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舒宁思忖片刻,“就按照苏总管的意思来吧,衣裳给我换一下。”
*
待得收拾好,用过午膳,是赵松过来接她下的龙舟。
龙舟没在江边停着,行驶到了江中央,以防有谋逆者行刺,龙舟一路都不会太靠近岸边。
接她的是个半新不旧的乌篷船,巧荷带着耿舒宁从梯子上下去。
她人一站定,就被人勾着腰带进了船舱内。
胤禛就着午后阳光打量耿舒宁,看到她这麻布衣裳和最寻常的妇人包髻,挑起眉来。
“怎么这身打扮?”
耿舒宁平静推开他,上下扫了眼胤禛藏蓝色的锦缎袍子,还有镶嵌着玉石的瓜皮帽,蹀躞带上挂着的荷包都是云锦的。
她轻嗤,“万岁爷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您微服出行,我可没有那些官员陪您过家家酒的兴致,咱们还是分开走。”
胤禛拿扇子敲了她脑袋一下,“朕不蠢,过去还是阿哥的时候出门办差的时候比你多多了,还能不知道什么叫微服私行!”
耿舒宁捂着脑袋偷偷踢他脚尖,“那您这身打扮作甚?”
“在台庄这低阶,就您这尊贵模样和陌生面容,就算猜不出您的身份,也都知道是跟随皇上南下的人了,还能看到真实的台庄嘛!”
胤禛哼笑:“看来你是不打算看看自个儿的产业了,得,那朕也不必替你操心。”
耿舒宁愣了下,她的产业……
她眼神猛地亮起来,“十三爷已经将铺子开到了山东来?”
要是去纤萝阁的话,她这装扮确实进不去,到门口就得叫跑堂拿棉巾甩出来。
她咬着唇有些挣扎,铺子有她三成干利,她确实很想去看看,十三爷的戏是不是还像几个月前那么逊色。
可她今天更想去周边转转,看看这边的地质情况,跟百姓们好好聊聊。
胤禛拉她在船舱内坐下,无奈又敲她一下,“你就算想装作普通百姓,你说话的口音,这身精细养出来的皮子,还有你岁宁居士的气派,你当旁人真看不出来?”
耿舒宁仔细想了想,感觉他说得有道理。
哪怕是涂了黄皮子,故意跟庄稼妇人靠近,不是专业演员,她两辈子养出来的气场很难改变。
她有些沮丧:“那想了解这里最真实的现状,岂不是没可能了?”
她不想看官员们粉饰过的太平,只有了解最真实的烟火人间,她才知道有些方案该做到什么程度。
所有的策划都需要真实且详尽的背调,不然方案一定会出问题。
胤禛见她确实没有去纤萝阁的意思,笑着抚了下她发髻,“到了岸上你听爷的话,爷保证你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可好?”
耿舒宁抬眼瞭他,将信将疑,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应下。
*
上了岸以后,明面上只有苏培盛和做丫鬟装扮的巧荷陪在二人身边。
赵松和小成子只负责撑船,没跟着上岸,怕有人会对乌篷船做手脚。
胤禛拉着耿舒宁进了一家挂着‘廖’字招牌的店铺,递上一块玉牌后,立刻就有掌柜迎他们入内。
“贵客里面请,有什么吩咐您只管提,小的会尽快安排人替您办好。”
胤禛淡淡吩咐:“取这边乡绅夫妇会穿的两身衣裳过来,寻常些便是,再来两身半旧不新的小厮衣裳。”
苏培盛和巧荷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在掌柜将衣裳送过来以后,两人各自替主子穿好了衣裳,自个儿也飞快装扮好。
四个人变成了两口子带着小厮出门,巡视产业的架势。
胤禛揽着耿舒宁出门的时候,门外已经有一辆半旧的马车候着。
耿舒宁上了马车还有些怔忪,实在没忍住好奇问:“爷在台庄也有不为人知的势力?”
难不成是粘杆处在全国各地的据点之一?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何必还要重新开铺子,这些铺子就能成为情报组织的据点啊。
她回味了下,略有点班门弄斧的尴尬。
胤禛抚着她新梳好的挑心髻,失笑解释,“朕没你想得那么无所不能,若粘杆处有这样的本事,湖广水患的乱象,朕也不会被瞒那么久。”
他不会忌讳让人知道自己的短处和无可奈何。
“康熙三十六年朕还是四贝勒的时候,出来办差,在河南被人追杀,机缘巧合救了廖家的少主。”
“这玉牌是他的信物,算是报答爷的救命之恩。”
耿舒宁对这种江湖恩仇的事儿还挺感兴趣,歪着脑袋追问,“那他知道您的身份吗?你们有没有歃血为盟什么的。”
胤禛一本正经点头:“虽然没拜把子,也算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了。”
“只是爷没办法告诉他爷的身份。”
说完他顿了下,斜靠在马车壁上,似笑非笑看着耿舒宁。
耿舒宁狗腿地倒了杯茶端给他,特别给力地捧哏:“为什么呀?”
胤禛慢条斯理接过茶喝了一口,云淡风轻道:“这位廖家少主是天地会分舵舵主,爷怕他陷入恩将仇报的不义境地,当然不能告诉他。”
耿舒宁:“……”
好家伙,您一个皇阿哥就敢打入反清复明中坚力量内部了?
现在还敢用救命之恩,要人家的势力帮你办事儿?
她张了张小嘴儿,犹豫了下,只咂摸两下,没吭声。
胤禛含笑将茶盏放到她唇边,喂她喝茶,“想说什么就说,从你嘴里听到什么都不稀奇了。”
耿舒宁下意识沿着他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脸颊微烫地推开茶盏。
怕外头苏培盛和巧荷听到,只小声嘟囔,“没盼着您做个人,也没想到您能……”狗成这样啊。
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安危,最后几个字,她还是没敢说出口。
胤禛似笑非笑睇她一眼,“为夫还有更多你不知道的模样,夫人不必急,慢慢看便是。”
耿舒宁哑然,还有更不做人的时候吗?
她敛眉乖巧端坐,在外头反倒没有御前那么多限制,还是别给他自由发挥的天地了。
*
马车出了城,就开始颠簸,这里的路况还没有京郊好呢。
耿舒宁只觉屁股比被胤禛罚的时候还要痛,小半个时辰就快要成八瓣儿了。
偏偏这人平日里总拽她,这会子反倒君子起来,闭目凝神一路都没搭理她。
直到乡下庄子上,这才先下了马车,笑着过来扶她。
耿舒宁‘啪’一下拍开他的手,“不用您假好心,我自己可以!”
廖家掌柜给她这身装扮的鞋是厚底的绣鞋,非常适合走路,可见一般地主婆子也是不少活动的。
忍着揉屁股的冲动,耿舒宁黑着脸往地里走,碰上人才稍微和缓了脸色。
她刚要跟地里忙活的老农打招呼,胤禛就直接上前两步,将她拦腰抱起,声音不大不小地演上了。
“别生气了!不就是没有亲自给你种花吗?”
“爷天天那么多账本子要划拉,有家丁能干的事儿,何必非得爷来动手。”
余光发现周围有人看过来,耿舒宁心下一动,也跟着演上了。
她偏开头重重冷哼,“是谁答应我,成亲后会亲自种一亩花田,好叫我天天有花绾发的!”
“男人啊,娶到手就不知道珍惜,别忘了你可是倒插门!”
在苏培盛和巧荷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耿舒宁冷笑着拍了拍胤禛的脸颊。
“家产都是我爹留给我的,你不过是个赘婿!”
“若表现不好,休了你再找一个也不难!”
没人不喜欢凑热闹,尤其是这种家长里短的热闹。
两个人争吵的功夫,地里忙活着播种的农人和妇人们,都不自觉揣着手到地头上,借着擦汗喝水啃干粮的功夫瞧热闹。
胤禛微眯了下眸子,意味深长盯着怀里趾高气扬的‘夫人’,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
“咱们青梅竹马的情意,你何必动辄将休夫挂在嘴上,算我的错还不成?”
耿舒宁眼珠子一瞪,嚷得更大声:“什么叫算你的错!”
她恨这句话恨好久了,这会子借题发挥,挣扎着落地后,戳着胤禛胸口,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错了就是错了,算你的错,你不就是想说我无理取闹吗?”一旁有妇人不自觉点头,斜眼看自家汉子。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婚前你答应的事儿,做到了几件?”又有几个妇人若有所思,眼神不善看向旁边的汉子。
“分明是你求娶的我,成亲后我为你洗衣做饭,为你孕育子嗣,为你打理衣食住行,你都做了什么?”好些妇人都狠狠点头,看自家汉子的眼神愈发不善。
耿舒宁冷笑着退后一步,“怎么着,娶之前我是大爷,嫁了人我就得当孙子?”
“别忘了你花的可都是我家的银子,今儿个你要是学不会种花田,咱们就一拍两散!”
胤禛像是被训得恼羞成怒,“种就种!你还想嫁给别人?你怎么不上天呢!梦你别想做!”
苏培盛和巧荷:“……”爷,您这软可以服得再硬一点吗?
胤禛抹了把脸,不看耿舒宁,气冲冲走到被热闹吸引到了地头上的农人们中间,伸手掏出好几个银角子。
“来来来!爷今儿个来学种地,今儿个谁能教会我种花田,这银子就是谁的!”
汉子们想了想,怎么也不能叫这位爷在自家媳妇面前丢脸。
不然他们丢的是银子,这位爷极有可能丢的是软饭那个碗啊!
再者,他们也想委婉教一教胤禛,在自家婆娘面前,真的没必要这么硬气。
哄好了才能让婆娘乖乖听话,非要对着来,只会家宅不宁。
如果是平时,像胤禛和耿舒宁这样的陌生面庞过来,看起来还格外金贵,口音也不是当地口音,必定会被排外的村民们警惕。