要花钱,孙子看病吃药也需花钱,也就今年年初,官家开办了公办的府学,有功名的秀才不但可以进去免费读书,还管吃住,周家才算缓了口气儿。
高氏这会儿子也顾不上假客套了,周大郎早去一会儿,早替自家干活儿,她直接伸手去拉正在磨镰刀的周大郎。
“大郎,别磨了,赶紧的,你叔自己一个人去田里了,可怜人的,他都四十多岁了。”
周大郎纹丝没动,抬头扫了她一眼,不明白这人脸皮怎得如此之厚,上次大姐难道和她说得还不够明白?
以前自己愿意被她家使唤,是因为不想爹娘一直操心自己的婚事,家里人既是看中翠香,他配合就是,反正娶谁都一样,这世上也不会真有女子喜欢自己这样儿的。
周凤英在旁边儿气着了。
呸!脑子得多不正常才能说出这种话来,合着我兄弟不可怜自己爹岁数大,反到去可怜你家人?
有病!欠治。
周凤英冷着脸大步过去,一把扒拉开高氏拽着自家兄弟的手,劈头盖脸地,“这么大岁数了,怎得一点儿都不知道检点,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不要名声,俺家大郎还要呢。”
高氏被气得五脏六腑直冒黑烟儿,她若是拉扯周二郎被她这么说也就罢了,就周大郎这样的,那个女人能对他有非分之想。
不过是会干活的牲口而已!
要不是翠香傻,那个能把闺女嫁给他。
“凤英,怎么跟你婶子说话呢。”周老爷子从旁边儿开口。
姑娘可以说话不好听,他作长辈的不能坐视不理。
“他婶子,俺家七亩旱田需要人手儿,正想着花钱雇人过来帮忙呢,你赶紧也去找人吧,这会儿地多的人家都在花钱抢人,去晚了就找不着了。”
高氏脸上闪过恼色,咬着牙,“周长庆,行,你们家可真行,我等着,你周家就别有求着我们家的时候,咱们走着瞧!”
咣当!
高氏拿周家的大门儿出气,摔门而出!
周凤英从院儿里骂,“呸!走着瞧就走着瞧,瞧不起谁呢。”
周老爷子心里不是味儿。
这是把自家大郎当啥了?
当她家牲口使唤呢。
别说翠香是个傻的,就算不是个傻的,也万万不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亲。
还有,一个小小的甲长娘子,人家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
自己说出来却心虚气短,唯恐人笑话他不配,等着吧,今年的收成若是不错,他也有望选上甲长,这高氏还别成天瞧不起人。
周锦钰目睹一场闹剧,实在难以理解如大伯这般伟岸的男子,型男外表,柔软心肠,看着粗糙,实则猛虎嗅蔷薇,粗中有细,除了是个哑巴,怎么看都是顶顶好的男人,咋就没有姑娘喜欢呢?
竟要落到一个痴傻姑娘家都不当回事儿的地步。
当真是一帮不识货的。
爹那般玉树临风是一种美,大伯这种威武雄壮的难道不是阳刚混厚之美?
周家的麦地里。
周锦钰被家人安排在地头儿的树荫下,地上铺上草垫子,给准备了水馕,几块儿小酥饼,周大郎还捉了蚂蚱穿在狗尾巴草上,给侄子解闷儿。
其他人,包括十岁的兰姐儿全都下地干活儿,日头渐渐升起,气温骤升,大太阳如火球般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汗流浃背的农人。
因为有女眷,周大郎和周老爷子都不好光着膀子干,汗水滴滴答答如落雨,周凤英力气大,跟着一起割麦子,汗水顺着睫毛儿落入眼睛中,一片咸辣,针尖儿般的麦芒扎在撸起的袖子的胳膊上,又痒又蜇得疼。
撸起袖子蜇人,放下袖子热得受不了,左右都难受。
周老太太和朱氏负责把麦子打成捆儿,兰姐儿跟在后面捡落下的麦穗儿。
麦子打捆时需得勒上劲儿,捆结实,防止装卸车的过程中散掉,比割麦轻松些,也没轻松到哪儿去。老太太还好些,朱氏皮肤嫩,手掌心没多久就勒出了血泡。
“云娘你回家做点儿饭,带过来吧。”老太太开口。
“娘,时间还早,我再捆会儿。”
老太太没说话,从衣襟里掏出块儿帕子,帮着朱氏将右手掌缠上。
朱氏感动,“谢谢娘。”
周锦钰坐在地头儿,被眼前农人热火朝天的抢收气势震撼了,他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农人的不易,尤其是没有先进工具纯靠人力的古代农人。
他也头一次理解到秀才爹三更灯火五更鸡,拼了命也要摆脱背朝黄土面朝天,完全靠天吃饭命运的决心。
与此同时,周二郎正被人邀请,去往南州府数一数二的大族,林氏府上。
第10章
大干朝重视人才选拔,士农工商,考上秀才便有了功名,成为四民之首——社会的精英阶层。
南州省经济文化发达,社会精英阶层的业余生活颇为丰富,宴饮赏花、郊游野趣儿,酒楼言欢都是风尚。
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的,家中都小有薄资,读书之余亦追求精神物质上的满足。
如周二郎这般,集全家之力勒紧裤腰带牙缝里省出钱来供孩子读书的人家几乎少之又少。
读书亦需要氛围和督促,幼童懵懂,那有几个真喜欢读书而不喜玩耍的,普通人家父母大字儿不识一个,见识更是浅薄,眼前的温饱才是正理儿,考科举入仕对他们来说简直天方夜谈。
周二郎情况特殊,一来他属于“学神”范畴,二来周老爷子不仅是官迷,还是超级梦想主义者,搁现代定能说出一句,“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所以,他拼了老命也要供儿子读书。
周二郎平时在书院不好四处结交,非是他不懂经营人脉,他看得通透,人脉本质上需要利益的等价交换。
他来学院的唯一目的就是考科举,简单、直接,且唯一,一切干扰他读书的事情能免则免。
其他同窗考不上科举,人家有退路,他则不然,只能进,不可退!
他退了,儿子钰哥儿就没希望了,周家就没希望了,这么多年的辛苦都将付诸东流。
这次参加同窗林士杰的生辰宴属实推脱不得,这位同窗的家族乃是南州城数一数二的百年望族,有名的书香门第,听说家族中有长辈在朝中颇受器重,乃是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
人家既是开口邀请,他不来便是不给人面子,不识抬举,这样的人家他推辞不得,更加得罪不起。
只不过爹给的那几粒碎银留不住了。
也不知道大哥劈了多少柴卖,云娘绣了多少帕子,大姐砍了多少野菜喂鸡,娘又卖了多少鸡蛋,老头儿到底积攒了多久才积攒下这么多。
普通的农户,平时收入都是按铜钱计数,爹必然是特意跑去镇上用铜钱换了碎银。
因为城里一些高档的买卖场所,掏铜钱出来是会被人笑话的,爹是怕自己去买那奢侈的湖衣被人小瞧了去。
心疼归心疼,该办的事得办好,周二郎在墨云阁精心挑选了一支兔毫毛笔,紫毫和霜白毫这种奢侈品不在他考虑范畴,选了支花毫中的精品。
一行书院学子行至林府大门前,就见那林府大门楼共分两层,足有两丈余高,门楼顶层青瓦覆盖,雕梁画柱,四角屋檐高高翘起,呈现出展翅欲飞、直上青云之势。
下面大门两侧各蹲守着一只一人多高的汉白玉石狮子,栩栩如生,霸气镇宅。
此时林府门前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挂,来往宾客非富即贵、络绎不绝。
周二郎面儿上不显,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林府几个在门口迎客的管事,都是眼光毒辣的,瞧见周二郎身上的儒生打扮,知道这一行人是学院那边儿来的,笑呵呵上前恭迎,只是那笑意浅得很,礼貌性的假客气。
显然,被林府的阵势镇住的不只周二郎一人,一行人言行举止间不自觉就带出拘谨紧张,甚至有个别学子紧张慌乱中竟然向那林府的家仆躬身回礼,待反应过来,臊得面儿上通红。
相比之下,周二郎虽然受到震撼,但人绷得住,能装,缓步上前,将准备好的礼盒递过去。
接待的管事见眼前的书生虽穿着朴素,衣料较他人差了一大截,但其身形挺拔如松,容姿之清俊秀美竟是世所罕见,连他这般见多识广的都要忍不住赞一句,好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书生。
他又见周二郎举手投足间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不敢小觑,忙双手接过,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二郎点头,跟随着前边儿众人往宅院里走。
林府的宅院极大,亭台楼榭,曲径回廊,丫鬟家丁训练有素地穿梭在往来宾客中,端茶倒水,井然有序。
不远处,偌大的人工湖里荷叶如盖,荷花亭亭,湖边空场上搭了戏台子,伶人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依据客人身份地位的不同,安置的场所也不同,周二郎一行人被引至偏厅流水席。
众人一一落座,还未正式开席,案桌上只摆了蔬果点心等小食。
细看去,那盛放食物的盘子竟是莹白如雪,纤薄润透,精致得过分,这对只用过灰不溜秋粗瓷碗的周二郎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世上竟还有如此漂亮的碗碟,当真让人赏心悦目,食欲大增。
再瞧那盘子里的各式小点心,更是见都没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做出来的,吃起来是何等味道,但仅从外观上瞧着,便觉着味道一定差不了。
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尤其是盘子最上边儿那块儿花瓣形的点心,晶莹透亮,层层叠叠,颜色由白到粉渐变上去,星星点点的桂花糖若星子般散落点缀,又有焦黄色的糖丝缠绕其上,当真是巧心思。
如此美味,若是能带回去给钰哥儿尝尝该多好。
正想着,忽觉有人碰了碰他胳膊。
侧过头去,却是临河镇的老乡,镇上薛神医家的三儿子——薛良。
大干的读书人喜欢着装艳丽,薛良今日穿了一身绿衫,眉淡耳阔、长相富态,十分喜气。
薛良俯身过来,轻声道:“平时只知豪门望族里定是富贵奢侈,今日一见方觉自己见识浅薄,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富贵。”
他伸手指了指摆在面前的点心,“看见这几块儿点心没,宝香斋里最贵的那一档,就这一小盘,起码要2000文。”
2000文?
周二郎微微蹙眉,自家麦田,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亩产能达到两石已经是顶了天,按照市面价格,一亩地能有6000文的收入已经实属不易,家里人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原来才不过抵得上人家餐桌上的3块儿点心而已。
正感叹着,忽听得一阵躁动喧哗,循声抬眼望去,却是林士杰进来了。
周二郎跟着众人一块儿起身相迎,却见林士杰竟是穿过众人径直朝他走来。
第11章
周二郎,微微一揖,朗声道:“凤青贺林兄生辰之喜,愿福禄欢喜,长生无极。”
林士杰微微一笑,“周兄平日里不好交际,今日能来,愚兄甚喜,家父听闻家里来了个十四岁就考中秀才的人才,爱才心切,特邀青弟内堂一叙。”
周二郎目光微动,按下心中疑惑,道:“伯父抬举,凤青岂敢当。”
周二郎一路跟随林士杰沿着长长的回廊,绕转到一道垂花门儿,进了此门,便是林家内院儿,与外院儿的喧嚣热闹不同,内院儿显得清幽安静许多,这里不是一般外人可以随意进出,就算家中男仆亦不可随意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